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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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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树下面,我们凿了一个洞,三兄弟在那边儿,我在这边儿,我们悄悄地说着话。
  他们之中的一个,总在小心地站着岗,怕上校发现。
  他们跟我讲了他们苦闷的生活,我为他们悲伤。
  他们说了我为他们捉的小鸟,说了很多童年的事,可从来不提及后母和父亲。
  他们经常是让我讲童话,我一丝不苟地把姥姥讲过的童话又讲了一遍。如果其中有哪儿忘了,我就让他们等一会儿,我跑去问姥姥。
  这使姥姥很高兴。
  我跟他们讲了很多关于姥姥的事,大哥叹了一口气,说:“可能姥姥都是很好的,以前,我们也有一个好的姥姥……”
  他十分感伤地说起“从前”、“过去”、“曾经”这类词,好像他是个老人,而不是个才11岁的孩子。
  我记得,他的手很窄,身体瘦弱,眼睛明亮,像教堂里的长明灯。
  两个弟弟也很可爱,让人非常信任他们,经常想替他们做点愉快的事。当然,我更喜欢他们的大哥。
  我们正讲得起劲儿的时候,常常没留心彼德大伯出现在背后,他阴阴沉沉地说:“又——到一起啦——?”
  彼德大伯每天回来时的心情我都能提前知道,一般情况下,他开门是不慌不忙的,门钮慢慢地响;如果他心情不好,开门就会很快,吱扭一声,好像疼了似的。
  他的哑巴侄儿到乡下结婚去了,彼德大伯独住,屋子里有一股子臭皮子、烂油,臭汁和烟草的混合味道。
  他睡觉不灭灯,姥爷非常不高兴。
  “小心烧了我的房子,彼德!”
  “放心吧,我把灯放在水盆里了。”
  他眼睛看着旁边,回答道。
  他现在常这么着,也不参加姥姥的晚会了,也不请人吃果子酱了。
  他脸上没了光泽,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像个病人。
  这一天,早晨起来,姥爷在院子里扫雪,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警察破门而入,手指头一勾,让姥爷过去。
  姥爷赶紧跑了过去,他们谈了几句。
  “在这儿!什么时候?”
  他有点可笑地一蹦:“上帝保佑,真有这么回事吗?”
  “别叫唤!”
  警察命令他。
  姥爷只好打住。一回头,看见了我:“滚回去!”
  那口气,跟那个警察一模一样。
  我躲起来,看着他们。
  他们向彼德大伯的住处走去,警察说:“他扔掉了马,自己藏了起来……”
  我跟去逝世姥姥。她摇了摇满是面粉的头,一边和着面,一边说:“许是他偷了东西吧……好啦,去玩吧!”
  我又回到院子里。
  姥爷仰头向天,画着十字。看见了我,怒不可遏地叫道:“滚回去!”
  他也回来了。
  “过来,老婆子!”他吼着。
  他们到另一个房间里耳语了半天。
  我明白,发生了可怕的事。
  “你怎么了?”我问。
  “住嘴!”她压低声音回答。
  这一整天,他们俩总是时不时地互相望上一眼,三言两语地低声说上几句。
  惊恐的气氛笼罩了一切。
  “老婆子,所长明灯都点上!”
  牛饭吃得很潦草,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姥爷嘀咕着:“魔鬼比人有力量!信教的人应该诚实,可你看看!”
  姥姥叹了口气。
  压抑的空气让人窒息。
  傍晚时,来了一个红头发的胖警察。
  他坐在厨房的凳子上打盹,姥姥问。
  “怎么查出来的?”
  “我们什么都查得出来。”
  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门洞里突然响起了彼德萝鞭娜的叫声:“快去看看吧,后院是什么啊!”
  她一看见警察,立刻返身向外跑,警察一把抓住了她的裙子。
  “你是什么人?来看什么?”
  她惊恐地说:“我去挤牛奶,看见花园里有个像靴子似的东西。”
  姥爷跺着脚大叫:“胡说八道!围墙那么高,你能看见什么?”
  “哎哟,老天爷啊,我胡说!
  “我走着走着发现有脚印通到你们的围墙下,那儿的雪地被踩过了,我往里头一看,发现他躺在那儿……”
  “谁,谁躺着?”
  大家好像都发了狂,一齐向后花园涌去。
  彼德大伯仰躺在后花园的地上,头耷拉着,右耳下有一条深深的伤口,红红的,像另外一张嘴。
  他赤裸的胸脯上,有一个铜十字架。浸在血里。
  一片混乱。
  姥爷大叫:“不要毁了脚印儿,保护现场。
  可他忽然转过头去,严厉地对警察说:“老总,这儿不关你们的事,懂吗?
  “这是上帝的事儿,有上帝的审判……”
  大家都不作声了,注视着死者,在胸前画着十字。
  后面有脚步声,姥爷绝望地大叫:“你们干什么糟踏我的树莓?啊!”
  姥姥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回家去了。
  “他干什么了?”我问。
  “你看见了……”她答。
  直至深夜,外面都挤满了陌生人。
  警察指挥着,大家忙碌着。
  姥姥在厨房里请所有的人喝茶,一个麻脸儿的大胡子说:“他是耶拉吉马的人,真实姓名还没查出来。
  “哑巴一点不哑,他招了。另外一个家伙也招了。
  “他们早就开始抢劫教堂了……”
  “天啊!”
  彼德萝鞭娜一声叹息,泪水流了下来。
  我从上往下看,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小……
  第十章
  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德萝鞭娜的菜园子里逮鸟儿。
  老半天也没逮着,大模大样的小鸟儿们在挂霜的树枝间跳跃,地上落下片片霜花,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更热爱打猎的过程,对结果并不怎么在乎,我喜欢小鸟儿,爱看它们跳来跳去的样子。
  这有多好啊,坐在雪地边儿上,在寒冷而透明的空气中听小鸟啁啾,远处云雀在冬天忧郁的歌儿不断地飘过来……等到我无法再忍耐寒冷的时候,就收起了网子和鸟笼,翻过围墙回家去了。
  大门洞开,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冒着浓浓的水汽,马车夫吹着快乐的口哨。
  我心里一震,问:“谁来了?”
  他看了看我,说:“老神甫。”
  神甫,和我没关系,肯定是来找哪个房客的。
  马车夫吹着口哨,赶起马车,走了。
  我走进厨房,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句清晰的话:“怎么办吧?杀了我吗?”
  是母亲!
  我猛地蹿出门去,迎面撞上了姥爷。
  他抓住我的肩膀,瞪着眼:“你母亲来了,去吧!”
  “等等!”他又抓住我,推了我一下,可又说:“去吧,去吧!”
  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激动的,老半天我才推开门:“哟,来了!”
  “我的天啊,和这么高了!”
  “还认识我吗?看给你穿的……”他的耳朵冻坏了,快,妈妈,拿鹅油来……“
  母亲俯下身来给我锐了衣服,转来转去,转得我跟皮球似的。
  她穿着红色的长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从肩膀斜着钉到下襟。
  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裳。
  她的眼睛更大了,头发也更黄了:“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瞧瞧,多脏的衣服……”
  她用鹅油擦了我的耳朵,有点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儿挺好闻,减轻了点疼痛。
  我依偎着她,许久许久说不话来。
  姥姥有点不高兴:“他可野啦,谁也不怕,连他姥爷也不怕了,唉,瓦莉娅……”
  “妈妈,会好的,会好的!”
  母亲是那么高大,周围的一切都更显得渺小了。她摸着我的头发:“该上学了。你想念书吧?”
  “我已经念会了。”
  “是吗?还得多念点儿!
  “瞧瞧,你长得多壮啊!”
  她笑了,笑得很温暖。
  姥爷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母亲推开我说:“让我走吗?爸爸。”
  他没作声。站在那儿用指甲划着窗户上的冰花儿。
  这种沉默令人难以忍耐,我胸膛几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滚!”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亲一把拉住我。
  “我禁止你走!”
  母亲站起来,像一朵红云:“爸爸,您听着……”
  “你给我闭嘴!”
  姥爷高叫着。
  “请你不要喊叫!”
  母亲轻轻地说。
  姥姥站起来:“瓦尔瓦拉!”
  姥爷坐了下来:“你哪能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来:“你给我丢了脸,瓦莉加!……”
  “你出去!”
  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兴地去了厨房,爬到炕上,听隔壁时而激烈时而又出奇的平静的谈话声。
  他们在谈母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很气。
  也许是因为母亲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人吧。
  他们到厨房里来了。
  姥爷一脸的彼倦,姥姥抹着泪。
  姥姥跪在了姥爷在面前:“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就是那些老爷家里不也有这种事吗?她孤身一人,又那么漂亮……”
  “饶了她吧……”
  姥爷靠在墙上,冷笑着:“你没饶过谁啊?你都饶了,饶吧……”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吼道:“可是上帝是不会饶恕有罪的人的!”
  “快死啦,还是不能太平日子,我们没有好下场啊,饿死拉倒!”
  姥姥轻轻地一笑:“老头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是去要饭吧,你在家里,我去要!
  “我们不会挨饿的!”
  他忽然笑了,搂住姥姥,又哭了:“我的傻瓜,我唯一的亲人!
  “咱们为他们苦了一辈子,到头来……”
  我也哭了,跳下炕扑到他们的怀里。
  我哭,是因为我高兴,他们从来没有谈得这么亲密而融洽过。
  我哭,是因为我也感到悲哀。
  我哭,是因为母亲突然的到来。
  他们紧紧搂住我,哭成一团。
  姥爷低声说:“你妈来了,你跟她走吧!你姥爷这个老鬼太凶了,你别要他了,啊?
  “你姥姥又只知道溺爱你,也不要她了,啊?”
  “唉……”
  突然,他把我和姥姥一推,刷地一下站了起来:“都走吧,走吧,七零八落……”快,叫她回来!“
  姥姥立刻出去了。
  姥爷低着头,哀叫:“主啊,仁慈的主啊,你都看见了没有?”
  我非常不喜欢他跟上帝说话的这种方式,捶胸顿足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口气!
  母亲来了,坐在桌旁,红色的衣服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姥姥和姥爷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他们认真地谈着。
  母亲声音很低,姥姥和姥爷都不作声,好像她成了母亲似的。
  我太激动了,也太累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夜里,姥姥,姥爷去做晚褥。姥爷穿上了行会会长的制服,姥姥快活地一眨眼睛,对我母亲说:“看啊,你爸爸打扮成一只白白净净的小山羊了!”
  母亲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我。她招手,拍拍她身边的地方:“来,过来,你过得怎么样?”
  谁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
  “姥爷打你吗?”
  “现在,不常打了!”
  “是吗?好了,随便说点什么吧!”
  我说起了以前那个非常好的人,姥爷把他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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