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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站起,广忠依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身体。他在想什么?即便目光中充满情意,也让阿春十分难受,就像正在被人鞭打。水中的花瓣香气扑鼻,广忠突然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阿春,”停止了咳嗽,广忠却满腔怒火。他盯住阿春,扑打着水面的花瓣。“笑!为何要哭丧着脸,我让你笑!”
阿春笑了。虽然她也知道这笑有多么僵硬,但是她依旧拼命地笑。广忠扭开了脸。
阿春眼前一阵发黑。她不知广忠的怒火将会以何种形式爆发出来,不禁感到悲哀,泪水止不住地倾泻下来,终于嘤嘤哭了。
广忠却依然别着脸,没有说话,良久,方小声道:“阿春。”
“嗯……是。”阿春慌忙抬起头。广忠已经站了起来,浑身沾满花瓣。
“来,给我搓搓背!就在浴桶里。”
“是。”阿春感到终于解脱了,慌忙舀起水,为他搓背。
“阿春,你怕我?”广忠问道,“我就这般可怕?”
“是……不。”
“你知我为何这般沐浴吗?”
“不知。”
“我要从此得到新生。”
阿春怕他的性子再次生变,不敢说话。
“自从来到这个世上,我无一天是按自己的意志而活。但从今日起,我要改变自己,才使用了父亲在战场上经常用的这个浴桶。”
“是。”
“我想让你也用这些水洗一洗,才让你笑,你却哭了……”
阿春忽然觉得广忠有些异样,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他竟哭了起来,遂颤声道:“城主,请您宽心些!”
“是真心的?”
“是。奴家愚钝,不懂城主的心思……”阿春突然觉得广忠亲切了许多,抚摩着他瘦弱的肩,道,“原以为像城主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悲伤的……”
“哦,你原以为我可随心所欲?”
“是。”
二人好久都没说话。阿春像侍弄一个孩子一样为广忠洗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阿春道:“城主,您能站起来吗,您的脚……”
“嗯。”广忠站起身,伸出脚。阿春抱住他的脚,为他搓洗,她突然觉得他颇为可怜。我就是夫人的替身也无妨,只要能让城主高兴……想到这里,即将过门的真喜姬又让她担心起来,并非出于敌意,亦非嫉妒,而是恐惧。
“阿春。”广忠道,“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辈子不会改变主意。”
“大人是说……”
“休要告诉人,我不会接近新过门的夫人。”
“啊……这……”
“我可以做给你看,但这不是跟于大赌气。”
阿春突然屏住了呼吸,她已经模模糊糊知道广忠在想什么了。他虽然说不是在赌气,语气却明明是在赌气。“我再也不会因外界变化而轻易改变心意,不管是谁,如何改变,松平广忠都不会变!”说着,他突然把手搭到阿春肩上,“你的皮肤好凉。”
阿春吃了一惊,停下了手。她感觉广忠的手有些炽热,双眼也闪闪发光。阿春感到恐惧和羞耻,就跟广忠最初宠幸她那日一样。她是于大夫人的影子,阿春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她却害怕因为有着和于大夫人相似的面孔,而和新夫人发生龃龉。
地板上落满樱花,周围都是扑鼻的花香。阿春将脸贴到广忠瘦弱的胸脯上……
第二十三章 春雷之宴
众女人都聚集在了酒井雅乐助府邸门前。田原的户田弹正左卫门康光之女真喜姬一行今日便要进入雅乐助府中。于大过门时,途中几次遇袭,而此次送亲的队伍却平安无事。队伍隐隐流露出京都雅风。加上侍女的轿子,一共四乘,七名骑马武士护送。虽很难说得上气派,但贝桶、衣柜、橱子、担柜、长柜、屏风箱、碗橱等嫁妆,也都颇有大家风范。最让人大开眼界的,是轿夫个个都身着十德衣,腰系白丝带。
“据说这是京都的风气。”
“田原城主肯定是跟骏府的大人学的。”
“新夫人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上房夫人国色天香,这位夫人不知怎样?”
“城主到现在还无法忘掉原来的夫人,真是让人担心啊。”
送亲队伍的首领乃真喜姬之兄宣光。这次仍然是酒井雅乐助的夫人负责迎接新夫人。轿子被抬上门前的石板,酒井夫人打开轿门,众人眼前顿时一亮。一只白皙细嫩的手伸出来,酒井夫人扶住新娘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新夫人外面罩一件乡幸菱纹的白色短袖罩衫,罩衫下是一件加贺染,贴身衣服则印着练红梅纹。她一出轿,挺拔的身姿让人眼前一亮。
“真漂亮!”不知是谁赞了一声。
“稍微有些瘦。”
“确实比于大夫人瘦。”
“真是很难比较,人各有所妤。”
真喜姬或许听到了这些话,她看了一眼众人。她眼神柔和,可见是性情温和之人,却似少了些才气。
和之前迎娶于大时一样,雅乐助的妻子拉着真喜姬的手,把她引进了屋。在府中稍事歇息,便徒步移到本城,在那里举行大礼。陪嫁的侍女也从轿中出来,进了雅乐助府里。牵马的人和收拾轿子的人在门口喧闹起来。雅乐助把真喜姬的兄长宣光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共商大礼余事。
“我们两家齐心协力,未来令人振奋啊。”
“是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下人奉上了樱花茶,主客二人举杯同用。此时,一个小侍从膝行到雅乐助跟前,对他耳语一番。雅乐助不解地嘀咕了一句,朝宣光歉意一笑,走了出去。
“城主派你来……”雅乐助走进岩松八弥候着的房间,快步走到上座,便道,“何事?”
八弥转动独眼,正襟危坐道:“城主吩咐,不能让送亲队伍进入本城。”
“哦?城主竟然说出这等话?”
“是。这是城主让小的带话。”
“糊涂!”雅乐助愤然道,“这是冈崎的大事,全体上下都要道贺,不去本城,婚礼在哪里举行?”
“这……城主说,本城乃竹千代的地方,真喜姬小姐不能去那里。”
“混账话!”
“这并非在下的意思,只是城主的吩咐。
雅乐助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广忠常说,这个城是他父亲的,是他儿子的,不是他自己的。而现在,他又说出这种话来。“但是现在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这里,城主是否说明把他们带到何处?”
“城主说,可把他们带到二道城。”
“二道城……八弥,你疯了?今日迎娶的可是城主夫人,若在二道城举行大礼,户田一族能答应吗?”
“在下再说,这一切并非在下之意。”
雅乐助咬住嘴唇。哼!真是疯了!这些话若是让真喜姬的哥哥宣光听见,将会是何等的屈辱,他又会何等愤怒?
“好了!”雅乐助站起来,“我亲自前去问城主。若要故意惹对方动怒,这门亲事还有何意义?还举行什么婚礼!”
“在下已传完话了。”
“我知道。等我走了你再回去。”说完,雅乐助便出了大门。
歇息了半个时辰,女人们已经开始为户田小姐更衣,准备前往本城。轿夫都在门外候着,甚至没来得及松一松鞋带。
雅乐助咬牙切齿,跑向本城。阳光明媚,二道城的路面还未清扫。他很快来到本城的大门。在老臣们的指示下,这里已经备好了烛台。雅乐助大声道:“城主,城主在哪里?”他跑进本城的前庭,闯进广忠房门口,“雅乐助求见城主。”
房间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广忠刚从浴房出来,坐下。他脸色红润,让一个小侍从为他梳头。雅乐助猛地坐到他跟前:“城主!”
广忠微闭双眼道:“雅乐助?”
雅乐助原本以为广忠又会大发雷霆,不料他说得甚是平静:“我让八弥转告你的话,明白了吗?”
“在下正是为此事前来。事到如今,怎能说变就变!”
“是我说晚了。但即便晚半个时辰也无妨。收拾一下二道城吧。”
“城主!”雅乐助单膝往前,进了一步,“真喜姬小姐可不是侧室!况且,为何不能住本城?在下不能明白。”
广忠没有回答,依然微微闭着双眼。
雅乐助急道:“城主,您为什么不说话?时间不多了!”
“因此我才让你们赶快去收拾二道城。”
“为什么要去二道城……您是要为难我们吗?当时我们让竹千代公子住进二道城,实是一时疏忽,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松平氏,城主要是认为这是我雅乐助一人的意思,在下无话可说。但是,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如此!”
“雅乐助,你是在命令我?你什么时候成了城主?”
雅乐助瞪大了眼睛。
“今日之事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赶快把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二道城去。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吩咐其他人。”
雅乐助紧紧盯住广忠,嘴开始扭曲。对于“你什么时候成了城主”这种话,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在此时,石川安艺和本多平八听到八弥的传言,也到了本城。“城主,城主在吗?”他们大喊着,闯了进来。
广忠的眼睛灼灼放光。
“城主,听说大礼要在二道城举行,此事当真?”看到满脸怒容的雅乐助,石川安艺毫不留情地逼问道。
“哼!”
广忠额头青筋直露,过了片刻方才平静,“雅乐助。”
“在。”
“你们不听?想要怎样?”
“这……可是……”
“这个决定,只有我自己明白。比如……”广忠闭上了眼睛,“你们怎知道我是否喜欢真喜姬。若我们二人不和,真喜姬小姐心生怨恨,那么竹千代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你们如果非要将她送进本城不可,那就先把竹千代挪到二道城去。”
广忠的声音非常平静,三位老臣面面相觑。
“并非我为难你们。你们只要说一声,本城是竹千代的居处,怪就怪我没能及早说清楚。只要把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二道城即可。你们能明白吗?”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这些话虽然让人难以理解,却也合情合理。仔细想来,广忠的这番话,已表明他根本无法和真喜姬和睦相处,三人因广忠的问话而惊惶,竞没注意到这一点。
“你们还不明白吗?竹千代身边如果出现一个新的女人,你们难道会放心吗?”广忠这么一说,三人也只好点头,互相催促着起身离去。广忠才松了一口气。
城内开始喧哗。大队队伍已经进了城,却突然要改变举行大礼的地方,而且连夫人的住处也改换了,真让人措手不及。有人在清扫从酒谷到大门的道路,有人慌慌张张去本城搬东西,有人搬烛台,有人扛屏风……大家乱作一团。
这座城的本城名为八幡苑,乃广忠之父所建,代替落入织田手中的安祥城,成为冈崎的治所。石墙高约二十七尺。从入口处的二阶门经酒谷到二道城外的冠木门,超过一町一百八十尺,因此从本城到二城的道路便成了一个斜坡,而且曲曲折折,要穿过好几道门。
在众人的一片忙碌之中,雅乐助回到了自己家中。原定未时四刻进入本城,现已过了未时。雅乐助最担心的,是真喜姬和她的兄长宣光原以为是去本城,若中途转向二道城,兄妹二人定会心生疑虑。本城墙高二十七尺,二道城只有十二尺,差别太明显,一眼便可明了。如果真喜姬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子,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