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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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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你自己也要放精细些!”小梅道:“姑娘肯如此说,足见看员外面上,十分恩德。奈我独自一身,怎提防得许多?只望姑娘凡百照顾则个。”引姐道:“我怕不要周全?只是关着财利上事,连夫妻两个,心肝不托着五脏的。他早晚私下弄了些手脚,我如何知道?”小梅垂泪道:“这等,却怎么好?不如与员外说个明白,看他怎么做主?”引姐道:“员外老年之人,他也周庇得你有数。况且说破了,落得大家面上不好看,越结下冤家了,你怎当得起?我倒有一计在此,须与姨姨熟商量。”小梅道:“姑娘有何高见?”引姐道:“东庄里姑娘,与我最厚。我要把你寄在他庄上,在他那里分娩,托他一应照顾。生了儿女,就托他抚养着。衣食盘费之类,多在我身上。这边哄着母亲与丈失,说姨姨不象意走了。他每巴不得你去的,自然不寻究。且等他把这一点要摆布你的肚肠放宽了,后来看个机会,等我母亲有些转头,你所养儿女已长大了。然后对员外一一说明,取你归来,那时须奈何你不得了。除非如此,可保十全。”小梅道:“足见姑娘厚情,杀身难报!”引姐道:“我也只为不忍见员外无后,恐怕你遭了别人毒手,没奈何背了母亲与丈夫,私下和你计较。你日后生了儿子,有了好处,须记得今日。”小梅道:“姑娘大恩,经板儿印在心上,怎敢有忘!”两下商议停当,看着机会,还未及行。
  员外一日要到庄上收割,因为小梅有身孕,恐怕女婿生嫉妒,女儿有外心,索性把家私都托女儿女婿管了。又怕妈妈难为小梅,请将妈妈过来,对他说道:“妈妈,你晓得借瓮酿酒么?”妈妈道:“怎他说?”员外道:“假如别人家瓮儿,借将来家里做酒。酒熟了时就把那瓮儿送还他本主去了。这不是只借得他家伙一番。如今小梅这妮子腹怀有孕,明日或儿或女,得一个,只当是你的。那其间将那妮子或典或卖,要不要多凭得你。我只要借他肚里生下的要紧,这不当是‘借瓮酿酒’?”妈妈见如此说,也应道:“我晓得,你说的是,我觑着他便了。你放心庄上去。”员外叫张郎取过那远年近岁欠他钱钞的文书,都搬将出来,叫小梅点个灯,一把火烧了。张郎伸手火里去抢,被火一逼,烧坏了指头叫痛。员外笑道:“钱这般好使?”妈妈道:“借与人家钱钞,多是幼年到今,积攒下的家私,如何把这些文书烧掉了?”员外道:“我没有这几贯业钱,安知不已有了儿子?就是今日有得些些根芽,若没有这几贯业钱,我也不消担得这许多干系,别人也不来算计我了。我想财是什么好东西?苦苦盘算别人的做甚?不如积些阴德,烧掉了些,家里须用不了。或者天可怜见,不绝我后,得个小厮儿也不见得。”说罢,自往庄上去了。
  张郎听见适才丈人所言,道是暗暗里有些侵着他,一发不象意道:“他明明疑心我要暗算小梅,我枉做好人,也没干。何不趁他在庄上,便当真做一做?也绝了后虑!”又来与浑家商量。引姐见事休已急了,他日前已与东庄姑娘说知就里,当下指点了小梅,径叫他到那里藏过,来哄丈夫道:“小梅这丫头看见我每意思不善,今早叫他配绒线去,不见回来。想是怀空走了。这怎么好?”张郎道:“逃走是丫头的常事,走了也倒干净。省得我们费气力。”引姐道:“只是父亲知道,须要烦恼。”张郎道:“我们又不打他,不骂他,不冲撞他,他自己走了的,父亲也抱怨我们不得。我们且告诉妈妈,大家商量。”
  夫妻两个来对妈妈说了。妈妈道:“你两个说来没半句,员外偌大年纪,见有这些儿指望,喜欢不尽,在庄儿上专等报喜哩。怎么有这等的事!莫不你两个做出了些什么歹勾当来?”引姐道:“今日绝早自家走了的,实不干我们事。”妈妈心里也疑心道别有缘故,却是护着女儿女婿,也巴不得将“没”作“有”,便认做走了也干净,那里还来查着?只怕员外烦恼,又怕员外疑心,三口儿都赶到庄上与员外说。员外见他每齐来,只道是报他生儿喜信,心下鹘突。见说出这话来,惊得木呆。心里想道:“家里难为他不过,逼走了他,这是有的。只可惜带了胎去。”又叹口气道:“看起一家这等光景,就是生下儿子来,未必能勾保全。便等小梅自去寻个好处也罢了,何苦累他母子性命!”泪汪汪的,忍着气恨命,又转了一念道:“他们如此算计我,则为着这些浮财。我何苦空积攒着做守财虏,倒与他们受用!我总是没后代,趁我手里施舍了些去,也好。”怀着一天忿气,大张着榜子,约着明日到开元寺里,散钱与那贫难的人。张郎好生心里不舍得,只为见丈人心下烦恼,不敢拗他。到了明日,只得带了好些钱,一家同到开元寺里散去。
  到得寺里,那贫难的纷纷的来了。但见:
  连肩搭背,络手包头。疯瘫的毡裹臀行,暗哑的铃当口说。磕头撞脑,拿差了柱拐互喧哗;摸壁扶墙,踹错了阴沟相怨怅。闹热热携儿带女,苦凄凄单夫只妻。都念道明中舍去暗中来,真叫做今朝那管明朝事!
  那刘员外分付:大乞儿一贯,小乞儿五百文。乞儿中有个刘九儿,有一个小孩子,他与大都子商量着道:“我带了这孩子去,只支得一贯。我叫这孩子自认做一户,多落他五百文。你在旁做个证见,帮村一声,骗得钱来我两个分了,买酒吃。”果然去报了名,认做两户。张郎问道:“这小的另是一家么?”大都子旁边答应道:“另是一家。”就分与他五百钱,刘九儿也都拿着去了。大都子要来分他的。刘九儿道:“这孩子是我的,怎生分得我钱?你须学不得,我有儿子?”大都子道:“我和你说定的,你怎生多要了?你有儿的,便这般强横!”两个打将起来。刘员外问知缘故,叫张郎劝他,怎当得刘九儿不识风色,指着大都子“千绝户,万绝户”的骂道:“我有儿子,是请得钱,干你这绝户的甚事?”张郎脸儿挣得通红,止不住他的口。刘员外已听得明白,大哭道:“俺没儿子的,这等没下梢!”悲哀不止,连妈妈女儿伤了心,一齐都哭将起来。张郎没做理会处。
  散罢,只见一个人落后走来,望着员外,妈妈施礼。你道是谁?正是刘引孙。员外道:“你为何到此?”引孙道:“伯伯、伯娘,前与侄儿的东西,日逐盘费用度尽了。今日闻知在这里散钱,特来借些使用。”员外碍着妈妈在旁,看见妈妈不做声,就假意道:“我前日与你的钱钞,你怎不去做些营生?便是这样没了。”引孙道:“侄儿只会看几行书,不会做什么营生。日日吃用,有减无增,所以没了。”员外道:“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我那有许多钱勾你用!”狠狠要打,妈妈假意相劝,引姐与张郎对他道:“父亲恼哩,舅舅走罢。”引孙只不肯去,苦要求钱。员外将条柱杖,一直的赶将出来,他们都认是真,也不来劝。
  引孙前走,员外赶去,走上半里来路,连引孙也不晓其意道:“怎生伯伯也如此作怪起来?”员外见没了人,才叫他一声:“引孙!”引孙扑的跪倒。员外抚着哭道:“我的儿,你伯父没了儿子,受别人的气,我亲骨血只看得你。你伯娘虽然不明理,却也心慈的。只是妇人一时偏见,不看得破,不晓得别人的肉,偎不热。那张郎不是良人,须有日生分起来。我好歹劝化你伯娘转意,你只要时节边勤勤到坟头上去看看,只一两年间,我着你做个大大的财主。今日靴里有两锭钞,我瞒着他们,只做赶打,将来与你。你且拿去盘费两日,把我说的话,不要忘了!”引孙领诺而去。员外转来,收拾了家去。
  张郎见丈人散了许多钱钞,虽也心疼,却道是自今已后,家财再没处走动,尽勾着他了。未免志得意满,自由自主,要另立个铺排,把张家来出景,渐渐把丈人、丈母放在脑后,倒象人家不是刘家的一般。刘员外固然看不得,连那妈妈积袒护他的,也有些不伏气起来。亏得女儿引姐着实在里边调停,怎当得男子汉心性硬劣,只逞自意,那里来顾前管后?亦且女儿家顺着丈夫,日逐惯了,也渐渐有些随着丈夫路上来了,自己也不觉得的,当不得有心的看不过。
  一日,时遇清明节令,家家上坟祭祖。张郎既掌把了刘家家私,少不得刘家祖坟要张郎支持去祭扫。张郎端正了春盛担子,先同浑家到坟上去。年年刘家上坟已过,张郎然后到自己祖坟上去。此年张郎自家做主,偏要先到张家祖坟上去。引姐道:“怎么不照旧先在俺家的坟上,等爹妈来上过了再去?”张郎道:“你嫁了我,连你身后也要葬在张家坟里,还先上张家坟是正礼。”引姐拗丈失不过,只得随他先去上坟不题。
  那妈妈同刘员外已后起身,到坟上来。员外问妈妈道:“他们想已到那里多时了。”妈妈道:“这时张郎已摆设得齐齐整整,同女儿也在那里等了。”到得坟前,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影响。看那坟头已有人挑些新土盖在上面了,也有些纸钱灰与酒浇的湿土在那里。刘员外心里明知是侄儿引孙到此过了,故意道:“谁曾在此先上过坟了?”对妈妈道:“这又作怪!女儿女婿不曾来,谁上过坟?难道别姓的来不成?”又等了一回,还不见张郎和女儿来。员外等不得,说道:“俺和你先拜了罢,知他们几时来?”拜罢,员外问妈妈道:“俺老两口儿百年之后,在那里埋葬便好?”妈妈指着高冈儿上说道:“这答树木长的似伞儿一般,在这所在埋葬也好。”员外叹口气道:“此处没我和你的分。”指着一块下洼水淹的绝地,道:“我和你只好葬在这里。”妈妈道:“我每又不少钱,凭拣着好的所在,怕不是我们葬?怎么倒在那水淹的绝地?”员外道:“那高口有龙气的,须让他有儿子的葬,要图个后代兴旺。俺和你没有儿子,谁肯让我?只好剩那绝地与我们安骨头。总是没有后代的,不必好地了。”妈妈道:“俺怎生没后代?现有姐姐、姐夫哩。”员外道:“我可忘了,他们还未来,我和你且说闲话。我且问你,我姓什么?”妈妈道:“谁不晓得姓刘?也要问?”员外道:“我姓刘,你可姓甚么?”妈妈道:“我姓李。”员外道:“你姓李,怎么在我刘家门里?”妈妈道:“又好笑,我须是嫁了你刘家来。”员外道:“街上人唤你是‘刘妈妈’?唤你是‘李妈妈’?”妈妈道:“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车骨头半车肉,都属了刘家,怎么叫我做’李妈妈‘?“员外道:”元来你这骨头,也属了俺刘家了。这等,女儿姓甚么?“妈妈道:”女儿也姓刘。“员外道:”女婿姓甚么?“妈妈道:”女婿姓张。“员外道:”这等,女儿百年之后,可往俺刘家坟里葬去?还是往张家坟里葬去?“妈妈道:”女儿百年之后,自去张家坟里葬去。“说到这句,妈妈不觉的鼻酸起来。员外晓得有些省了,便道:”却又来!这等怎么叫做得刘门的后代?我们不是绝后的么?“妈妈放声哭将起来道:”员外,怎生直想到这里?俺无儿的,真个好苦!“员外道:”妈妈,你才省了。就没有儿子,但得是刘家门里亲人,也须是一瓜一蒂。生前望坟而拜,死后共土而埋。那女儿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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