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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毛驴和杏核留在沙湾处,用木橛子拴住毛驴儿,干杏核卸在一旁。我们就攥着镰刀尾随在猎队后边,悄悄跟去。
后来,嫌他们码脚印太慢,我和老叔轻车熟路走直路,翻过沙坨子,直接到了老山杏树后的狼窝那儿等候起来,反正他们早晚会赶过来的。躲在草丛后边,我们看见了动人的一幕:那只公狼正在转移受伤的母狼和三只狼崽!母狼受伤的前腿搭在公狼的脖子上前行,它们俩的嘴里叼着狼崽,公狼叼两只,母狼叼一只,走得极其艰难而缓慢。
也许,公狼感觉到了危险正临近,回头跟母狼碰了碰鼻嘴,低声“呼儿呼儿”叫了几下,便一起放下嘴里叼着的小崽,然后公狼半驮着母狼,大步大步飞跃着消逝在沙漠深处。
“它们扔下狼崽走了,咱快过去捡回来!”我急忙说。
“不是的,公狼嫌慢,先转移母狼到安全地方,然后回来叼狼崽走。咱们可别招惹它们。”老叔颇有经验地按住我说。
这时,胡喇嘛和他的猎队出现了。
从暗处看着这些“勇敢的猎人”,蹑手蹑脚畏首畏尾地接近狼窝,我们差点笑出来。放弃祖先的牧业经济,安居家业生活并以翻耕沙坨为生,这里的蒙古人简直失去了祖先的所有豪迈和勇敢。
“那边有狼崽!”眼尖的娘娘腔金宝尖叫起来。
“趴下!可能有大狼!”胡喇嘛一声喝叫,这几位猎人忙不迭地就近撅着腚趴在地上,谁的枪一失手朝天“砰”地放了一枪,枪声在大漠中回声很大,震耳欲聋,久久不绝。
我和老叔又差点笑出来。
半天没有动静。
确认没有大狼之后,他们很勇敢地站起来,冲那三只孤弱无助的狼崽,如恶虎般冲了过去。小狼崽还没有长牙,但会咧开嘴做出哧哧吓人状。被胡喇嘛抓在手里的那只却用肉牙床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口,疼得他把那狼崽一把摔在地上,又踢了一脚,怕其不死拔刀接连捅了几刀。另一只也惨遭同样下场,甚至更惨,狼崽的肚肠都翻出来了,血洒得满地鲜红。我不忍目睹,闭上双眼。老叔嘟囔说:“妈的,不敢追大狼,杀小崽出气,啥本事?”
我梦想中的狼狗,正在消失。
只有娘娘腔金宝手里抓到的那只幸免于难。胡喇嘛似乎没有杀过瘾,要抢过那只狼崽时,金宝死抱着没有放,说带回家玩玩,兴许还有用。胡喇嘛呵呵笑说,就你娘娘腔心眼儿多。而后他像一位胜利的将军般察看周围,又往那个狼洞里“砰砰”放了几枪,仍不放心,猫着腰端着枪走进一米多深的狼洞,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时,手里多了半只野兔,呵呵笑说没有白来,晚上的下酒菜有了。
我在心里说,你也就捡个狼剩儿狗剩儿的。
“听!”娘娘腔失声一叫,脸刷地白了。
于是,他们和我们都同时听到了那只公狼的怒嗥。长长的、冰冷的、刺入心肺的狼嗥从不远处传过来。
“快跑!”娘娘腔金宝爬上马背,就要逃。
“胆小鬼!”胡喇嘛壮着胆儿骂了一句。
“杀了狼崽,大狼会红眼的,人斗不过红眼的恶狼!”
其他几人也都流露出畏惧之色,纷纷上马。胡喇嘛这才胆怯了。嘴里骂一句狗日的,又朝天放了一枪壮胆,然后才骑上马,和其他人一道绝尘而去。他们仓皇奔逃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打狼崽时的英雄气概,有一个掉了一只鞋子都没有回来捡,狼狈至极。
“咱们也快撤吧。”老叔拉了我一把,悄声说。
“妈的,天杀的大秃子他们,干出这种缺德事!”我愤愤骂道,为惨死的小狼崽不平。
人类的这种残忍的屠戮动物幼崽的行为,引来无穷后患甚至是灾难,为此,村里人以及我们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三
西边的太阳通红,在茫茫的大漠天际燃烧。
科尔沁沙地如一条被火光罩住的死蛇,静静地躺在东边,渐渐也随那火燃烧起来,万里飞红。
据说,科尔沁沙地往年叫科尔沁草原,属于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领地,牧野千里,绿草万顷,清道光年间开始“移民实边”,开垦起这片草原,改变了原先以牧为主的人类生存方式,称之为农业代替牧业并号称“先进”了。这种“先进”给科尔沁草原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草植被下边的黄沙被翻耕上来,草原如剥光了绿绸衣一般,赤裸裸,日复一日无可奈何地沙漠化了,经过上百年变迁,就成了如今这种茫茫无际的大沙地,惟有边缘地带的沙坨子,还幸存着些稀稀拉拉的野山杏、柠条、沙蒿子等耐旱草木。
我和老叔匆匆走在科尔沁沙地西南地带的塔民查干沙坨里。老叔不时回头瞧一瞧那只红眼的公狼是不是追上来了,同时跟西边的落日赛跑,要赶在天黑以前走出沙坨子。我们刚走一半儿路,那轮西边的太阳似乎也着急回家,眼瞅着就贴上了大漠边缘,霎时变得金红金红。只见它褪去刚才还滚滚燃烧的刺眼光芒,显得清晰而柔和,挥洒出的晚霞涂满我们这边的天空和沙坨。我们恨不得拿根木棍,支撑住那轮落日不再往下滑落。老叔手里的柳条打得驴屁股噼啪直响,可驮着死沉死沉的干杏核,蹄子又老陷进软沙地迈不快,真是难为了这头毛驴。
人和畜很快呼哧带喘了。
“咱们别奔命了,公狼追也得追他们呀,咱们又没杀狼崽。”我擦着脸上脖上直流的汗水,停下步子喘口气。这时发现我们的身影儿在沙地上投出很长,周围的沙峰也拖出了长长黑影。显然,太阳真的要落下去了。
我转过头往西瞅了一眼,便惊呆了。
我真没想到此时的大漠落日是那么漂亮,那么壮观!
它变得硕大而滚圆,卸去了金色光环,卸去了所有的装饰,此时完全裸露出真实的自己,火红而毛茸茸,和大漠连成一体,好比在一面无边的金色毯子上,浮着一个通红的大绒球,无比娇柔地,小心翼翼地,被那美丽的毯子包裹着,像是被多情的沙漠母亲哄着去睡眠。此时的大漠,一片安谧和温馨,那样庄严而肃穆地欢迎那位疲倦了的孩儿缓缓归来。于是,天上和沙上只残留下一抹淡红,不肯散去。黄昏的暗影悄悄如一张丝网绸幔般飘落下来,人好像处在缥缈的幻影中。我的眼角有些湿润,突然萌生出想哭的感觉,为那大漠的落日。尽管它带走了它的光辉,但这最后瞬间的壮美和大自然的瑰丽都融进了我的心田,使我终身不忘。
黄昏的沙漠小路还依稀可见。大漠开始拉下黑沉的脸。远处有一种夜鸟在哀鸣,那啼鸣很像在说:“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和老叔的心都突突的。传说有一少女迷路在塔民查干沙坨里,死后变成这怪鸟,一到天黑就出来这样哀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前边的小路模糊不清了,一旦走错,我们可就迷失在这塔民查干——地狱之沙中走不出去了。四周愈加黑暗,刚才还清晰可辨的沙包沙丘,此刻突然变得如怪兽恶魔般张牙舞爪,恐怖阴森,随时会扑过来吞了我们。
“找不见路了,咋整?”老叔在前边沮丧地说。
若在平时我也肯定吓个半死,可此刻我心中有个异样的感觉,就是最后一瞥感受到的那轮落日,似乎把面对黑暗和人间困难的勇气留给了我。
“咱们让毛驴走在前头。”我镇定地说。
“毛驴?”老叔疑惑。
“是。咱家这头老毛驴常年随爷爷和爸爸进出这沙坨子,肯定认得道儿。”我仍装得胸有成竹,头一次在总当大人保护我的老叔面前,表现出比他聪明。
“对呀,书上说老马识途,那老驴也应该识途!”老叔一拍腿,就把那头老毛驴赶到前边,让其自由走路。果然,那头驴“喷儿喷儿”响着鼻子,低头在沙地上闻了闻,然后便昂起头,支棱起双耳,义无反顾地奋然前行了。我和老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踏实了,相互击一响掌,迈开大步跟上驴步,惟恐走失了这位指引方向的领路者。不知何时,一轮皓月挂在了东边天空。老驴不负所望,终于将我们带出了塔民查干沙坨。当然,我心中同时感激那轮落日。我知道真正驱除我心中恐惧,领我们走出这黑暗沙漠的是那轮大漠落日。其实,人只要心存一片光明,便可面对一切黑暗。
刚走到村口,我们的老毛驴哇哇大叫起来。显然它如释重负,再加上饥渴,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享用主人的犒劳。
进村后我们小心起来。天黑不久,村街上总有些闲荡的狗和醉汉冒出来吓人,老叔牵住驴笼头绳。路经二秃家门口时,我们更是格外小心,攥紧了手中的镰刀。
“嘿嘿,别这么悄悄走过去呀,哥们儿!”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先听着信儿等候,二秃和他的花狗出现在我们的前边。
“滚开,别挡路!没时间跟你闲扯!”老叔冷冷地说。
“我有时间闲扯!花子,过来!”二秃身后的狗摇着尾巴跳蹿着,伸出舌头舔二秃的手掌。
“二秃,你这无赖,再放狗咬人,明天我告老师去!”我和二秃一个班,本来他跟老叔满达一个班,蹲了几次班就蹲到了我们这年级,明年肯定还要蹲下去。
“你小子别拿老师压我,谁还怕那球老师!”二秃撇撇嘴,指着我又说,“我倒警告你阿木,往后不许你接近伊玛那丫头!”
“哈,敢情你这无赖看上人家伊玛了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继续奚落他,“我们明天还一起到班主任老师那儿开会,她是班长,我是学委,肯定经常在一起。有本事你也当学委呀,下辈子吧!”
这一下二秃急了。
“妈的,花子,给我上!咬他们狗日的!”
“汪,汪汪。”花狗狂叫着一跃而起,向我们扑来。
幸好今天手中有镰刀,能抵挡这恶狗的进攻。如狼般凶猛的花子几次扑上来,挨了一下老叔的镰刀,有些惧色,只围着我们吼叫,不敢再轻易上来。
我们一边战斗一边撤退,嘴里还骂着二秃的祖宗:大秃二秃加老秃,秃猫秃狗秃老鼠,秃子秃孙秃老宗,三代八辈全秃驴!
二秃和家人最忌讳别人说光亮、无毛、葫芦瓢等字眼,无奈祖传的秃种三代秃瓢儿,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和编排口实,村人不时地揭他们的短处解气。
二秃这一下彻底急疯了,自己冲过来便和老叔扭打起来。老叔虽比二秃矮一截儿,可有力气,两个人在村街上明月下厮打得天昏地暗,尘土飞扬,谁也摔不倒谁。那只大花狗先是围着他们俩叫,可无法帮主人的忙,迅速转向进攻我了。它“呼儿呼儿”狂吼着,露出尖尖白牙又扑又冲,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我一手牵着老叔丢给我的毛驴牵绳,一手挥舞镰刀来砍大花狗,不让它靠上来。
狡猾的花狗放弃我,“呼儿”的一下突然咬了一口我牵着的毛驴。
这一下糟了。毛驴受惊,“腾”地挣脱缰绳,“哇——”一声长叫,尥着蹶子扬蹄而去。
“毛驴跑了!老叔,毛驴受惊跑了!站住!”
我丢下花狗,转身去追毛驴。老叔见状也追过来。我们都担心毛驴驮着的干杏核,那可是我们一天的辛苦换来的。
那毛驴跑得欢实,亢奋,而且一蹦一跳的,不停地尥蹶子防身后有袭击,于是后背上的干杏口袋受不住这种强烈颠荡,没有多久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