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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就是你反击我的手段吗?你太无能。带着个女人,要到哪里去?”十阿弥终于又无法控制地口若悬河:“你不会是要带她去骏河吧。你要洗雪耻辱,在尾张洗雪就可以了,何必去三河、远江和骏河呢?你难道打算将自己的耻辱传遍三国吗?”
“只有你这样喜欢耍小聪明的猴子才会这么想。既然出走,就要带着妻子一起走。你可听说过美浓的明智十兵卫?”
“是斋藤道三夫人的外甥吧?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带着妻子周游列国,到哪里都可以生存。看上去本分老实,其实是斋藤道三的探子。我也要带着我的新娘走。”
“噢。”十阿弥呆呆地叹了口气,“真是别出心裁,我佩服得很!你不认为带着这么个母狗一起走太冒失了吗?真是一只犬。你……”
那女子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你住口。”
“哼!我生性刻薄,请你不要在意。”
神灵时常创造出人类智慧无法预料的事物。爱智十阿弥就是神灵奇特的造化。外貌如花,舌头如蛇。他的艳丽,即使信长的侧室们也自愧弗如。只有浓姬和信长的小妹妹,勉强可以和他的容貌媲美。但正因如此,他那尖刻的话语,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虽然是你,我阿松可也不能轻饶了你。”十一岁的阿松虽然身量不足,却是清洲城里有名的争强好胜的女子。自从她在浓姬身边服侍后,受浓姬的影响,逐渐变得不再似个孩子了。
“这个姑娘将来定会成为犬千代身边不可或缺的贤内助。”浓姬经常这样说。这时,阿松突然从树荫中走到月光下。虽然还只是个青涩少女,她的眼睛却放射出骇人的光芒。
“那么你也是条狗了?”
“我十阿弥不是狗。你看错了。”
“那么,你既是人又是畜生。你难道忘了自己曾经给母狗写过情话,却被断然拒绝之事了?”
“你……你……”十阿弥顿时狼狈不堪。他没有忘记此事,听到浓姬总是对阿松赞赏有加,他曾经给阿松写过一封带着嘲讽意味的情书。而十一岁的少女如同成入一般,回了一封冷冰冰却不失分寸的信,大致内容是:我已许配他人,如答应你的要求,既有悖妇道,亦不合人伦,请您断绝此念云云。
十阿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利家的“夫人”果然口齿伶俐。
“哼!”利家道,“你不但对在下恶语辱骂,还对我妻子不敬,我堂堂一武士,如再容忍下去,有何面目活于世上?拔刀吧,十阿弥!”
利家好像将这里当作戏剧表演的舞台了。二人拉开架势,在月光下持刀对峙。
就在毛利新助快要携着死尸前来的时候,十阿弥应该从不净门出来,然后趁着夜色消失;但是到了应该消失之时,十阿弥却仍滞留此地。因为利家属于被驱逐之人,即使被人看到也无妨。但本应死去的十阿弥如被人看到,就前功尽弃了。
十阿弥着急起来:必须及早决定各自的去向。如果本应被驱逐的利家和本应被杀死的十阿弥在冈崎城下邂逅,将会成为笑柄。他持刀道:“既然新娘如此珍贵,就不要随便在人前展示。把她紧紧藏在腋下吧。”
“少废话。我决不饶你。既已下定决心,必要杀你。我又左卫门绝非你那般逞口舌之快之徒。”
“既然你能杀了我,就杀吧。你会带着心爱的新娘逃到哪里去?是阿古居的久松佐渡守……”
十阿弥在暗示利家到佐渡守处去,利家却突然举刀逼近,道:“既要逃跑,何必到盟友那里去。我要到尾张的敌人那里。”十阿弥不禁十分狼狈。利家的想法也不无道理,杀死了主君的宠臣而被驱逐的人,藏匿在敌人那里才符合常理。利家诚实而顽固,既已决定,恐怕无法轻易改变。十阿弥心头十分沉重。
“我,”利家低声道,“我和松平元康很熟,也了解元康身边的人。利用这层关系,冈崎定有我容身之处。”
话虽如此,但是也有相反的理由和根据,十阿弥想告诉利家相反的可能,满脸严肃道:“犬,你归根结底还是愚笨之人。但如果连前田家的狗也去元康的家臣处寻求庇护,那只能阻碍事情的进展。真是愚笨至极!”
“少废话。来!”
“来吧!”十阿弥紧握武刀,突然用力刺了过去,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轻轻向左拨开十阿弥的刀,举起那把和信长之刀一起锻炼纯熟的豪刀,猛力向右砍去。但手感令他太感意外,他跳向一旁,弯腰查看。
十阿弥曾师从平田三位,也算剑术不凡,他应该知道利家会将自己的武刀拨开,予以回击,但他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竟横向利家来势汹汹的武刀之下。
“犬……你真砍呀?”十阿弥低哼一声,猛然倒地。
“十阿弥……”利家快速靠到十阿弥身边,随后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糟!”阿松早已回到树荫后,紧紧盯着二人。利家虽然事先没有向她透露任何内幕,但凭敏锐的头脑,她已猜出今天决斗的意味。
利家弯腰下去检查伤口。惊人地准确。从左边的脖根一直砍到胸口,周围的草丛已经被染红。
“十阿弥,唉!”
十阿弥的父亲在小豆坂之战中壮烈殉身,他从小便成了孤儿。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如果这次能顺利完成任务,他大概能得到丰厚的赏赐,重振家声,没想到竟这样结束了人生。不知有没有听到利家的声音,十阿弥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身边的草,像被踩中的蚂蚱一样抽搐着。“犬……快去……”
他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是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不久,那张俊美而白皙的脸就没有任何反应了。
“快,快逃。有人向这边来了。”
阿松看到这一切似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于是快步走过来,催促着仍然单膝跪地的利家。
利家猛地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十阿弥拜了一拜,然后迅速擦净武刀。人生怎会如此巧合,如此不可预料!愤怒的利家不只一次想杀死言语尖刻的十阿弥。利家的爱刀——赤坂千手院康次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自作主张杀了他。
利家将武刀收回刀鞘,默默地在阿松面前蹲下身子。阿松顺从地趴到他背上。利家背起她,绕过角楼向左走去。
毛利新助一个人来到枫树丛中。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又退几步,竖耳定目,走到十阿弥倒下的地方。
“真是性急,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道,“好了,收起尸体,用席子盖上,然后将这尸体搬走。”
搬运犯人尸体来的并不是农奴屠失。因为害怕事情败露,便从下级武士中挑了个人,那人无疑是木下藤吉郎。藤吉郎将搬来的尸体扔到草丛中,盖上席子,然后走向十阿弥的尸体:“啊呀,流了这么多血。”
“居然流血了,装得真像。”新助站在那里,苦笑道。他仍然认为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究竟是谁杀了谁?”
“是前田又左杀了主公宠爱的爱智十阿弥……”
“前田公子……坏事了!他恐怕要被驱逐了。”
毛利新助轻轻笑了笑,踢着脚边的石头。
“前田公子为何要杀十阿弥君?他并非器量狭小之人啊……”藤吉郎道,“这一刀砍得真厉害。从脖子左边一直抹到胸前。”
“不要啰嗦,赶紧用席子裹起尸体。如有人问,一定要严守秘密。十阿弥仗着主公宠爱,竟不分场合,不顾身份,说话尖酸刻薄。终于落得如此下场。唉!”
新助以为十阿弥是在装死,想趁他不便说话时踢他一脚,以雪平日被羞辱之耻。
“是,是。我一定保守秘密。但是,请恕在下多嘴,为何要更换尸体?”
“不必多问。”
“可是,这太悲惨了……连脖子都掉下来了。脖子……脖子几乎被砍断了。”
“什么?”毛利新助靠上来。“脖子断了?究竟怎么回事?”
他走近前去,弯下身子去看藤吉郎怀中的十阿弥,突然惊叫起来。借着银灰的月光,他清楚地看见,十阿弥双唇紧闭,已经完全断气。贴着草丛的脸颊上,粘着厚厚的黑色血块。毛利新助惊慌失措地拍拍脑袋,低声道:“放下,不用搬了。”
因为平日积怨太深,前田又左卫门当真杀了十阿弥。虽然信长大人谆谆叮嘱,然而……毛利新助觉得只好向信长如实禀告了。
“快!将带来的尸体运回不净门,迅速关闭城门!”
利家违抗主命,杀了朋友,决不能让他轻易逃脱。他大概还没有逃出城外,必须立刻关闭各处城门,搜捕利家。至于信长如何裁决,已非他毛利新助应管之事。
藤吉郎和另一个下级武士顺从地将犯人尸体重新放回车上,飞奔而去。
前田又左卫门茫然地目送着三个人从自己眼前消失。他背上的阿松好像还未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啊,流星。”她把嘴贴到利家耳边,手指天空。
利家慢慢地将阿松向上背了背,道:“阿松。”
“嗯。”
“你自己回浓夫人身边去吧。”
“不。”阿松摇着头,“我不是夫人的侍女,我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妻子。”
“但我出了差错,就要被斩首了。你不知道,我……错杀了十阿弥。”
“啊?”
阿松这才睁大眼睛,从后面盯着利家的脸。“你当真杀了十阿弥?”
利家感觉到阿松的目光,点了点头。“所以,你自己回去吧。主公不会责怪你。明白吗?”
“不,”阿松摇着头,“如果你被杀,阿松也随你去。”
利家苦笑着迈开脚步。他根本没将年轻的阿松的话放在心上。他准备将阿松背到内庭,训斥一番后放下,然后去信长处,任凭信长裁决,即使斩首,他也毫无怨言。
“你天生聪慧,但不能因此恃才傲物,要用广博的心胸去爱别人。”
“是。”
“好孩子。阿松,我……”
“听,什么声音?”
“有人在搜捕我。你听,他们向各个城门跑去……你明白吗?城门已闭,出不去了。如果逃匿,将是我一生莫大的耻辱。所以你要听话,到夫人那里去。”
但阿松根本听不进去。茫茫夜色中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叛徒……”背后有人叫起来。
附近的胡枝子树丛中闪过一个黑影。利家不禁后退一步,摆出迎战之势,“我前田又左既不逃跑,也不躲藏。你是何人?”
那个黑影突然“嘘”了一声,好像是在示意利家不要出声。利家再次问道:“谁?”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是藤吉郎。你不要牵扯进来。”
“我不是新来的,你若认为我是新来的,那是你目光短浅,去年九月我就已与主公肝胆相照了。”
“闭嘴!我现在没有工夫听你废话。”
“真不知好歹!随在下来。在下也没有工夫和你啰嗦。”
“去哪里?”
“为了信长大人,我会领你从不净门逃出去。”
“不!”
“混账,如你现在送上门去,那匹烈马立刻会宰了你。”
“我已经作好了被斩首的准备。”
“那就太浑蛋了……信长大人已经损失了一员心腹,如果连你也被杀,主公将失去两员爱将,损失加倍。你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真是个呆瓜。快逃出去。如杀了你,信长大人事后定会追悔莫及。让主公后悔,绝非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