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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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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拉塔耶夫!”皮埃尔想起了他。
  皮埃尔突然像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出现了一位他早已遗忘的、在瑞士教过他地理课的、仁慈的老教师。“等一等。”那个老者说,他给皮埃尔看一个天球仪。这是一个活动的,晃动的,没有一定比例的圆球。圆球表面是密密麻麻、彼此紧挨着的点点。这些点点都在运动着,不断变换位置,时而几个合成一个,时而一个分成若干个。每一个点都极力扩张,抢占最大空间,而别的点也极力扩张,排挤它,有时消灭它,有时和它合在一起。
  “这就是生命。”老教师说。
  “这是多么简单明了,”皮埃尔想。“我怎么先前就不知道呢。”
  “上帝在那中间,每一个点点都在扩大,以便最大限度地反映它自身。它生长,汇合,紧缩,从表面上消失,沉入深渊,又浮上来。这就是他,就是卡拉塔耶夫,你看,他扩散开来了,又消失了。——Vousavezcompris,monenfant。①”
  教师说。
  “Vousavezcompris,sacrénom。”②一个声音喊道,于是皮埃尔醒了。
  他欠身坐了起来。火堆旁边蹲着一个法国人,他推开一个俘虏,拿一根穿着肉的通条,放在火上烘烤。他卷着袖筒,两手青筋暴突,长满茸毛,皮肤发红,手指短粗,他灵活地转动着通条。他紧锁双眉,褐色面孔阴沉沉的,在通红的炭火的光亮中清晰可见。
  “Caluiestbiengal……Brigand。Va!”③他迅速转过身子对身后的一个士兵说。
  ①法语:你懂得了,我的孩子。
  ②法语:你明白了,该死的。
  ③法语:他反正一样……是个土匪,没错!
  那个士兵转动着通条,冷冷地向皮埃尔瞥了一眼。皮埃尔转过脸去,向黑暗中看去。有一个俘虏,就是被法国人推开的那个人,坐在火边用手拍打着什么。皮埃尔凑近一看,认出了那只雪青的小狗,它摇着尾巴坐在那个士兵身旁。
  “啊,你来啦?”皮埃尔说,“啊,普拉东……”他还没有把刚开了头的话说完。
  突然间,如烟往事在脑际涌现出来:有普拉东坐在树下投来的目光,有那个地方传来的枪声,狗的叫声,两个法国人从他身旁跑过去时带有犯罪的面部表情,那支还在冒烟的枪,想起在这个宿营地永远也见不着的卡拉塔耶夫,他正要弄清楚卡拉塔耶夫是否已被打死,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他和一个美丽的波兰姑娘在他在基辅的住宅阳台上度过的那个夏夜。皮埃尔没有把这一天的回忆都联系起来,再从其中作出结论,他闭上眼,于是夏天的自然风光和对游泳以及对流动的液体球的回忆混合在一起,于是他沉入水中,水淹过了他的头顶。
  日出之前,他被巨大的密急的枪声和呐喊声惊醒。法国人从他身旁跑过。
  “Lescosaques!”①一个法国人喊叫道,一分钟后,皮埃尔周围都是俄国人。
  ①法语:哥萨克。
  皮埃尔有好一阵子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听见周围同伴们欢喜的哭泣声。
  “弟兄们!我的亲人们,亲爱的!”那些老兵边哭边喊叫着拥抱哥萨克和骠骑兵。骠骑兵和哥萨克围着俘虏们,给的给衣服,给的给靴子,给的给面包,皮埃尔坐在他们当中,放声大哭,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拥抱第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士兵,一边哭,一边狂吻着。
  多洛霍夫站在一所已倒塌的房屋的大门旁边,已缴了械的法国人从他面前走过。那些法国人为刚刚发生的这一切而激动,相互间大声议论着;当他们从多洛霍夫面前走过时,他们看见他用马鞭抽打着靴子,以冷峻的目光在注视他们时,他们不再吭声了。另一边站着一个多洛霍夫部的哥萨克在清点俘虏人数。每数到一百就在门上划个记号。
  “多少了?”多洛霍夫问数俘虏的哥萨克。
  “二百了。”那个哥萨克回答道。
  “Filez,filez,”①多洛霍夫不住地说,这是他从法国人那里学来的话。他的目光一碰到俘虏的目光时,眼睛就突然爆发出残酷的光芒。
  ①法语:快走,快走。
  几个哥萨克抬着彼佳·罗斯托夫的尸体向在花园内已挖好的墓穴走去,杰尼索夫脱下帽子,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16
  自十月二十八以后,大地开始上冻。法国军队溃逃的境遇更加悲惨:有的被冻死,有的在火堆旁烤死。而皇帝、总督和公爵们身穿皮衣,驾着马车,携带抢来的财物,继续往前赶路;但是法国军队自从莫斯科撤退后就一直溃不成军。这种现象一直没有丝毫变化。
  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法军原有七万三千人(不包括近卫军,他们除了抢劫,在整个战争中什么事情也不干),现在只剩下三万六千人了(在战争中阵亡的约五千人)。这是第一阶段的数字,以后的数字完全可以用算术计算出来了。
  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从维亚济马到斯摩棱斯克,从斯摩棱斯克到别列济纳,从别列济纳到维也纳,法军就是按照上述比例减员和毁灭的,法军的减员和毁灭与天气寒冷的程度、追击、道路阻障以及一切其他的条件无关。到达维亚济马后,原先分三路纵队行进的法军,已缩成一团,就这样一直走到最后。贝蒂埃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章(众所周知,这些官员报告军队状况,与真实情况相距甚远了)。他写道:“我有责任向陛下报告,这三天我在各军团行军中所见到的情况,这些军团已溃不成军,军旗下只有四分之一的士兵,余者四散奔逃,去寻找食物或逃避执行军务。都想早日赶到斯摩棱斯克,以便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这几天许多士兵把xx扔掉。不论陛下今后如何打算,我们都必须在斯摩棱斯克进行休整,应当清除徒步的骑兵、徒手的士兵,不必要的辎重以及与目前兵力不相适应的炮兵用品。军队需要补充给养和休息。由于饥饿和劳累,士兵们已精疲力尽,最近几天有许多士兵死于行军途中和宿营地。这种情况继续在恶化,如不迅速采取补救措施,一旦发生战斗,我们手中将没有可用之兵。
  十一月九日,离斯摩棱斯克三十俄里。①
  ①这篇奏章是作者用法文写的——译者注。
  法国人蜂拥进入他们看作是天堂的斯摩棱斯克之后,为了夺得食物,互相残杀或抢劫自己的仓库。把什么都抢光之后,又继续奔逃。
  法国人一味向前奔逃,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可怜,天才的拿破仑比别人知道得更少,因为没有人给他下指令。但是他和他周围的人依然保持惯例:下命令,发公函,写报告,下Ordredujour①彼此称呼:“Sire,moncousin,princed‘Ekmuhl,roideNaples”②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废纸一堆,因为已不可能办到,他们虽然以陛下、殿下和贤弟相称,但是已经意识到,由于作恶多端,现在正得到报应,已经成为可怜虫。他们伪装得很关心军队,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只有自己,只想能逃出一条命来。
  ①法语:每日报表。
  ②法语:陛下、贤弟、埃克木尔王、那不勒斯王。
  17
  在从莫斯科撤退到涅曼的途中,俄、法两国军队的行动就像是一种捉迷藏的游戏。两个作游戏的人都被蒙上眼睛,其中一个人不停地、时断时续地摇一个小铃铛,铃声把自己所在地点告诉了对方。起初,那个被捉的人不怕他的对手,大胆地摇着铃铛,但是当他处于逆境的时候,他极力悄悄行动,躲避着敌方。可是常常自以为已经躲开了,却一下落入敌人的手中。
  一开始,拿破仑军队在沿着卡卢日斯卡雅大道行进的时候,还让人知道他们所在的地点。可是,当他们走上通往斯摩棱斯克大道时,他们就不再“摇铃铛”了,悄然逃跑,他们常常以为自己已经逃避开了,这时却又迎头碰上了俄国人。
  法国人在前面逃命,俄国人在后面追击,行动都十分迅速。战马都精疲力尽,而马又是在战斗中能大体确定敌人位置的主要手段。用骑兵进行侦察已不能使用了。此外,由于双方军队位置的变动是如此频繁,如此迅速,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获得情报也不可能及时地送达部队。如果第二天得到消息说敌方头一天在某地,那么在第三天要采取什么措施时,那支军队已经向前走了两天,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位了。
  一方的军队在前面逃命,另一方的军队在后面追击,从斯摩棱斯克出发,法国人本来有许多条不同的道路可供选择。从表面上看,法国人在他们停留的四天之中,完全可以弄清楚敌人在什么地方,作出有利的战略决策,采取点新措施。可是在停留了四天之后,这一群乌合之众,没有新战略,没有新措施,既不从左边走,也不从右边走,又沿着最坏的老路——沿着那条他们熟悉的大路,向克拉斯诺耶和奥尔沙逃跑。
  法国人以为敌人在后面,而不是在前面,他们在逃跑中兵力过于分散,距离拉得过长,首尾相距二十四小时的路程。逃在最前面的是皇帝,然后是王侯们,再后面是公爵们。俄国军队料想拿破仑一定会从右面渡过德聂伯河,这是唯一合理的选择,所以俄军也向右转,沿着通往克拉斯诺耶的大道前进。就像捉迷藏一样,法国人在这儿遇到了俄军先头部队。法国人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敌人,陷入了一片混乱,由于出乎意外而吓得不知所措,停了下来,接着前面的法国人扔下跟随其后的同伴,又继续奔逃,就这样,法军的各个部分,先是王侯们的,然后是达乌的,再随后是内伊的,就好像是从俄军的队列中通过一样,一连过了三天。他们扔掉了所有的笨重的东西,扔掉了大炮和一半的人员,没命地奔逃,各不相顾,他们只敢在夜间逃跑,向右边绕着半圆形的圈子逃跑,以避免与俄国人遭遇。
  走在最后面的是内伊,这是因为他要执行炸毁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的斯摩棱斯克城墙的任务(虽然他们的处境已很不幸,或者正因为这种不幸,他们才捶打那块跌伤了他们的地板),内伊率领的那个军团本来有一万人,他跑到奥尔沙拿破仑那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千人了。他把其余的人和大炮全都抛弃掉了。他在夜晚穿过森林偷偷渡过德聂伯河。
  他们又从奥尔沙沿着通往维尔纳的大路继续向前逃跑,还是那样,和追击的军队又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在别列济纳河他们又乱作一团,有很多人淹死在河中,有很多人缴械投降,但是渡过河去的那些人又继续往前奔逃。他们的那位主帅身着皮外套,坐着一辆雪橇,扔下他的同伴们,独个儿往前狂奔,能逃跑的就逃跑,不能逃跑的就投降,还有的就倒毙在逃命的途中。
  18
  法国人在整个溃逃过程中,做尽了他们所能够做的断送自己命运的一切事情,从转向卢日斯卡雅大道到主帅扔下自己的部队只身逃跑,这一群乌合之众的每一个行动,都没有丝毫意义。这样,我们可以说,在这一阶段的战役中,要把群众的行动归因于某个人意志的历史学家们,要按照他们的思想来描述这次大溃逃是绝对不可能了。其实不然,历史学家所写的关于这一战役的书籍可以堆积如山,对拿破仑的战略部署、深思熟虑的战略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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