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讷亲是个十分谨密的人,听乾隆问话,没有立即回奏,想了一会才道:“太祖是创世之祖,世祖是立国之祖,圣祖是开业之主。”
“说得好。”乾隆点头道,“其实朕最宾服的是圣祖。这话说过不止一次了。创世立国、干戈杀伐固然不易,但一个皇帝若能寓开创于守成之中,脱去享受祖宗遗泽的窝臼,其实更难!先帝在位十三年,焚膏继昝勤政求治,他何尝不想做出超迈先祖的业绩?可惜在位只有十三年。朕今年二十六岁。天若假朕天年,朕必不肯拂了天意,虽不敢望作‘祖’,但为后世高高地立一守业之‘宗’,大约还是做得到的。”讷亲听着这发自肺腑的知心之言,心里一阵感动,忙道:“皇上仁德之言必定上动天听。不知皇上见过诚亲王府藏本《黄孽师歌》没有?”乾隆怔了一下,点头道:“见过。上头还有金圣叹的批注——你怎么问这个?”
讷亲说道:“那里头有四句诗,就是为皇上祝福的。”乾隆摇头道:“这是古书,怎会为朕祝福?先帝在时,从不许我们兄弟看这些星命杂书。朕也不信这些个,你且说说,权作闲言聊天罢了。”讷亲遂吟道:朝臣乞来月无光,叩首各人口渺茫。
又见生来相庆贺,逍遥花甲乐未央。吟罢说道:“‘朝’字隐去‘月’加‘乞’。这首句说的是个‘乾’字;‘叩’字去口为‘口’,‘又’见‘生’来为‘隆’,二三句合为‘隆’——乾隆朝当有一个花甲,人民安享太平六十年,所以说‘逍遥花甲乐未央’——这不是六十年乾隆盛世。几百年前的先哲已经推出的造化数么?”
辂车轻微晃动了一下,乾隆的目光直盯盯望着前面的黄土道,喃喃说道:“六十年……六十年能做许多事呐。但愿你今儿解的是黄孽师的真意——圣祖爷坐了六十一年天下,朕有六十年也足够!不过,如今离盛世还早。你好生努力,跟着朕做这一番事业。”讷亲心里一阵激动,还要说话时,辂车已停在西华门外,早有太监推过轮梯,君臣二人先后徐步下车。
此时已是早秋季节,虽然骄阳仍旧炽烈,轻柔的西风裹着凉意掠过,吹得人浑身清爽,乾隆一眼瞧见河南总督孙国玺杂在一大群候见官员中,低声对讷亲说了句什么,向众人只一颔首便进了大内。讷亲便径直走过去,对孙国玺道:“皇上有旨,你现在就进去。”
“是,臣领旨!”
孙国玺是和山西巡抚喀尔吉善、四川巡抚陈时夏同时奉诏进京述职的。没想到皇帝会最先单独召见自己,忙不迭叩头起身随着讷亲进来。经过宰机处时和抱着一叠文书的钱度恰好遇见,孙国玺也不及与他叙话,只说了句“我住在我侄儿家,钱老夫子有空去走走,大约在京还要逗留几日”,便匆匆赶往养心殿。在殿口报了职名,便见高无庸挑帘说道:“孙国玺进见。”
“朕先叫你进来,是为河南垦荒的事。”乾隆坐在东暖阁的茶几旁,看着孙国玺行了礼,呷着茶说道:“朕几次详核河南报来垦荒田亩,时多时少,是什么缘故?”孙国玺忙道:“回皇上话,臣接任总督时,前任总督王士俊实报垦田亩数是六十九万五千零四十四亩。皇上屡降严旨,切责河南虚报垦荒亩数。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所有司官都下了县,切实查明,现有实数是三十八万三千四百零一亩。历次报数不准,是因为黄河时时决溃,黄水过后重新再垦,因而时多时少。求皇上圣鉴,臣任上所报亩数是不敢欺隐的。”乾隆见他紧张得满头是汗,笑道:“你这次恐怕是少说了亩数。是么?”
孙国玺用手指头抹了一下眼角的汗水,说道:“这是各地衙门汇总来的数目。少报没有,少报多少亩,臣不敢妄言。”“你起来坐着说话。”乾隆笑着指指木杌子,说道:“朕要告诉你,垦荒是不错的,何时有旨意批你垦荒垦错了?你们三任总督,从田文镜到你,从心地说,毛病在一味揣摩上头的意思,无论宽严,都没有根据。田文镜垦出一亩荒,恨不得报两亩,以为‘多多益善’,明明生荒长的庄稼不成模样,还要暴敛钱粮,生恐丢了‘模范总督’的虚名,你如今又来揣摩朕,所以翻了个烧饼,有两亩宁肯报一亩。开封、南阳、陕州明明丰收,也报了大歉。看似与田文镜反其道而行,其实心地是一样。朕屈说你没有!”孙国釜听乾隆所言,完全是谈心开导的意思,悬得老高的心落了下来,忙道:“主上没有冤屈了臣。论起来臣的心思,比主上说的还要龌龊些。臣是见王士俊开罪圣上,怕步了他的后尘,所以严令下头查实地亩,宁少勿多,粮产宁欠勿冒,才得了这么个数。但河南今年全省欠粮一百万石,这个数是不假的。”
“你和王士俊不一佯。”乾隆敛起了笑容,“王士俊把朕与先帝视为水火,明目张胆反对朕的既定方策,还要沽名钧誉当直臣!朕若有失政的地方,惟恐怕下头不敢进言呢!怎么会怪罪下头?但事涉皇考,说朕有意更动皇考成宪,这是他自己的误解!王士俊在河南任上,为得一个‘能吏’的好名声,行剥民虐政。如果败露在皇考之时,难道不要治他的罪?他有罪下狱,鄂尔泰还替他说话。其实王士俊奏折里说的‘大学士不宜兼部务’指的就是鄂尔泰,大学士兼部正是皇考定的成例,他要朕不‘翻案’,却又怂恿朕翻案——这不是个奸邪小人么?即便如此,朕也没有拿他怎么样,但他不能当官了,回贵州当老百姓去!”讷亲在旁说道:“田文镜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在任时,河南无贪官,无盗贼,这也难能可贵。”“讷亲说的是,”乾隆接口道,“朕训诲你,为的你能体谅朕心,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做一个好总督——你跪安吧!”
讷亲见孙国釜退出去,躬身说道:“万岁的淳谆教诲,求国久治,不以事废人,不因人废事,臣在旁静聆,得益良多——皇上接着见谁?奴才着人传旨。”“河南是个‘模范’地方儿,朕亲自接见。”乾隆站起身来笑道。“其余的,由你和张廷玉他们去见。朕这会子要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定省了。”说着便命人替自己除了袍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长袍,束一条软金明黄马尾纽带。讷亲陪侍在旁,说道:“今年秋凉得早。奴才瞧主子穿得似乎单薄了些儿。”
“不要紧。”乾隆一边踱着步子,突然一笑,问道:“讷亲,听说你家里养着两条恶狗,可是有的?”
“有的。”讷亲说道,“那是为杜绝私谒。皇上不晓得,有些官儿真不要脸,上回山东布政使衙门一个道台,死皮涎脸到我府,说得了一方好砚送我。我想这物件是很雅的,就收下了,打开包儿一看,‘金页子’有一寸厚,镶在砚台外头,哪是什么砚?是钱!我连名字也没问,打发人给他扔回去!”
乾隆点点头,说道:“这事朕知道。朕告诉你,张廷玉为相几十年,并没有养狗。照样办差。你是宰辅大臣,下头常常要有事见你,门里养着恶犬,好人也怕。要有贪心,狗也拦不住你受贿呀,是不是?”讷亲一听也笑了,说道:“奴才实在烦他们到私宅聒噪。臣曾读过《容斋随笔》,司马光为相,在客厅里贴告朋友书,私宅只谈交情私事、有公事衙门里当众说。奴才克制功夫不如衡臣,也没有什么私事和人聊,所以养了狗,‘汪汪’两声,他就有一肚皮坏主意也吓跑了一半。”乾隆听了哈哈大笑,指着讷亲道:“瞧你闷葫芦似的,心里还挺清爽。克制功夫不是生而有之,夜读书,日三省,慢慢就有了。狗,还是不养为好。”说着,已到慈宁宫大门,便跨步进来,讷亲自去传旨办事。
乾隆进宫院天井,掏出金表看了看,刚过午正时分,院内鸦没雀静,便招手叫过一个太监,问道:“老佛爷已经歇晌了么?”那太监忙笑道:“没呢!主子娘娘、娴贵主儿都在大佛堂西厢陪老佛爷打牌呢!”乾隆没再说什么,绕过正殿,果然听见几个女子声气叽叽咯咯说笑,夹着还有太后爽朗的笑声。乾隆循声便进了西厢房,果见皇后富察氏、贵妃那拉氏都陪着太后正打雀儿牌。还有一个女子背对着门,瞧服色是个二品诰命,却不知道是谁。周围有十几个侍候的宫女见乾隆进来,忙一齐跪下。那拉氏和那个陪着打牌的女子一转脸见是皇帝,丢了牌便退到一边跪下,只有皇后富察氏款款站起身来。
“皇帝来了。”太后也放下手中的牌,笑道:“你误了你娘赢钱!你下旨文武百官不许斗牌看戏,我们娘儿们只好躲在这里玩。”乾隆满面笑容,给太后打千儿请安,命众人起来,说道:“儿子以孝道治天下。她们替我尽孝,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那拉氏已经搬过椅子请乾隆坐。乾隆又笑道:“说起斗牌,前儿还有个笑话。孙嘉淦到都察院,听说御史们谈事聚一处赌东道儿吃酒。母亲知道孙嘉淦那性子,当时就把御史莫成叫来训得狗血淋头。莫成最怕孙嘉淦,连连说‘卑职从不赌牌,连牌有几张都不知道,总宪不要错怪了卑职!’孙嘉淦也笑道,‘那就好,咱们一样。上次到户部见他们斗牌,半天也看不明白。你说,这东西南北风都是四张,白板怎么独独五张,真是怪事!’莫成一听就笑了,忙说‘总宪’”白板“也是四张,和”发财“”红中“一样……‘”
乾隆没有说完,太后己笑得推乱了眼前的牌,伏在椅背上只是咳嗽。富察氏一边笑一边给太后轻轻捶背,那拉氏伏着桌子笑得浑身乱颤,那位女诰命夫人红着脸,用手帕捂着嘴强忍着。太后道:“罢了罢了……这个乐子逗得好!你该忙还忙你的去,别误了我们打白板……”乾隆这才仔细看那女子:总不过二十岁上下的一个少妇,漆黑油亮一头浓发挽着个髻儿,鬓如刀裁,肤似腻脂,弯月眉、丹凤眼,鼻子下一张不大的嘴含嗔带笑似的抿着。此时她红晕满面,娇喘微微,两个酒窝时隐时现,真个如雾笼芍药,雨润海棠,乾隆不禁心里一荡,忙定神问道:“你是谁家夫人,叫什么名儿?”
“奴婢男人是傅恒,”那妇人见皇帝这样打量自己,更是不好意思,忙跪了回道,“娘家姓瓜尔佳……”
“噢,瓜尔佳氏。小名呢?
“小名棠儿……”
“起来吧!”乾隆不再看她,转脸对太后笑道:“要在小户人家说姐夫不认得兄弟媳妇,那不成大笑话了。今儿赶巧,那边公事已经完了,我也陪母亲打一会子雀儿牌。”太后笑吟吟道,“那敢情是好,我就怕你忙。”乾隆连声命人:“去养心殿,寻高无庸拿些金瓜子来!”说着就入座。和皇后对面陪在太后两侧。
棠儿见多了一个人,自量身份,忙退到一边,却被那拉氏一把按住,说道:“你是我们主子娘娘的娘家人一一是客。难得有这个缘分,就陪主子打一会儿雀儿罢!”说罢抿嘴儿一笑,“我给老佛爷看牌,别叫他们背着您弄鬼。”乾隆一边洗牌,一边偷看了几眼那拉氏。太后却不明白那拉氏的语中双关,摸着牌笑道:“对了,咱们今儿齐心,不要叫皇帝赢了去——他每日听多少奉迎话,也该给我们娘儿们散散福!”乾隆笑道:“我还没上阵,已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了。你们是围棋子儿当注,我是金瓜子。这样也太不公平了。”棠儿在乾隆下首,微笑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