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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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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就拿回三百两,这不比做丝的利钱还大些?老哥如不见信,我另外写一张包管给你。他那中间人我都熟识,丝毫不得走作的。”陈正公依言借了出去。到三个月上,毛二胡子替他把这一笔银子讨回,银色又足,平子又好,陈正公满心欢喜。
  又一日,毛二胡子向陈正公道:“我昨日会见一个朋友,是个卖人参的客人,他说国公府里徐九老爷有个表兄陈四老爷,拿了他斤把人参,而今他要回苏州去,陈四老爷一时银子不凑手,就托他情愿对扣借一百银子还他,限两个月拿二百银子取回纸笔,也是一宗极稳的道路。”陈正公又拿出一百银子交与毛二胡子借出去。两个月讨回足足二百两,兑一兑还余了三钱,把个陈正公欢喜的要不得。
  那陈虾子被毛二胡子一味朝死里算,弄的他酒也没得吃,肉也没得吃,恨如头醋。趁空向陈正公说道:“阿叔在这里卖丝,爽利该把银子交与行主人做丝。拣头水好丝买了,就当在典铺里;当出银子,又赶着买丝;买了又当着。当铺的利钱微薄,像这样套了去,一千两本钱可以做得二千两的生意,难道倒不好?为甚么信毛二老爹的话放起债来?放债到底是个不稳妥的事,像这样挂起来,几时才得回去?”陈正公道:“不妨。再过几日,收拾收拾也就可以回去了。”
  那一日,毛二胡子接到家信,看完了,咂嘴弄唇,只管独自坐着踌躇,除正公问道:“府上有何事?为甚出神◆毛二胡子道:”不相干,这事不好向你说的。“陈正公再三要问,毛二胡子道:”小儿寄信来说,我东头街上谈家当铺折了本,要倒与人,现在有半楼货,值得一千六百两,他而今事急了,只要一千两就出脱了。我想:我的小典里若把他这货倒过来,倒是宗好生意。可惜而今运不动,掣不出本钱来。“陈正公道:”你何不同人合伙倒了过来?“毛二胡子道:”我也想来。若是同人合伙,领了人的本钱。他只要一分八厘行息,我还有几厘的利钱。他若是要二分开外,我就是‘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膻’,倒不如不干这把刀儿了。“陈正公道:”呆子,你为甚不和我商量?我家里还有几两银子,借给你跳起来就是了。还怕你骗了我的?“毛二胡子道:”罢!罢!老哥,生意事拿不稳,设或将来亏折了,不够还你,那时叫我拿甚么脸来见你?“
  陈正公见他如此至诚,一心一意要把银子借与他。说道:“老哥,我和你从长商议。我这银子,你拿去倒了他家货来,我也不要你的大利钱,你只每月给我一个二分行息,多的利钱都是你的,将来陆续还我。纵然有些长短,我和你相好,难道还怪你不成?”毛二胡子道:“既承老哥美意,只是这里边也要有一个人做个中见,写一张切切实实的借券交与你执着,才有个凭据,你才放心。那有我两个人私相授受的呢?”陈正公道:“我知道老哥不是那样人,并无甚不放心处,不但中人不必,连纸笔也不要,总以信行为主罢了。”当下陈正公瞒着陈虾子,把行笥中余剩下以及讨回来的银子凑了一千两,封的好好的,交与毛二胡子,道:“我已经带来的丝,等行主人代卖。这银子本打算回湖州再买一回丝,而今且交与老哥先回去做那件事,我在此再等数日,也就回去了。”毛二胡子谢了,收起银子,次日上船,回嘉兴去了。
  又过了几天,陈正公把卖丝的银收齐全了,辞了行主人,带着陈虾子搭船回家,顺便到嘉兴上岸,看看毛胡子。那毛胡子的小当铺开在西街上。一路问了去,只见小小门面三间,一层看墙,进了看墙门,院子上面三间厅房,安着柜台,几个朝奉在里面做生意,陈正公问道:“这可是毛二爷的当铺?”柜里朝奉道:“尊驾贵姓?”陈正公道:“我叫做陈正公,从南京来,要会会毛二爷。”朝奉道:“且请里面坐。”后一层便是堆货的楼。陈正公进未,坐在楼底下,小朝奉送上一怀茶来,吃着,问道:“毛二哥在家么?”朝奉道:“这铺子原是毛二爷起头开的,而今已经倒与汪敝东了。”陈正公吃了一惊,道:“他前日可曾来?”朝奉道:“这也不是他的店了,他还来做甚么!”陈正公道:“他而今那里去了?”朝奉道:“他的脚步散散的,知他是到南京去北京去了?”陈正公听了这些话,驴头不对马嘴,急了一身的臭汗。同陈虾子回到船上,赶到了家。
  次日清早,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是凤四老爹,邀进窖座,说了些久违想念的话,因说道:“承假一项,久应奉还,无奈近日又被一个人负骗,竟无法可施。”凤四老爹问其缘故,陈正公细细说了一遍。凤四老爹道:“这个不妨,我有道理。明日我同秦二老爷回南京,你先在嘉兴等着我,我包你讨回,一文也不少,何如?”陈公正道:“若果如此,重重奉谢老爹。”凤四老爹道:“要谢的话,不必再提。”别过,回到下处,把这些话告诉秦二侉子。二侉子道:“四老爹的生意又上门了。这是你最喜做的事。”一面叫家人打发房钱,收拾行李,到断河头上了船。
  将到嘉兴,秦二侉子道:“我也跟你去瞧热闹。”同凤四老爹上岸,一直找到毛家当铺,只见陈正公在他店里吵哩。凤四老爹两步做一步,闯进他看墙门,高声嚷道:“姓毛的在家不在家?陈家的银子到底还不还?”那柜台里朝奉正待出来答话,只见他两手扳着看墙门,把身子往后一挣,那垛看墙就拉拉杂杂卸下半堵。秦二侉子正要进来看,几乎把头打了。那些朝奉和取当的看了,都目瞪口呆。凤四老爹转身走上厅来,背靠着他柜台外柱子,大叫道:“你们要命的快些走出去!”说着,把两手背剪着,把身子一扭,那条柱子就离地歪在半边,那一架厅檐就塌了半个,砖头瓦片纷纷的打下来,灰士飞在半天里,还亏朝奉们跑的快,不曾伤了性命。那时街上人听见里面倒的房子响,门口看的人都挤满了。
  毛二胡子见不是事,只得从里面走出来。凤四老爹一头的灰,越发精神抖抖,走进楼底下靠着他的庭柱。众人一齐上前软求,毛二胡子自认不是。情愿把这一笔账本利清还,只求凤四老爹不要动手。凤四老爹大笑道:“谅你有多大的个巢窝!不够我一顿饭时都拆成平地!”这时秦二侉子同陈正公都到楼下坐着。秦二侉子说道:“这件事原是毛兄的不是,你以为没有中人、借券,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就可以白骗他的。可知道‘不怕该债的精穷,只怕讨债的英雄’,你而今遇着凤四哥,还怕赖到那里去!”那毛二胡子无计可施,只得将本和利一并兑还,才完了这件横事。
  陈正公得了银子,送秦二侉子、凤四老爹二位上船。彼此洗了脸,拿出两封一百两银子,谢凤四老爹。凤四老爹笑道:“这不过是我一时高兴,那里要你谢我!留下五十两,以清前账,这五十两你还拿回去。”陈正公谢了又谢,拿着银子,辞别二位,另上小船去了。
  凤四老爹同秦二傍子说说笑笑,不日到了南京,各自回家。过了两天,凤四老爹到胭脂巷侯秦中书。他门上人回道:“老爷近来同一位太平府的陈四老爷镇日在来宾楼张家闹,总也不回家。”后来凤四老爹会着,劝他不要做这些事,又恰好京里有人寄信来,说他补缺将近,秦中书也就收拾行装进京。那来宾楼只剩得一个陈四老爷。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国公府内,同飞玩雪之筋;来宾楼中,忽讶深宵之梦。毕竟怎样一个来宾楼,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国公府雪夜留宾 来宾楼灯花惊梦
  话说南京这十二楼,前门在武定桥,后门在东花园,钞库街的南首就是长板桥。自从太祖皇帝定天下,把那元朝功臣之后都没入乐籍,有一个教坊司管着他们,也有衙役执事,一般也坐堂打人。只是那王孙公子们来,他却不敢和他起坐,只许垂手相见。每到春三二月天气,那些姐妹们都匀脂抹粉,站在前门花柳之下,彼此邀伴顽耍。又有一个盒子会,邀集多人,治备极精巧的时样饮馔,都要一家赛过一家。那有几分颜色的,也不肯胡乱接人。又有那一宗老帮闲,专到这些人家来替他烧香,擦炉,安排花盆,揩抹桌椅,教琴棋书画,那些妓女们相与的孤老多了,却也要几个名士来往,觉得破破俗。
  那来宾楼有个雏儿叫做聘娘。他公公在临春班做正旦,小时也是极有名头的,后来长了胡子,做不得生意,却娶了一个老婆,只望替他接接气。那晓的又胖又黑,自从娶了他,鬼也不上门来。后来没奈何,立了一个儿子,替他讨了一个童养媳妇,长到十六岁,却出落得十分人才,自此孤老就走破了门槛。那聘娘虽是个门户人家,心里最喜欢相与官。他母舅金修义,就是金次福的儿子,常时带两个大老官到他家来走走,那日来对他说:“明日有一个贵人要到你这里来玩玩,他是国公府内徐九公子的表兄。这人姓陈,排行第四,人都叫他是陈四老爷。我昨日在国公府里做戏,那陈四老爷向我说,他着实闻你的名,要来看你。你将来相与了他,就可结交徐九公子,可不是好!”聘娘听了,也着实欢喜。金修义吃完茶,去了。
  次日金修义回覆陈四老爷去。那陈四老爷是太平府人,寓在东水关董家河房。金修义到了寓处门口,两个长随,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传了进去,陈四老爷出未,头戴方巾,身穿玉色缎直裰,里边衬着狐狸皮沃,脚下粉底皂靴,白净面皮,约有二十八九岁,见了金修义,问道:“你咋日可曾替我说信去?我几时好去走走?”修义道:“小的昨日去说了,他那里专侯老爷降临。”陈四老爷道:“我就和你一路去罢。”说着又进去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叫那两个长随叫轿夫伺候。只见一个小小厮进来,拿着一封书。陈四老爷认得他是徐九公子家的书童,接过书子拆开来看。上写着:积雪初霁,瞻园红梅次第将放,望表兄文驾过我,围炉作竟日谈。万勿推却。至嘱!至嘱!上木南表兄先生。徐咏顿首。
  陈木南看了向金修义道:“我此时要到国公府里去,你明日再来罢。”金修义去了。
  陈木南随即上了轿,两个长随跟着,来到大功坊,轿子落在国公府门口,长随传了进去,半日,里边道:“有请。”陈木南下了桥,走进大门,过了银銮殿,从旁边进去。徐九公子立在瞻园门口,迎着叫声:“四哥,怎么穿这些衣服?”陈木南看涂九公子时,乌帽珥貂,身穿织金云缎夹衣,腰系丝绦,脚下朱履。两人拉着手。只见那园里高高低低都是太湖石堆的玲珑山子,山子上的雪还不曾融尽。徐九公子让陈木南沿着栏杆,曲曲折折,来到亭子上。那亭子是园中最高处,望着那园中几百树梅花,都微微含着红萼。徐九公子道:“近来南京的天与暖的这样早,不消到十月尽,这梅花都已大放可观了。”陈木南道:“表弟府里不比外边,这亭子虽然如此轩敞,却不见一点寒气袭人。唐诗说的好,‘无人知道外边寒’,不到此地,那知古人措语之妙!”
  说着摆上酒来,都是银打的盆子,用架子架着,底下一层贮了烧酒,用火点着,焰腾腾的,暖着那里边的肴撰,却无一点烟火气。两人吃着,徐九公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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