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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那会留下什么呢?”
忠近不解地看着父亲。他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明。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劝说父亲,父亲很可能会说:“你们先把我杀了。”
“那么……无论如何,您都决不投靠织田?”
“至少为父还没闭眼时不行。可是忠近,你要是以为不投靠织田,便会马上和织田发生战争,就太幼稚了。”
“可是尾张派来的使者内藤胜助说,我们若不应承,他们便马上兵戎相见。”
忠政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忠近和信元都还年轻,很容易上对方的当。“忠近啊,那只是一种策略。”
“哦?”
“我们不投靠尾张,也并没说要和冈崎结盟。我有病在身,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织田信秀不会愚蠢到把我们推到敌人那边去,你明白吗?”
“这……这……”
“不管怎么说,你跟信元明确说出我的想法。是杀掉父亲,还是追随尾张或者骏府,二者只能选择其一。至于作何选择,由下野守自己决断吧。明白了吗?要是明白了,就下去吧。为父想单独歇息片刻。”
忠近沉吟,并未立即退下。忠政猜得没错,他正是奉其兄下野守信元之命,前来说服父亲的。但是,父亲似乎至今还相信,不必投靠织田,也有解脱之方。
忠政仰卧在褥子上,双眼微闭,表情平静,似乎把该说的都已说完了。
忠近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自从父亲染疾之后,心也变得软弱了。以前父亲并不如此。”
这是信元的看法,忠近却不以为然。父亲的心一点也不软弱,而是变得更加强硬和固执了。他竟然说,如要投靠织田,就先把他杀掉,还有比这更强硬的言辞吗?如果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信元,信元说不定真的会把……会把父亲杀掉。“为了族人和将士,不允许一个老人如此任性。必须不徇私情……”这种想象让忠近难以忍受。到底该怎样说才能改变父亲的想法呢?忠近不想离去,仍旧坐在那里。
“忠近……你还在啊?”忠政微微睁开双眼。“好像有谁急匆匆跑来了。”
忠近侧耳细听,果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
忠政看着远方,道,“是土方缝殿助。会是什么事呢,如此匆忙?”
忠政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了宠臣缝殿助的喊声:“主公!主公!”
他隔着中庭,一边大喊,一边跑将过来,似想远远地吵醒忠政。“主公!主公!冈崎的小姐派来了使者,小姐生下一位公子。主公!是公子啊!生了一位公子!”
忠政的眼睛开始放光:“忠近,扶我起来。”
“足。”忠近慌忙扶起父亲,与此同时,隔扇被打开了。
“主公。”兴奋异常的缝殿助一屁股坐在了门外,嘿嘿发笑。
“哦,是男孩吗?”
“是,是一位公子……”
“哦,好啊,生了男儿!”
“而且,不是普通的男儿。”
“什么,不是普通的?难道是个……”
曾经做过忠政侍童的宠臣缝殿助动了动身子,摆手道:“主公莫急。听在下慢慢道来……”
他起身到忠政身边,道:“今晨寅时出生。”不等人插话,他继续道:“听说冈崎的家臣为之欢欣鼓舞,因为冈崎的嫡子诞生于寅年寅时。”
“哦,寅年寅时。”
“为了给婴儿沐浴,冈崎特意准备了酒谷井里的水,但正要去取时,松平村竟然送来了六所明神的神井之水……”
“哦。”
“由此可见,大家多么期待这位公子的出生啊。脐带是酒井雅乐助斩断的,石川安艺守为孩子拉弓。广忠大人也非常高兴,特意跑到娩室外,想听一听孩子的第一声啼哭。”缝殿助和忠政的眼圈都开始湿润。只有忠近仍旧正襟危坐。
“啊……这……是谁前来报信?”
“百合。百合奉小姐之命……对了主公,还有一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祥瑞之兆。”
“什么,快说!别让我着急。”
“此事嘛……”缝殿助敞开胸,将一双结实的大手放在膝盖上,再次嘿嘿笑了起来。“主公,您可知凤来寺?”
“怎会不知?我亦曾送去过请愿文,祈求神佛能够赐我一个男儿。”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小姐也去祈过愿。在生产的那天晚上,据说是百合前去替小姐祈福。不知何时,缝殿助已经坐到忠政枕边,抬头盯着他。似乎只有这个宠臣能够明白忠政心中所想。
看到缝殿助比自己还高兴的样子,忠政既着急又高兴:“百合在凤来寺听到孩子顺利降生的消息,便马上赶到了刈谷,是吗?”
“正是——这也是小姐的吩咐。可是,昨晚,由于冈崎提前向凤来寺传达了孩子即将出生的消息,住持和寺院众僧便一起到佛堂祈祷母子平安,却忽然发现寺中一尊佛像不见了。”
“佛像不见了?”
“呵阿,主公您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不仅凤来寺,据说现在从城中到菅生村一带,处处都流传着这样的传闻。”
“是佛像被盗了?这有何可高兴的?”
“不是被盗,是凭空消失了。”缝殿助急道,“失去的那尊佛像,既不是著名的十二佛像中的第一位释迦如来,也非第二位金刚菩萨……”
“哎,你好啰嗦!到底是哪一尊佛像?”
“这……是第三尊,虎神,普贤菩萨真达罗大将。这位真达罗大将原本是手持降伏诸恶的神虎杵的普贤菩萨。普贤菩萨在诸佛菩萨当中智慧第一,他法体遍满,断绝诸惑,接近极圣的境界。”
“哦。”
“阿弥陀如来的第八王子,这位体现真理和定行的虎神,在寅年寅时突然消失,与此同时,冈崎城诞生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公子。”忠政木然地看着缝殿助不停翕动的嘴唇。缝殿助似乎对他的沉着不满,道:“主公,凤来寺的僧人常说,这位菩萨能神通变现一切普显,示现方便度身的三十三身、十九说法,能够随意现神身,自在护法说教。因此,他并无固相,想出现时便会自在变幻成各种模样现身于世上。传言说,菩萨肯定是转世到了冈崎城,希望能够通过这次转世,拯救此乱世……”
“等等,等等,这些都是谁说的?”
“是百合将这些在民间迅速流传开来的传言告诉我的。”
“什么?这些说法迅速传遍民间?”
忠政谨慎地低着头,道:“这下可有麻烦了。”
“主公是什么意思?冈崎人都因这个传闻而大为振奋呢。”
“所以会引起麻烦。”忠政突然皱起眉头,道,“不知是谁的主意,浅薄无知!要是乡野之人将此话告诉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士,怎么办?你去告诉百合,休要再提此事!”
缝殿助显然有些不服,张嘴看着忠政。
见缝殿助沉默不语,一旁的忠近有些忍不住了。“姐姐生下男孩,并且伴随着不可思议的瑞兆,为何不能提及呢?”年轻的忠近对达个奇迹兴味十足。
忠政一脸苦相地摇了摇头:“这种想法太浅薄——你们认为佛像真的会自己消失?”
“但正因为消失了,才奇怪……”
“不可简单下结论。佛像从佛堂里消失,有几种可能,你们不妨猜上一猜。”
“主公,您真扫兴。”
“对。这世间原本并无那么多有趣的事。第一种可能,有人偷了去。第二,有人试图散布这种谣言,派人偷了佛像。第三,凤来寺有爱拍马屁的和尚,以此向松平家献媚。”
缝殿助沉闷地“嗯”了一声。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可是他好不容易生起的狂喜就这样被浇灭了。
“我明白你们的喜悦心情。如果关于这个孩子是普贤菩萨转世的谣言散布开来,以至人人都信以为真,最后又当如何?”
“那不是很好吗?百姓早就厌倦了战争,他们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真是头脑简单!如果连孩子也相信了这个谣传,那就埋下了更深的祸根。你们想想,如果世人都深信这个传言,本人也相信自己是菩萨转世,但那个被偷走的佛像突然又冒了出来,该如何是好?”
缝殿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的确事关重大。“要是这样的话……”他说道,“如果佛像被发现,就必须把它毁掉……”
“不可!”忠政再次摆了摆手,“这种小伎俩只会招来佛祖的惩罚。若是第二种情况,即有人想到了这个浅薄的点子,让人偷走了佛像,说孩子是菩萨转世,孩子去世以后,佛像理应回到佛堂。但若孩子活到八十岁甚至九十岁,谁去将这尊佛像放回佛堂呢?若是第三种情况,那种因马屁的献媚而津津乐道的家族肯定不会长久。你认真告诉百合,就说我们对此传闻大感意外。生下男孩本身已是一件大喜事,足够了。”忠政笑了起来。“这样,我黄泉路上就有一份好礼。我可以带着它到那个世界,拍着清康的肩膀,对他说:‘不管我们是敌是友,如今有了同一个孙儿。’哈哈哈哈哈,忠近,你速去告诉下野守,让他马上派使者前往冈崎道贺。”在缝殿助的帮扶下,忠政又一脸满足地躺下了。
第十二章 嫡庶之别
天文十二年大年初一,人们在前庭贺年的同时,也祝贺公子的诞生。昨日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城里的人纷纷传扬此乃一场瑞雪。
同样是娩室,于大在风吕谷的娩室宽敞明亮,阳光和煦。但阿久的娩室却移到长屋尽头处一个侍女的房间。阴冷的屋子令人心酸。两天来无人探望。只有侍女阿万陪伴左右,吹着锅底下的炭火。
“听说公子继承了祖父的乳名,城主决定在过七日时赐名为竹千代。”阿万吹着锅底下的炭火,快言快语道:“勘六公子出生时,城主还特意前来探望呢。”
阿久夫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煞白的窗纸,不时发出微弱的叹息。
“须贺嬷嬷在走廊里告诉大久保大人,说公子生于寅年寅时,是普贤菩萨的化身。听了这话,大久保甚四郎说,哎呀,这天下就是我们松平家的啦!然后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跑了出去……若说寅年寅时,夫人您的公子也是在同一时间出生的。哪一个是真正的普贤菩萨还不知道呢。”
阿久夫人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他和上房夫人所生的竹千代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阿久夫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感到十分悲哀。女人之间的斗争竟会到这种地步吗?
“上房夫人就要生了。”阿久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的肚子便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是年底,腊月二十五日。
二十六日就是寅日,她暗下决心不要在那之前生产。子时过后,阵痛袭来,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父亲松平左近乘正派来的接生婆高兴地大声喊道:“啊,生了,生了,是个男儿,寅日寅时出生的公子啊。”
在接生婆声嘶力竭喊叫的同时,阿久听到了绕城的更夫打更之声,然后便失去了知觉。但在潜意识中,一种胜利的喜悦笼罩着她。然而,当她听说上房夫人也在同时生下一个玉一般的男儿时,她的喜悦悲惨地消失了。
虽说都是男儿,但一个是侧室所生,一个却是正室所生。而且,一个被名为竹千代,这个名字对于松平家具有重大意义,而另一个却在过完七日之后还没有名字。阿久夫人感到委屈。为什么于大不生个小姐呢?为什么两人不错开一个时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