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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心地接受批评,才能得到文艺的新生命。
三、《龙须沟》
在我的二十多年的写作经验中,写《龙须沟》是个最大的冒险。不错,在执笔以前,我阅读了一些参考资料,并且亲临其境去观察;可是,那都并没有帮助我满膛满馅的了解了龙须沟。
不过冒险有时候是由热忱激发出来的行动,不顾成败而勇往直前。我的冒险写《龙须沟》就是如此。看吧!龙须沟是北京有名的一条臭沟。沟的两岸住满了勤劳安分的人民,多少年来,反动政府视人民如草芥,不管沟水(其实,不是水,而是稠嘟嘟的泥浆)多么臭,多么脏,多么有害,向来没人过问。不单如此,贪官们还把人民捐献的修沟款项吞吃过不止一次。一九五○年春,人民政府决定替人民修沟,在建设新北京的许多事项里,这是件特别值得歌颂的。因为第一,政府经济上并不宽裕,可是还决心为人民除污去害。第二,政府不像先前的反动统治者那么只管给达官贵人修路盖楼房,也不那么只管修整通衢大路,粉饰太平,而是先找最迫切的事情作。尽管龙须沟是在偏僻的地方。政府并不因它偏僻而忽视它。这是人民政府,所以真给人民服务。
这样,感激政府的岂止是龙须沟的人民呢,有人心的都应当在内啊!我受了感动,我要把这件事写出来,不管写得好与不好,我的感激政府的热诚使我敢去冒险。
在写这本剧之前,我阅读了修建龙须沟的一些文件,还亲自看修建工程的进行,并请托人民艺术剧院的青年同志随时到龙须沟打听我所要了解的事——我有腿疾,不能多跑路。大致的明白了龙须沟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我开始想怎样去写它。
可是,怎么写呢?我没法把臭沟搬到舞台上去;即使可能,那也不是叫座儿的好办法。我还得非写臭沟不可!假若我随便编造一个故事,并不与臭沟密切结合,便是只图剧情热闹,而很容易忘掉反映首都建设的责任;我不能那么办,我必须写那条沟。想来想去,我决定了:第一,这须是一本短剧,至多三幕,因为越长越难写;第二,它不一定有个故事,写一些印象就行。依着这些决定,我去思索,假如我能写出几个人物来,他们都与沟有关系,像沟的一些小支流,我不就可以由人物的口中与行动中把沟烘托出来了么?他们的语言与动作不必是一个故事的联系者,而是臭沟的说明者。
假若《龙须沟》剧本也有可取之处,那就必是因为它创造出了几个人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模样,思想,生活,和他(或她)与龙须沟的关系。这个剧本没有任何组织过的故事,没有精巧的穿插,而专凭几个人物支持着全剧。没有那几个人就没有那出戏。戏既小,人物就不要多。我心中看到一个小杂院,紧挨着臭沟沿儿。几位老幼男女住在这个杂院里,一些事情发生在这小院里。好,这个小院就是臭沟沿上的一块小碑,说明臭沟的罪恶。是的,他们必定另有许多生活上的困难,我可是不能都管到。我的眼睛老看着他们与臭沟的关系。这样,我就抓住臭沟不放,达到我对人民政府为人民修沟的歌颂。至于其中缺乏故事性,和缺乏对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描写,就没法去兼顾了。
这本戏很难写。多亏了人民艺术戏剧的领导者与工作者给了许多鼓励与帮助,才能写成。他们要去初稿,并决定试排。我和他们又讨论了多次,把初稿加以补充与修改。在排演期间,演员们不断地到龙须沟——那里奇臭——去体验生活。剧院敢冒险的采用这不像戏的戏,和演员们的不避暑热,不怕脏臭,大概也都为了:有这样的好政府而我们吝于歌颂,就是放弃了我们的责任。
焦菊隐先生抱着病来担任导演,并且代作者一字一句的推敲剧本,提供改善意见,极当感谢。
第四节 在朝鲜
一、梅大师
一九五三年十月,我随同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去到朝鲜。我与梅兰芳大师一同出国。
在行旅中,我们行则同车,宿则同室。在同车时,他总是把下铺让给我,他睡上铺。他知道我的腰腿有病。同时,他虽年过花甲,但因幼工结实,仍矫健如青年人。他的手不会闲着。他在行旅中,正如在舞台上,都一丝不苟地处理一切。他到哪里,哪里就得清清爽爽,有条有理,开辟个生活纪律发着光彩的境地。
在闲谈的时候,他知道的便源源本本地告诉我;他不知道的就又追问到底。他诲人不倦,又肯广问求知。他不叫已有的成就限制住明日的发展。
每逢他有演出任务的时候,在登台前好几小时就去静坐或静卧不语。我赶紧躲开他。
在朝鲜时,我们饭后散步,听见一间小屋里有琴声与笑语,我们便走了进去。一位志愿军的炊事员正在拉胡琴,几位战士在休息谈笑。他就烦炊事员同志操琴,唱了一段。唱罢,我向大家介绍他,屋中忽然静寂下来。待了好一会儿,那位炊事员上前拉住他的双手,久久不放,口中连说:梅兰芳同志!梅兰芳同志!这位同志想不起别的话来!
二、美丽难忘
慰问工作结束,我得到总团长贺龙将军的允许,继续留朝数月,到志愿军部队去体验生活。
朝鲜真美丽,山美、水美、花木美。朝鲜的美丽永难忘却。我的院后有一座小山,长满了树木。由我的小屋出来,我可以看到小山的一角。在那一角里,就有金黛莱花。
为什么这样爱那些花木、山水呢?因为朝鲜有最美丽的人民。
我住过的小村是三面有山的。因为三山怀抱,所以才没被万恶的美帝给炸掉。村里除了老弱,便是妇女。妇女操作一切:种田、修路、织布、教书……。她们穿的轻便,可是色彩漂亮。她们好像和山上的金黛莱花争美。金黛莱不畏风雪。她们也好像跟花儿比赛谁更坚强。我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而坚强的妇女。我不懂她们的话,但是由她们的眼神,由她们的风度,我会看出:她们绝对不许美帝侵占她们的美丽河山与家园,不管美帝多么横暴。我也经常听见她们的歌声,虽然不懂歌词,可是我知道在极端困苦中还高声歌唱的是不会向困难低头的。
美丽的人保卫住美丽的江山。
朝鲜的男人也是坚强英勇的,我见过许多位抗敌立功的英雄。好战成性的杜勒斯时常吹牛,说美帝空军如何厉害,甚至极端无耻地夸口已把朝鲜炸光——杜勒斯所信奉的上帝不会饶恕他的狼心与毒嘴恶舌!可是,我见过朝鲜的英雄男女。他们保卫了美丽的河山,并在战后以忘我的劳动重建城市与农村,叫朝鲜比战前更美丽。朝鲜人民的美丽是杜勒斯之流不能理解的。呵,一个大资本家的奴仆怎能了解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人民有怎样美丽与崇高的品质。
我永远忘不了朝鲜风物的美丽,因为我永远忘不了那保卫美丽山河的美丽人民。我走过的每座桥,住过的每间小屋,现在一闭眼就再现出来。同时,我也再看见修桥的英雄男女,和热情招待我的小屋主人。这些人与事教育了我。在别处,我也许只看见了美丽的风景。在朝鲜,我受了美的教育,每一个英雄气概的男女都是我的先生,叫我具体地看见什么是社会主义的崇高与美丽的品质。
三、《无名高地有了名》
我在志愿军某军住了五个来月,访问了不少位强攻与坚守“老秃山”的英雄,阅读了不少有关的文件。我决定写一部小说。
可是,我写不出来。五个来月的时间不够充分了解部队生活的。我写不出人物来。
我可也不甘心交白卷。我不甘放弃歌颂最可爱的人们的光荣责任。尽管只能写点报道也比交白卷好。
于是,我把听到的和看到的资料组织了下,写成《无名高地有了名》只能算作一篇报道。
我要对志愿军某军的军、师、团、营与连的首长们、干部们和战士们作衷心的感谢!没有他们的鼓励、照顾和帮助,尽管是一篇报道,我也不会写成!
篇中的人物姓名都不是真的,因为“老秃山”一役出现了许多英雄功臣,不可能都写进去,挂一漏万也不好。
第五节 十年笔墨与生活①
①老舍这篇十年总结性的文章基本介绍了他建国后的创作情况。《正红旗下》很重要,写于1961—1962年,未能完成,生前未发表,他也未公开向人提起。六十年代初的政治气候已让老舍有点无从把握。
一、创作生活
十年来,我主要的是写剧本与杂文。
是,我并没有写出来优秀的作品。可是,我的笔墨生活却同社会生活的步伐是一致的。这就使我生活得高兴。我注视着社会,时刻想叫我的笔追上眼前的奔流。我的才力有限,经验有限,没能更深刻地了解目前的一切。可是,我所能理解到的那一点,就及时地反映在作品中,多少尽到些鼓舞人民前进的责任,报答人民对我的鼓舞。我惭愧,没能写得更好一些,可是我也高兴没叫时代远远地抛弃在后边。时代的急流是不大照顾懒汉的。写那些通俗文艺的小段子,用具体的小故事宣传卫生,解释婚姻法,或破除迷信等等。文章小,文章通俗,并不损失作者的身份,只要文章能到人民的手中去,发生好的作用。我也帮忙编辑《说说唱唱》——一个全国性的通俗文艺刊物。因编辑这个刊物,我接触到有关于民间文艺的种种问题,丰富了我对继承民间文艺传统和发扬文艺的民族风格等等的知识。从实际工作中得到了知识,也就得到了快乐。于此,我体会出“自觉的劳动”的意味。
因为接触到继承民族文艺传统等问题,我的那一点古典文艺知识就有了用处。我给《说说唱唱》的编辑部的和其他的青年朋友们时时讲解一下,帮助他们多了解一些古典文艺的好处,并就我所能理解的告诉他们怎样学习和怎样运用古典文艺遗产。毛主席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指示是正确而美丽的。我们的创作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粗卤地割断历史,既要有现实主义的内容,又要有多种多样的形式。
我本来不大会写剧本。十年来,我一共写了十多本话剧与戏曲。其中有的被剧院演用,有的扔掉。我是在学习。出废品正是学习过程中难以避免的,失败一次就长一次经验。因此,即使失败了,也不无乐趣。不怕失败,就会长本事。我的确觉得越多写便越写得好一些,功夫是不亏负人的。写完一本戏,当然要去找导演与演员们讨论讨论。他们是内行。跟内行人谈谈,自然而然地就会长见识。就是这样,我慢慢地理解了一些舞台技巧。这又是一种乐趣。在新社会里,人人愿把本领传给别人。只要肯学习,机会就很多。我把我的作品叫做“民主剧本”。这就是说,我欢迎大家提意见,以便修改得更好一些。当然,修改是相当麻烦的。可是,只要不怕麻烦,麻烦便带来乐趣。况且,导演与演员并不只诚恳地提意见,他们也热诚地帮助我。我有相当严重的腿病。为打听一件事,他们会替我跑许多路;为深入地了解一件事,他们会替我下乡或下工厂,住在那里,进行体验。这十年来,我交了多少朋友啊!我的民主剧本得到多少导演与演员的支持啊!这难道不是乐事么?大家协作是新社会里的一种好风气。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