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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声、摩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发,不断地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像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的旋涡,正把它俩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起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主意。脑袋像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十一)
那辆土黄色的乌龟壳,继续向六班的阵地突过来。战车前部左方的机枪在不停地咆哮着。地面上的土块、草屑,被飞速转动的履带卷起来,然后又落下去。
鬼子战车的履带,眼看就要压着原先那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灰色身影——那是刚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副班长。
就在这时,那个身躯突然动了起来。
萧剑扬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艰难地挺起半个身子,然后把怀里的那捆东西往前一送。
又是一团裹杂着土雾的硝烟,吞没了副班长的身子。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日本人的铁甲玩意儿,猛地向左边一歪,彻底地收住了脚。
战车顶部炮塔上的盖子掀开了。战车前部左侧的机枪下面,一扇小铁门也猛地打开了。
开始有矮小的身影,分别从铁甲王八的顶上和前部往外爬。
【抗日战争初期的淞沪会战、南京战役期间,在装甲兵器方面,日军大量使用了“八九式中型战车”。
该战车战斗全重为13。6吨,车高2。56米,装备九○式57毫米口径火炮一门,九一式6。5毫米机枪两挺,乘员四人。
该战车车体前部左侧有一挺机枪,机枪下方有一个进出舱门。
甲型动力装置为直列6缸水冷航空汽油机,118马力;乙型为日本设计的J3型直列6缸风冷4冲程柴油机,120马力,两个油箱,分别为100升和70升。机械变速箱4进2倒,单行星转向机,两个规定转向半径。主动轮后置,诱导轮前置且带齿。每侧9个小直径负重轮,4个托带轮。平衡悬挂,弹性元件是14…15片钢板弹簧,2…5和6…9负重轮一组,第一负重轮为水平螺旋弹簧悬挂。每侧履带81节。车体尾部可安装尾橇,可将越壕宽从2米提高到2。5米。铆接结构前装甲17毫米,侧装甲12…17毫米,顶装甲10毫米,材料为镍铬合金钢。车长5。75米,宽2。18米,高2。56米。最大行驶速度25公里/小时,最大行程170公里。】
迎接他们的,是从二连阵地上飞来的愤怒的子弹。
二排长亲自操起一挺捷克造轻机枪,把枪托底部顶在肩窝处,嘴里干冷冷地吼道:
“操!一个也别让跑了……”
他怀里的捷克造吐出了一个漂亮的长点射。
一名小个子日本战车兵,刚从战车前门钻出来的,就被二排长的长点射在身上开了几个血窟窿,沉重地瘫倒在地面上。
另外一个家伙从战车炮塔里攀出来,正准备往车下跳。他的身手很敏捷,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然而,有一个小东西比他更敏捷地赶到了——那是一颗口径7。92毫米的弹丸。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铁爪,迅猛地探进东洋战车兵的身躯,干脆利落地扼住他的胸椎骨,然后轻松地一拧……
日本兵矮小的身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战车顶部跌落下来。
这边的战壕里,萧剑扬迅速地顶上第二颗子弹,开始搜寻下一头猎物。
很快,四名日本战车乘员,都先后躺在了他们的铁棺材匣子旁边。
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抵住了日本人的这次战车突击。一共三辆土黄色的东洋战车,留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面。
可是,从战壕里爬出去的那十余个蓝灰色的身影,那十余名怀里揣着手榴弹捆的弟兄,也都静静地横卧在了南京城外的荒野中。
晌午过后,起风了。
中午没热饭吃。
鬼子的炮兵、飞机贼凶,只要白天中国军队的防线上冒出一点儿烟,马上就是连轰带炸。所以炊事班白天不敢生火做饭。连队的弟兄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开早饭,下一顿热饭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吃上。
大伙儿一边啃着冰冷的饼子,一边忙着加固工事。
二排长倒是在很仔细地判断风向。
过了半晌,他扯起嗓子喊:
“弟兄们!操把心,留神鬼子放毒!”
在淞沪战场,这种事儿出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小鬼子在久攻不下的时候,就会找机会放毒气,只要风向、风速合适。
大伙儿赶紧忙活起来,准备“土防毒面具”。
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51师原本领到了一批防毒面具,一线部队基本人手一个。
可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这玩意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起啥作用。鬼子的毒烟上来,即便是戴着防毒面具,照样喷嚏打个不停,想吐,还流眼泪。
【抗日战争初期,日军使用的毒气,主要是二苯氰胛,军用代号为“红1号”。
这是一种喷嚏性毒气,主要刺激黏膜,能引起喷嚏、呕吐,也可以引起流泪。一旦中毒,在半分钟之后便能使战斗人员丧失战斗力。
尽管二苯氰胛是一种刺激剂而不是致死性毒气,但浓度过高时也能造成人员严重中毒,伤员口鼻出血,最后窒息而死。
日军通常用火炮、迫击炮和毒气筒施放此种毒气,有时也用小型毒气炸弹施放,使之产生一种微粒气溶胶云,以此来杀伤人员。
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装备的防毒面具对此种毒气无法进行有效防护。】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那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着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地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对于毒气的使用,当时日军的条例通常规定,在风速每秒3米以下开始施放(最好是在一天中的早晚时分);当距离比较近或者阴天的时候,风速在每秒3—5米也可以施放。】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蹽。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