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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书啊?”女职工问道。
“是的。”明月说。
“我好象在哪里见到过你。”女职工试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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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你是哪个单位的?”
“通州大学。”
“研究生。”
明月点点头。
女职工脆亮地笑了起来,接着扬声喊道:“岳大爷!岳大爷!”
这一喊,唤出一个老者,脸上灰扑扑的,大概正在库里清理什么。
“岳大爷,你看看!”
岳大爷就盯住明月看,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你就是通州大学闻教授的研究生?”
“是的,老爷爷。”
“你得到过一本书没有?”
“得到了,是一本画册。听说是老爷爷送我的,我还没来感谢呢!”
岳大爷短短的胡须不停地颤抖着:“你到镜花滩拉过纤?”
明月认真地点点头。
岳大爷笑了,笑得小孩子一般灿烂。“好女子!好女子啊!”他不停地说。“你知道不。我把那画拿回去给我的孙子看,他怎么说;他说:一个姑娘家去拉纤。完全是自找的,随便去给别人洗衣服,当保姆、也可以混一个饭吃嘛!我就问他:你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不?他摇头,然后说:是郊外的农民吧?看她穿这一身,还有点洋气呢!我就告诉他:这姑娘啊,是通州大学问笔教授的研究生!我那孙子腰板一直,立即就不说话了;然后,他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一两个小时不出来。饭弄好了,他妈去叫他,他才把门开了,递给他妈一大叠纸,纸上写满了字,是他的保证书呢!姑娘,我那孙子以前打麻将,整夜整夜的不归家,现在洗手不干了,除了上班。回来还要做家务,还要学习,好姑娘,是你挽救了他啊!”
岳大爷老泪纵横,那些浑浊的泪珠,在深深的皱纹里流淌。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明月也哭起来了,泪珠儿叭哒叭哒地掉在胸前。
过了好一阵,当大家情绪都平稳些之后,明月说:“老爷爷,你不该感谢我,该感谢那个摄影师。我只不过是在镜花滩上玩,见装有原木的船搁浅了,顺便帮帮忙而已。是那个摄影师把这个镜头抓住了,广为传播,才让你孙子转化过来的。”
岳大爷擦了擦泪说:
“都该感谢!都该感谢!”
“老爷爷,那画册还有积存没有?”
“还有几本。卖得很快,来一个人我就向他们推荐。”
“我全部买了。”
“全部买?为啥?是送人还是自己保管?我倒觉得不如卖给读者,万一转化了一个我孙子那种人,作用更大呢!”
明月立即悲戚难禁,便咽着说:“我买去祭奠一个人。”
“祭奠?”
“是的”
“谁?”
“那个摄影师。他死了。”
老人立即显出惊慌的神色:“他多大年纪?怎么就死了?”
“二十七岁。”
老人立即不说话了,嘴却合不拢来。在场的人、包括那个豁达的女职工在内,虽不知摄影师是谁,也无不为他英年早逝而感动痛心。
今早上,明月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习惯性地打开她那个“梅花牌”小收音机:七点钟是四川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她总是要听的。
刚一打开,播音小姐就介绍内容提要了,前两条是关于省委书记xXX视察某地以及全省农民抗旱救灭的新闻,明月正在想:处在城市之中,竞然不知道农民遇到了旱灾。自己都快变成公子王孙了!第三条新闻就来了,标题是;“著名青年摄影家尚千里不幸遇难”。
明月在叠被子,听到这则预告,立即住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凝神静听,生怕碰倒了什么似的。
前两条新闻明月是模模糊糊地听过去了,第二条新闻,明月屏住呼吸,生怕漏掉每一个字——著名青年摄影家尚千里不幸遇难本台消息:7月2日上午九点,曾以恢宏的气势谱写过英雄史诗的大渡河上,漂浮着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从上游下来的船夫立即将尸体捞上岸去,并报告当地公安机关。公安人员赶赴现常从死者的上衣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和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证,证件上写着“尚千里”。
尚千里原名南华,今年二十七岁,九O年毕业于中央艺术大学,成绩优异,校方决定让他留校执教,他婉言谢绝,并向校长陈述了自己的理想,就是要用自己的一双脚,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用那小小的镜头,谱写中国人民的理想、希望和执著的奋斗精神。因此,他把名字改为尚千里。几年来,尚千里足迹所至,遍布陕西、河南、甘肃、新疆、内蒙、黑龙江等地,拍下了许多气魄宏大艺术精湛的作品,在《人民画报》、《中国摄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之后.引起广泛影响。
今年,尚千里把四川作为自己关注的重声。自古就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但四川人民不但顽强地生存繁衍,且成为新中国的农业大省,这无分证明了四川人民和险山恶水抗争的韧劲。入川前.尚千里在日记中写道:“我要在四川那块土地上,找到一种力,一种可以让石破天惊的力!”他先后到了剑门关、大巴山、长江、氓江等地,留下了一大批张扬“力”的作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大巴山下的洲河摄下的题名《历史》的作品,通过一个少女拉纤的特写镜头,有力地展示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该作品最先发表在《四川画报》上,迅速被多家报刊转载.并收入近十种画册,引起极大反响。《四川画报》和转载这幅作品的报刊,每天要收到数百封读者来信;但是.尚千里萍踪浪迹,无法把这些信件转给他,许多时候,稿酬也不知寄往何处。就在尚千里遇难的当天,首都北京传来消息:《历史》获国际青年摄影家作品大赛金奖,邀请他赴文艺复兴的先驱之地、世界闻名的水上城市威尼斯领奖。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能去了,只把一个摄影家的精神和强烈的使命感留存人间!
尚千里是在大渡河边一柱高高的石崖上抢拍镜头,不慎坠崖身亡的。据当地一个小女孩说、他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站在石崖的尖嘴上,拿着相机对着水面上照。
水面上有一排松木木顺流而下,松木的上面,奇迹般地长出一棵小树来,生出片片绿叶。摄影家被这种生命的顽强感染了,不想自己却从长年生活在水边的人也不敢光顾的石崖上摔了下去。时间是六月三十日黄昏。
尚千里,湖北孝感人,他的不幸遇难,是艺术界的一大损失。
听完这则很长的消息,明月除了惋惜,并不感到特别悲哀,一个奋斗者不幸遇难,只不过是发出生命的更为悠长的啸音,是用不着去为他悲哀的。过了一阵,明月回想起那长发披肩的模样,想起那个孤独的影子,悲痛才慢慢浸润了她。
岳大爷把剩下的几本画册全部送给了明月,明月挥泪而别。
明月抱着画册,踽踽独行。从马蹄街走出来,在小摊上买了包火柴,向右插过凤凰头,再向右穿行而下,走到大西街的尽头,就是滨河路了。下午时分,滨河路上只有一些老头儿老太婆在作悠然的闲谈,有的也在小孩儿般地开着玩笑,把别人的鞋偷偷地提走,拿到远远的树丛中藏起来,然后独个儿笑得抱住了肚子。暴涨的洲河水全消下去了。夏天的河就是这样,可能一夜暴涨.也可能一夜消退。但留在河沿上的污泥却滑溜溜的,拒绝人们靠近河沿;水是不够清亮的,淡黄的色彩,像一张发过怒的脸,还没有完全缓解下来。
明月想从这里渡过河去,到对岸的镜花滩上。
像姚江河一样踩水过河于明月是不可能,她就四处看有没有渡船。在二十米之外的下游,有一艘洲河上少见的大船。明月便沿滨河路走下去,看见那船分为上下两层.大大的“滨舰”两个字,凸出在船头上。船的上面一层是敞开着的,地上竟然铺有红绒毯,精致的竹椅和竹制茶几,颇为考究地摆设着。
这船是干什么的呢?明月从来没有看见过。
明月走近一个老者,问道:
“老人家,那船摆渡吗?”
老者看了明月一眼,不屑地“喊”了一声说:“摆渡?人家那么好的船用来摆渡?告诉你,那是晚上有钱人休闲的地方!你这女娃娃怕是没见过世面罗!”
明月受了奚落,很是不快,被迫逆流而上,走出一公里左右,上通州桥,过去便是水泵厂,在厂里曲曲弯弯地绕一阵,便上机耕道了。
被洪水吞噬的镜花滩,又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只是,扇面形的镜花滩已没那么洁净,那么柔情,那么美丽,即便是皓齿一般的卵石上,也敷上了一层黄粉。在卵石与卵石相接的缝里,更是被褐色的泥浆填塞得满满的,太阳照在上面,已不是先前那样明亮晃眼,而是泛出一种有些浑浊的光。
明月整个儿望厂一眼镜花滩,就抱着画册,下了上坎,向滩面的深处走去。
她一直走到自己拉过纤的地方。
明月把画册铺开,面向尚千里消失的方尚,“噗”地一声擦亮了火柴。
微弱的火苗,舔着画册厚厚的纸张,蓝天骄阳之下,一束幽幽的绿光立刻升腾而起。
这束绿光在明月的眼里扩大着,扩大着,像春草一般蔓延千里,一直与大渡河边的那柱高高的石崖相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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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册烧完了,明月站立在镜花滩上久久不去。她环视着城墙一般的连山,关于这山的历史和传说排山倒海地拥入脑际,脆弱的、带有杂念的灵魂里,像放进清洁剂似的净化着。小时候父亲关于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记心里的教导,也在耳畔回想着。人啊,有了精神才会崇高.才能真正的不愧为“人”。这种思考.明月一直没有停止过,然而,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
这时,背后有了喧腾之声,明月转身一看,是装了山货的木排漂流下来了。由于刚刚涨过水,河道变得顺畅得多了,木排几乎不受任何阻碍,稳稳沉沉地问下游划去。几个面色黝黑的青年,记着前辈水手的教导.每到镜花滩上,总要唱一段古老的歌:(领)么么罗么么么啊唉罗唉罗么屋啊也唉罗唉罗么屋哩屋嗨么么么屋么屋哩嗨唉罗么么屋.么屋么也屋嗨么也嗨唉罗唉罗么罗么哦么哦哩嗨唉罗么罗也嗨啊嗨唉罗唉罗么也么哦么哦么也嗨唉罗唉罗啊嗨啊拿下来唉(伴)唉嗨唉嗨嗨嗨嗨!
嗨嗨嗨!
嗨嗨嗨!
这近乎无词的“歌”,便是有名的《洲河号子》,雄浑悲壮,充满地动山摇的力量。
木排远去了,歌声还在连山和镜花滩上回荡着,尤其是那富有节奏的“嗨嗨嗨”的声音,象像在宣誓,又像在示威,更像是昭示巴山儿女的壮志雄心。
一直到下午三点半钟,明月想到四点钟还有一节课,便恋恋不舍地回校园去了。
这时候,姚江河与夏兄两人,正在大街上汗流浃背地找她呢!
上午十一点多,夏兄写完一篇读书笔记,伸了伸懒腰便出了寝室,约上正读书的姚江河,一起去找明月。作为长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