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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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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书于故人董公麾下:顷者巢贼猖獗,越州兵微将寡,难以备御。闻麾下有兵马使钱镠,谋能料敌,勇称冠军。今贵州已平,乞念唇齿之义,遣镠前来,协力拒贼。事定之后,功归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马二匹,权表微忱,伏乞笑纳。
  原来董昌也有心疑忌刘汉宏,先期差人打听越州事情,已知黄巢兵退;如今书上反说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缘故,即请钱镠来商议。钱镠道:“明公与刘观察隙嫌已构,此不两立之势也。闻刘观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图非望;巢贼在境,不发兵相拒,乃以金帛买和,其意不测。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镠,声言相助,汉宏无谋,必欣然见纳,乘便图之,越州可一举而定。于是表奏朝廷,坐汉宏以和贼谋叛之罪,朝廷方事姑息,必重奖明公之功。明公勋垂于竹帛,身安于泰山,岂非万全之策乎?”董昌欣然从之,即打发回书,着来使先去。随后发精兵二千,付与钱镠,临行嘱道:“此去见几而作,小心在意。”
  却说刘汉宏接了回书,知道董昌已遣钱镠到来,不胜之喜,便与宾客沈苛商议。沈苛道:“钱镠所领二千人,皆胜兵也。若纵之入城,实为难制。今俟其未来,预令人迎之,使屯兵于城外,独召钱镠相见。彼既无羽翼,惟吾所制,然后遣将代领其兵,厚加恩劳,使倒戈以袭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刘汉宏又赞道:“吾心腹人所见极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钱镠,不在话下。
  再说钱镠领了二千军马,来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见礼毕。沈苛道:“奉观察之命,城中狭小,不能容客兵,权于城外屯札,单请将军入城相会。”
  钱镠已知刘汉宏掇赚之计,便将计就计,假意发怒道:“钱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贱,厚币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愿以肝脑相报。董刺史与察使外亲内忌,不欲某来,又只肯发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强,方许二千之数。某挑选精壮,一可当百,特来辅助察使,成百世之功业。察使不念某勤劳,亲行犒劳,乃安坐城中,呼某相见,如呼下隶,此非敬贤之道!某便引兵而回,不愿见察使矣。”说罢,仰面叹云:“钱某一片壮心,可惜,可惜!”沈苛只认是真心,慌忙收科道:“将军休要错怪,观察实不知将军心事。容某进城对观察说知,必当亲自劳军,与将军相见。”说罢,飞马入城去了。
  钱镠分付手下心腹将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准备。
  且说刘汉宏听沈苛回话,信以为然。乃杀牛宰马,大发刍粮,为犒军之礼。旌旗鼓乐前导,直到北门外馆驿中坐下,等待钱镠入见,指望他行偏裨见主将之礼。谁知钱镠领着心腹二十余人,昂然而入,对着刘汉宏拱手道:“小将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气得刘汉宏面如土色。沈苛自觉失信,满脸通红,上前发怒道:“将军差矣!常言:”军有头,将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礼。董刺史命将军来与观察助力,将军便是观察麾下之人。况董刺史出身观察门下,尚然不敢与观察敌体,将军如此倨傲,岂小觑我越州无军马乎?“
  说声未绝,只见钱镠大喝道:“无名小子,敢来饶舌。”将头巾望上一捵,二十余人,一齐发作。说时迟,那时快,镠拔出佩剑,沈苛不曾防备,一刀剁下头来。刘汉宏望馆驿后便跑,手下跟随的,约有百余人,一齐上前,来拿钱镠。怎当钱镠神威雄猛,如砍瓜切菜,杀散众人,径往馆驿后园来寻刘汉宏,并无踪迹。只见土墙上缺了一角,已知爬墙去了。
  钱镠懊悔不迭,率领二千军众,便想攻打越州。看见城中已有准备,自己后军无继,孤掌难鸣,只得拨转旗头,重回旧路。城中刘汉宏闻知钱镠回军,即忙点精兵五千,差骁将陆萃为先锋,自引大军随后追袭。
  却说钱镠也料定越州军马必来追赶,昼夜兼行,来到白龙山下。忽听得一棒锣声,山中拥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拨开。
  为头一个好汉,生得如何,怎生打扮:
  头裹金线唐巾,身穿绿锦衲袄。腰拴搭膊,脚套皮靴。挂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泼风刀。生得浓眉大眼,紫面拳须。私商船上有名人,厮杀场中无敌手。
  钱镠出马上前观看,那好汉见了钱镠,撇下刀,纳头便拜。钱镠认得是贩盐为盗的顾三郎,名唤顾全武,乃滚鞍下马,扶起道:“三郎久别,如何却在此处?”顾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无门可补报。闻得黄巢兵到,欲待倡率义兵,保护地方,就便与大郎相会。后闻大郎破贼成功,为朝廷命官;又闻得往越州刘观察处效用。不才聚起盐徒二百余人,正要到彼相寻帮助,何期此地相会。不知大郎回兵,为何如此之速?”
  钱镠把刘汉宏事情,备细说了一遍,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烦之外。小弟算定刘汉宏必来追赶,因此连夜而行。他自恃先达,不以董刺史为意;又杭州是他旧治,追赶不着,必然直趋杭州,与董家索斗。三郎率领二百人,暂住白龙山下,待他兵过,可行诈降之计。若兵临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敌,三郎从中而起,汉宏可斩也。若斩了汉宏,便是你进身之阶。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荐,前程万里,不可有误。”顾全武道:“大郎分付,无有不依。”两人相别,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处处皆生意,衰乱时时尽杀机。
  我正算人人算我,战场能得几人归?
  却说刘汉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锋陆萃探知钱镠星夜走回,来禀汉宏回军。汉宏大怒道:“钱镠小卒,吾为所侮,有何面目回见本州百姓!杭州吾旧时管辖之地,董昌吾所荐拔,吾今亲自引兵到彼,务要董昌杀了钱镠,输情服罪,方可恕饶。不然,誓不为人!”当下喝退陆萃,传令起程,向杭州进发。
  行至富阳白龙山下,忽然一棒锣声,涌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摆开。为头一个好汉,手执大刀,甚是凶勇。汉宏吃了一惊,正欲迎敌,只见那汉约住刀头,厉声问道:“来将可是越州刘察使么?”汉宏回言:“正是。”那好汉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刘汉宏问其来意,那汉道:“小人姓顾,名全武,乃临安县人氏。因贩卖私盐,被州县访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闻同伙兄弟钱镠出头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贤嫉能,贵而忘贱,不相容纳,只得借白龙山权住落草。昨日钱镠到此经过,小人便欲杀之,争奈手下众寡不敌,怕不了事。闻此人得罪于察使,小人愿为前部,少效犬马之劳。”刘汉宏大喜,便教顾全武代了陆萃之职,分兵一千前行,陆萃改作后哨。
  不一日,来到杭州城下。此时钱镠已见过董昌,预作准备。闻越州兵已到,董昌亲到城楼上,叫道:“下官与察使同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刘汉宏大骂道:“你这背恩忘义之贼,若早识时务,斩了钱镠,献出首级,免动干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钱镠自来告罪了。”只见城门开处,一军飞奔出来,来将正是钱镠,左有钟明,右有钟亮,径冲入敌阵,要拿刘汉宏。汉宏着了忙,急叫:“先锋何在?”旁边一将应声道:“先锋在此!”手起刀落,斩汉宏于马下。把刀一招,钱镠直杀入阵来,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战而降,陆萃自刎而亡。斩汉宏者,乃顾全武也。正是:
  有谋无勇堪资画,有勇无谋易丧生。
  必竟有谋兼有勇,伫看百战百成功。
  董昌看见斩了刘汉宏,大开城门收军。钱镠引顾全武见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将汉宏罪状申奏朝廷,并列钱镠以下诸将功次。那时朝廷多事,不暇究问,乃升董昌为越州观察使,就代刘汉宏之位;钱镠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钟明、钟亮及顾全武俱有官爵。钟起将亲女嫁与钱镠为夫人。董昌移镇越州,将杭州让与钱镠。钱公、钱母都来杭州居住,一门荣贵,自不必说。
  却说临安县有个农民,在天目山下锄田,锄起一片小小石碑,镌得有字几行。农民不识,把与村中学究罗平看之。罗学究拭土辨认,乃是四句谶语。道是:天目山垂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
  海门一点巽峰起,五百年间出帝王。
  后面又镌“晋郭璞记”四字。罗学究以为奇货,留在家中。次日怀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献与钱镠刺史,密陈天命。
  钱镠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当斩首!”罗学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乱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毁碎。原来钱镠已知此是吉谶,合应在自己身上,只恐声扬于外,故意不信,乃见他心机周密处。
  再说罗学究被打,深恨刺史无礼,好意反成恶意。心生一计,不若将此碑献与越州董观察,定有好处。想此碑虽然毁碎,尚可凑看。乃私赂守门吏卒,在庭中拾将出来。原来只破作三块,将字迹凑合,一毫不损。罗平心中大喜,依旧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
  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攒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儿。那孩子手中提着一个竹笼,笼外覆着布幕,内中养着一只小小翠鸟。罗平挨身上前,问其缘故。众人道:“这小鸟儿,又非鹦哥,又非鸲鹆,却会说话。我们要问这孩子买他玩耍,还了他一贯足钱,还不肯。”话声未绝,只见那小鸟儿,将头颠两颠,连声道:“皇帝董!皇帝董!”罗平问道:“这小鸟儿还是天生会话?还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乡里砍柴,听得树上说话,却是这畜生。将栖竿栖得来,是天生会话的。”
  罗平道:“我与你两贯足钱,卖与我罢。”孩子得了两贯钱,欢欢喜喜的去了。罗平捉了鸟笼,急急赶路。
  不一日,来到越州,口称有机密事要见察使。董昌唤进,屏开从人,正要问时,那小鸟儿又在笼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董昌大惊,问道:“此何鸟也?”罗平道:“此鸟不知名色,天生会话,宜呼曰‘灵鸟’。”因于怀中取出石碑,备陈来历:“自晋初至今,正合五百之数。方今天子微弱,唐运将终,梁晋二王,互相争杀,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
  钱塘原是察使创业之地,灵碑之出,非无因也。况灵鸟吉祥,明示天命。察使先破黄巢,再斩汉宏,威名方盛,远近震悚,若乘此机会,用越杭之众,兼并两浙,上可以窥中原,下亦不失为孙仲谋矣。“
  原来董昌见天下纷乱,久有图霸之意,听了这一席话,大喜道:“足下远来,殆天赐我立功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观察相酬。”于是拜罗平为军师,招集兵马,又于民间科敛,以充粮饷。命巧匠制就金丝笼子,安放“灵鸟”,外用蜀锦为衣罩之。又写密书一封,差人送到杭州钱镠,教他募兵听用。钱镠见书,大惊道:“董昌反矣。”乃密表奏朝廷,朝廷即拜钱镠为苏、杭等州观察。于是钱镠更造杭城,自秦望山至于范浦,周围七十里。再奉表闻,加镇海军节度使,封开国公。
  董昌闻知朝廷累加钱镠官爵,心中大怒。骂道:“贼狗奴,敢卖吾得官耶?吾先取杭州,以泄吾恨。”罗平谏道:“钱镠异志未彰,且新膺宠命,讨之无名。不若诈称朝命,先正王位,然后以尊临卑,平定睦州,广其兵势,假道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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