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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队长,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东西给你。”费城坐在冯宇的对面,他的眉梢依然沾着几点水珠,脸色凝重。今天,他终于作出了决定,约冯宇见面。要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冯宇看着桌上的信封,这就是那天晚上,费城从小区保安处拿到的信,来自加拿大安大略省省政府。
“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我也有这样一封信。”冯宇说着,打开信封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
看到里面的东西,冯宇愣了一下,他抬起头问费城:“你把原件给我了?”
“我留着这份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处。”
“谢谢。”冯宇默然半晌,说。
这是一叠结婚证明文件,还有一张加拿大安大略省省政府颁发的结婚证书。
结婚证书上的一方是费城的叔叔费克群,而另一方,是另一个尾随费克群离开人世的男人——冯榭,就是坐在他面前的冯宇的父亲。
加拿大的“世俗婚姻法”(MARRIAGEFORCIVILPURPOSEACT)于二oo五年七月二十一日生效,加拿大也随之成为当今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而且,加拿大“世俗婚姻法”规定,非加拿大公民也可在加登记结婚,只需持有签证和本国身份证明就可。
费城知道叔叔在今年夏天,曾经去过一次加拿大,可他没想到,费克群竟然是去加拿大结婚。这样的婚姻在中国当然既得不到承认,也得不到保护,费克群也肯定不会公开,但对当事者而言,这个仪式显然有着重要的意义。
在加拿大完成结婚仪式后,主持婚礼的牧师会把结婚申请表寄到省政府的注册办公室注册,然后才可获得结婚证书,寄回中国。这其中需要十二至十六周时间,当费克群和冯榭办理这项手续时,谁都不会想到,几个月后费克群将永远不会收到这份结婚证书。而费城却因此知道了真相。
“我父亲这份寄达的那天,我在局里通宵加班,第二天才收到。我把这件事情算漏了,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份东西。等我赶到你叔叔那儿,小区的保安告诉我,他已经把信交给了你。之后我一直在等,今天才等到你找我。”冯宇点了根烟。
“你抽吗?”他问费城。
费城摇头。
“我叔叔那几本照相簿里的照片,是你拿走的吗?”费城问。
“我的确取走了一些照片。你叔叔和我父亲去世之后,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人再知道他们的这种关系。我本想把这样一段感情遮盖起来,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发现了。”冯宇吐出一团烟雾说。
“你只是想掩盖我叔叔和你父亲的这段同性恋情吗?我想你从那几本照相簿里取走的,除了我叔叔和冯榭老师的合影外,还有些夏绮文的照片吧。
可惜还差一个镜框没有扔掉。不过我猜你可能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镜框,那里面有一幅我叔叔和夏绮文的合影。当我看见合影时就想,难道会是情杀?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情杀里的情字,竟然代表一个男人。“
“我想你看到这封结婚证明的时候,一定很震惊吧。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不过,作为他的养子,我们的生活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异性存在,这或许有助于我理解父亲的这种感情。”
“你是养子?”费城意外地问。
冯宇点头,“父亲一生未婚,在我们的家庭生活中,从没有女人存在。所以当我知道费克群在父亲生活中的位置时,我让自己学着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想,对于你叔叔的感情,你可能知道得没我多。“
“在看到那个镜框和信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叔叔曾经有一段时间,同时和我父亲和夏绮文保持关系。后来他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感情在哪里,换而言之,他从一个双性恋变成了同性恋。”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直到他死的那个晚上,化名为‘凌’的夏绮文还能诱惑他?‘’费城问。
冯宇皱起眉,似乎这个问题也让他困扰,“刚知道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我以为他和我父亲的感情是真实的,而且很深厚。但人性是很复杂的,一个人在网上表现出来的情感,和他在正常状态时是不一样的。我想他只是被一时诱惑了,这和他真正的感情,是两回事。”
他吸了口烟,继续说:“我父亲年初时,因为扩张性心肌病做了心脏移植手术,虽然顺利挺过了术后三十天的最危险期,可是心律一直不齐。医生说这样的情况,可能最多只有三年的时间了。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叔叔才坚持要和我父亲去加拿大结婚,这实际上是父亲藏在心底里的心愿。本来,等费克群导完一个新话剧,他们就会移民去加拿大生活,没想到……”冯宇垂下眼皮,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夏绮文和你叔叔的恋情也是不公开的,他们不想成为绯闻主角。可这时你叔叔因为准备移居加拿大了,需要和已经渐渐疏远的夏绮文摊牌。他用了很鲁莽的方式,直接对夏绮文说他现在只喜欢男人,并且准备和那个人去国外定居。你叔叔和我父亲的关系很隐秘,除了他们本人,恐怕就只有我知道了。夏绮文怎么都问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她当时和你叔叔吵得很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而且竟然是被另一个男人抢走了爱情。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特别是得抑郁症之后,感情更加极端。”
“所以你在我叔叔死的时候,立刻就怀疑到了夏绮文?”
“是的,我偶然听父亲提起过你叔叔的过敏症。”
“你父亲就是因为听见我叔叔的死讯才心脏病发作的吗?”
“那段时间,媒体的报道太厉害,我又没办法整天守着他,他很快就知道了。心脏的排异反应突然之间加重,送到医院之后,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冯宇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沉痛哀伤。
“如果是夏绮文杀了我叔叔,那么她实际上间接害死了你的父亲。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次杀死了两个人。”冯宇静静地说。
“所以你开始了你的复仇?可是你为什么选择自己动手?难道你觉得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把她抓住,会判得不够重?”费城问。
“请注意你的措辞。法律是制裁不了夏绮文的。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知不知道夏绮文的精神有问题吧?法医在她血液中检测出了巴比妥。而现在警方对她死亡原因的认定,就是抑郁症发作自杀。
所以,就算把案子破了抓住她,她也有足够的钱请到好律师以精神问题来脱罪。不过,现在她因为抑郁自杀,也算一报还一报。“
“她是自杀的吗?”费城看着冯宇。
“当然,我想警方的调查结果已经通过媒体公布得很清楚了。”
“可这个调查同样是由你主持的。”
“是的。”冯宇点头。
“我仔细看了报纸上的夏绮文死亡报道,上面提到从夏绮文血液中检测出了巴比妥。”费城盯着冯宇的眼睛,慢慢说,“我现在已经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通过网络查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网上能找到许多东西,比如巴比妥。”
冯宇把烟头掐灭,又点起了一支。他听费城说着,并不接话。
“巴比妥应用于精神类疾病的控制和治疗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发展到现在,巴比妥类药物也有许多种。这类药物有一个共同点,由于巴比妥是有剧毒的,所以服用不能过量,过量会死。如果服用的量超过了正常身体能接受的程度,却又没有达到致死的剂量,会引发服药者的惊恐发作。我知道你雇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夏绮文,同时也知道这个侦探的调查既深入又细致。所以,我猜想你应该能知道夏绮文服用的是哪一类巴比妥,每天服的量是多少。既然那个侦探,他是叫阿古吧,他能偷偷潜入夏绮文的家里,我想你这个刑侦队长也同样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么把她日常服用的巴比妥,换成外观相似,实际含量加大的药片,应该不难做到吧。“
冯宇只是吸烟,吸得快而猛,一会儿的工夫,新点的那支烟已经燃了小半。
“所以,夏绮文最后一次服药后,身体是无法立刻适应新增药量的。如果这个时候,你以知情人,甚至冒充你父亲,以夺走夏绮文爱情那个人的身份,约她见面,把她叫到顶楼……我想夏绮文最后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吧,在电话里把一个原本就惊恐发作,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抑郁症患者逼得跳楼,并不是一项高难度的事情吧。”
冯宇终于再次开口:“你很热衷推理嘛。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一边和楼顶的夏绮文通电话,一边进入她家里,做好放火的准备,然后一把火烧了所有痕迹。以我的经验,又是我自己负责的调查,当然能保证对火场的调查不会把自己扯出来……可是,证据能支持你的推理吗?”
费城注视着那双冷静的眼睛,“我是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说的一切。”
冯宇笑了笑,“无论如何,谢谢你把这份证书原件送给我。”
“我是为了叔叔的声誉,这才是最重要的。”费城站了起来。
冯宇吐出烟圈,“我会把两份证书在父亲的灵堂前烧掉,和他的骨灰一起,撒进长江里。”
费城点头,“这样最好,那么再见了,冯队长。”
他转身走出咖啡店,闯入外面的雨雾里。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他内心的感受如何,揭开逝者的隐秘都会让叔叔声名狼藉。
费城付不起这个代价。
费城的感冒持续了很久,那天淋雨后就开始有低烧,昨天晚上睡前测了测体温,升到了三十八度三。半夜他就惊醒过来,嘴里又干又涩,浑身酸痛,差点起不了床。
费城没有再测体温,他知道肯定比昨晚烧得更厉害了。《泰尔》的排练就要进入联排阶段。服装道具灯光今天都到位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让整个剧组停下来。现在是早上五点,他打算去附近的医院挂两小时点滴,把高烧压下去。
家里没早饭吃,费城空着肚子出了门,街上的早点摊不会现在就开张,看来只能饿到挂完点滴了。
黑猫毛团大概很久没见到主人在这个时候出门,从阳台上跑出来,跟到了门口,“喵喵”地叫着。
费城蹲下来想和它说两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说话非得声嘶力竭,只好摸摸黑猫的头,重新费力站起来。他打开门,外面涌人的寒冷气流,让挂在玄关上方的风铃一阵急响。
从电梯出来,费城在一溜信箱前停下。昨天的晚报他没取,带上报纸,等会儿挂点滴时可以看。
信箱里除了晚报之外,还有一封信。他看了看落款。
“徐缄”。
会是谁呢?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想不出来。
上了出租车,车开起来的时候,费城只觉得一阵眩晕,看来烧发得很厉害。他闭着眼睛在后座上靠了一会儿,感觉稍好一点了,把信拆开。
里面整整齐齐折着四张信纸,在此之外,还有一张较小的纸。
费城先看单独的这张纸上写了什么。这时他才知道,写信的人是徐老师,周仲玉老人的儿子。
徐老师写在这张纸上的消息,让费城心里顿时涌起深深的内疚。周仲玉老人已经在日前因为感冒去世了。
在周仲玉老人去世的前一天,她自己知道已经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