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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真的父亲在另一张床上的蚊帐里咳嗽:“小真呵,把水拿给我。”
唐真穿过拥挤的房间,从陈旧的家具就看得出来,她们家不宽裕,她在蚊帐边站定,给蚊帐后的父亲喂水。父亲喝了两口停下来问她:“今天街上是不是又在打枪打炮的?”
“没有。楼下店子开张,放鞭炮来着。”
“你二舅那天来说又要打仗了,这次是什么鬼子。”
“爸你别听他,喝点酒就爱瞎说。”
“他说今晚上来陪我说话,也没来。”
唐真怔了一下,低身给父亲把被角掖好。
“明天上课吗?”
“上课。”
“好好上课,家里这点存钱够你把学上完的,等我腿脚好了……”
“爸,没事。不等存钱用完我就能工作,可以帮你养腿脚。”
蚊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唐真转身离开。她回到自己的桌边,桌在窗前,她关上窗,又摊开桌上的课本,她的笔在白纸面上抖动着,许久没能写下一个字。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连敢亮灯的人家也寥寥无几,整个沽宁像一座死城。
罗非烟的二胡声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传来,是一曲《雨打芭蕉》,在这样的晚上听来像是哭诉。
涛声依稀,二胡声在这里也听得见。四道风在沙滩上坐下,听着隐隐的二胡声,开始给刚拿到的自来得装弹。
“又拿上枪了……你一定要去找鬼子?”古烁看看自己的勃朗宁,他对这对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们会来。”
“来了就打?”
“我打,你可以不管。我啥事不管,大风的事不能不管。你要管的事多,孩子老婆,行里的兄弟还要你照顾。”
“你把我当什么?”古烁瞪眼。
“当老三。”
古烁沉默,他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递过去,那是一只烧鸡和一瓶酒。四道风拧开盖喝了一口。
古烁苦笑:“今天我输了晚饭,本寻思四个人一块儿喝的……十个,成吗?”
“什么?”
“大风个子大,顶十个小鬼子。我陪你杀十个小鬼子,然后咱照常过日子。”
四道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古烁把那当做一种认同。
“今天你带回的那人是沽宁女中的教书匠,你带个教书匠回来做什么?”
“他杀小日本,”他顿了顿,“他不会说我陪你杀十个,然后咱照常过日子。”
“咱们刚过好!能有个地方!”他拍拍腰上的枪,“不拿这玩意跟人比画也能天天见肉!这就叫过得好!我不想咱们过回去,你想吗?”
四道风把枪卡回了腰里,往沙地上一躺,悠然看着天上的残月:“我不想,可有个事情我特明白。”
“什么?”
“来咱沽宁的小日本绝不会只有十个。”
古烁沉默,四道风也不再言语。一切又恢复平静,只有依稀的涛声和固执的二胡声不止不休地响着。
火把闪烁,仓促备战的守备军正在重新驻防城外的阵地。蒋武堂赤着上身,坐在战壕边由医护包扎身上的皮肉伤,他看着带队过来的龙文章问:“城里清了?”
“清了。也封锁了,现在的沽宁是没进没出。”
蒋武堂推开小心翼翼的医护,往旁边一坐,嘴里喃喃地骂。
龙文章安慰他:“往好的一面想,现在沽宁人跟咱们同心同德同仇敌忾……”
“再放这种哑屁,扒了虎皮回你的广东!你是满腹经纶还是一肚子猪油?你真以为凭了三百个丘八我敢说守住沽宁?十万人在后边顶着,三百丘八在这死扛,才够格跟鬼子一顶。现在玩什么?鬼子让丘八放进城了,沽宁人都不敢上街了!自己的街都不敢上怎么帮你?就剩咱们这帮后娘养的了!”
龙文章哑了,只好冲蒋武堂身后努着嘴:“士气、士气,司令。”
蒋武堂回头,身后的士兵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干活!现在还卖呆?就怕死不去吗?”他火气冲天地又冲阵地外围挤成一团的几个人嚷嚷,“那边在搅什么?”
“司令,有两个人要见您。”被士兵拦住的两特务冒了头,竭力地向蒋武堂挥着手。
“弄过来,我正想骂人。”
两特务过来。
特务甲哈哈腰:“司令辛苦。”
蒋武堂瞪他一眼:“辛的什么苦?”
“戎马辛苦。”
“你也辛苦。”
特务甲哈哈一笑:“何足道哉。”
“打鬼子开始闹腾便不见了两位踪影,可见不是一般的辛苦。”
龙文章笑道:“原来是躲得辛苦。”
“躲是不敢当的,我两人也一直在观望事态。”
蒋武堂冷哼:“是逃之夭夭的那种观望吗?两位都配枪了吧?想来还都是好枪?”
“司令,在下是开了枪的。”
“打死一个女人?”
“一个女共党。没死,重伤,我们没找到她的尸体。”
“两位还真是挺忙。”
“想来,司令今日也看到了沽宁共党为祸之烈。”
蒋武堂皱了皱眉:“你还真是个倒钩子嘴。我这里鬼子闹得天翻地覆,你倒是除了共党就没提过别的。”
“是鬼子是共党还犹未可知呢,司令。”
蒋武堂听得蹿火,抓起几把缴获的日本战刀和枪械一并扔了过去:“共党使这家伙?”
“司令弄得到的东西,不恭地讲,共党也弄得到。”
蒋武堂不耐烦地挥手:“滚滚,你就死了拿蒋某当枪使的心吧,共党打老百姓?那是你们国字头干的事情!”
龙文章冷笑:“可不,今天那女人,甭管是不是共党,明明打的是鬼子。”
“兴许是共党内讧呢?只要司令少少地支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叉!”蒋武堂已没了耐心,话刚落音,几名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拥了上去。
特务甲举起手来:“别叉,我自己走。”他悻悻地走开,一边自言自语,“就是说有共党,就是说共党今儿还真没闲着。司令现在最头痛的就是找不着……甭管是共党还是鬼子了……咱就说敌寇的踪迹吧……”
正踱步的蒋武堂忽然站住:“回来!”
特务甲立刻回头:“司令有何贵事?”
“龙副官,大敌当前,我毙掉两个油腔滑调的也不为过吧?”
“绝不为过,司令。”
特务甲一愣,立刻正色:“司令,共党在今日的袭击中颇有先知先觉之嫌,而凭在下的经验,共党也总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蒋武堂皱着眉犹豫,在这片扑朔迷离之中,特务甲提出的无疑也是一个途径。
特务甲接着道:“退一步讲来,就算共党与今日惨祸无关,可他们知道的内情,堂堂守备军没理由反而不知道吧?”
蒋武堂看着特务甲:“你知道什么?”
“沽宁共党头目!”特务甲捅了一下乙,乙献宝似的拿出两张通缉令展开,通缉令上是欧阳和思枫依稀相似的绘像。
蒋武堂沉默地看着那两张通缉令,眉头皱得更紧了。
太阳升了起来。经过守备军一夜的清理,昨天的狼藉已不复存在,新的一天又将开始,无论如何,沽宁人总要生活下去。
有几个守备军在街头张贴着什么,人们围了上去。空气里满是紧张的味道。
欧阳终于再次醒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六品和小馍头几个车夫在旁边。
“六品……”
六品转过脸,嘘了一声,指指他们正在看着的方向。
那里,车夫们买来一副棺柩,大风的遗骸已经被放了进去,四道风正跪在旁边用一把刀割开自己的手臂,让血淌在棺柩上。
“他在干什么?”欧阳问。
“他发了个毒誓,他要不给大风报仇,伤口烂掉他胳膊,烂穿心肺。”
欧阳皱了皱眉,他对这种江湖勾当没什么好感。
古烁也在臂上开了条口子,只是不如四道风那样深得吓人,四道风不由分说给了皮小爪一刀。
他们哥三个跪着,看仵作把棺柩抬走。围观的车夫渐散,老馍头凑过去刚说了句什么,就让四道风一脚踢开。古烁把他拉了过来,他仍嚷嚷:“不是我要揍他,他这时候要退车,不是怕死是什么?逃逃逃,他来那地方有多远我都不知道……”
“四哥……”欧阳叫着走近的四道风。
四道风翻眼看他:“你又不拉车,瞎叫什么哥?”
“多谢……”
“谢什么?说个谢字就把自己当上等人?”
四道风今天气不顺,不像昨天那么好打交道,欧阳笑笑:“我这么说好不好——大侠恩德没齿不忘?”
四道风没理他,转向古烁说:“我喜欢他这样的,看着挺像人,阴坏,咬人狗不叫,宰鬼子也闷杀。”他问六品,“六品,他几个?”
六品很精确地伸了五个指头,又伸了三个手指从中间一切,表示半个。
四道风看了,又接着刺古烁:“五个整个,三个半拉,一天。我都没他多,他说十个收手了吗?”他接着又找上欧阳:“唉,那三半拉怎么回事?”
欧阳苦笑:“世界上没有半拉人,所以我不可能杀半拉。”
“狠角色都是这么说话的,听出来没?没有他才杀不着,有的他全杀了。”
古烁苦笑。
“四爷,我得走了。”欧阳说。
“等会儿,你上哪儿?”他又找上六品了,“我也喜欢他,个大,话少,这大身板里装的全是义气和力气,唉老三,你觉得他像不像大风?……喂,你说走,要去哪儿?”
“我有要紧事情得办,尤其这个时候……”
“你还能去哪儿?欧阳山川,本名曹烈云,说是沽宁女中的教书匠,其实扮猪吃老虎,是被通缉十一年的赤匪逃犯。说说你怎么混的呗?我大师兄杀了足一打,也就被通缉了两年,赏格也没你高。”
欧阳扫视了四周,没有一个像是特务身份的人,可一切底细被四道风这样的人说出来,实在是令他吃惊。
四道风掏出那张他为了看赏格多少而撕下来的通缉令说:“你是死五百,活一千。兄弟,你立马撞死也顶这一车行。”
欧阳无奈地摇摇头,他挣扎着起身:“不管怎么样,四爷,我还是得走。”
四道风瞪着他:“你出得去吗?这个时候你要出去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欧阳看着四道风:“你要把我交出去?”
“我是四道风!”四道风火了。
欧阳点了点头,把这当成承诺:“我会记得你的情。”他起身,打算真的要走。
四道风一把把他推回去:“我说过没我的同意你不能出去。”他说着,转身拿了什么东西摔给欧阳。欧阳看看,那是一身车夫的衣服。欧阳笑了笑,乖乖地换上。
欧阳换上了车夫的衣服,脸上尽可能地化了装,他跟着四道风拉了辆车在街头小跑。街上每隔一段路便贴着他和思枫的通缉令,昨天的牌楼处已经戒备森严,架上了机枪,设上了重岗。
前边又是一道守备军的卡子。守备军看着过来的四道风两人喊:“站住,查……”
四道风阴着脸一记高踢,这像是他的名片,守备军立刻笑了:“哎哟四哥,是您,后边这位……”
“我亲哥都不认得了?长得不像?”
“仔细一看还真像。”守备军看也没看张口就说好听的,挥挥手让他们过去。
就这么过了卡子,欧阳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看见了思枫的小食店,店子几乎被肢解了,门板被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