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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长阳路62号,大门左边的铜牌上写着“摩西会堂旧址——俄罗斯犹太人建于1927年(犹历5688年)”,右边的铜牌上则写着“犹太难民在上海纪念馆”。
摩西会堂是幢三层建筑,以青砖为主,每层的分隔和沿窗有一条条的红砖带,简洁美观。白色的拱门有巴罗克的风格,在拱门的上方,有个硕大的六芒星。
韩裳花五十元买了张参观券,走人摩西会堂。
礼拜堂里有许多西方人在参观,韩裳猜测他们可能是犹太人。她不想混在一起,从旁边的另一扇窄门往楼上走去。
韩裳记得一些事情,虽然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是怎么来的,不过现在它们就像常识,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或许它们本就在那儿,只是才显露出来罢了。
二楼有几间屋子,韩裳知道,这些屋子是后来隔出来的。在当年,二楼只是一个宽敞的回廊。礼拜日,威尔顿拉比站在一楼的礼拜堂,面朝耶路撒冷所在的西面诵经,男人们坐在礼拜堂里,而女人们就站在二楼的回廊上。
如今,隔出来的屋子成了陈列馆,四面的墙上挂满了照片。
这些全都是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的那些人,就是当年住在这片隔离区内,在这座摩西会堂里做过礼拜的犹太人们。
韩裳看着这些照片,她觉得每一张照片都是这么熟悉,仿佛照片里的那些人,她全都认识一样。
每看一张照片,韩裳心里的惊讶就多一分。越来越多异乎寻常的记忆,让她一时间茫然失措,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她走到另一面墙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家庭合影,居中的小女孩秀美可爱,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韩裳正要去看下方的照片解说,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薄薄的眼皮隔绝了光源,她静下心,让回忆慢慢浮上来。
她叫……格尔达,是的,小格尔达,她一点都不怕生,很容易就和附近的中国孩子玩在一起。还有她的父亲,有一手不错的按摩手法,那些有余钱的人常常请他做上一个小时的按摩。
韩裳睁开眼睛,照片上的小格尔达欢快地笑着,和回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合。她的视线向下移去,心里默念着照片下方的解说。
……小格尔达一家,1939年由于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经维也纳辗转来沪。住在公平路唐山路交界处的一幢二层老式民房,格尔达的父亲为有钱人做按摩师攒了点钱,五年后在自家楼下开了一家鞋店,l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一家人离开上海,定居澳大利亚悉尼。
格尔达家开鞋店的事,并不存在于韩裳的神秘记忆里。算起来,那是一九四四年的事,威尔顿的精神,在这时已经出了问题。
事实已经证明,她的梦境,和她的外曾祖父有着神秘的联系。其中固然有扭曲和虚假的成分,比如梦见纳粹毒气室和日本军人大屠杀,一位摩西会堂的拉比不可能经历过这些事情。然而更多的,则是在六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存在过的人。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难道说基因的传承会带着人的记忆,在某一个后代身上突然觉醒吗?以现今的基因科学来说,这是荒唐的假想,但事实是它真的发生了。
或者说,这是一个神秘现象?
导师说对了。她现在已经越来越不知道,那篇关于神秘主义的论文,该怎么写。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生命和三代之前的祖先在一些地方重叠了。她还不知道,这对今后的自己,会意味着什么。
不知呆呆站了多久,那些原本在一楼礼拜堂参观的外国人陆续都到了二楼。韩裳从照片陈列室里出来,走到楼梯口,往上看了看,发现三楼也已经有许多游客,决定回到一楼。
从六芒星下走进礼拜堂,长长的座椅静卧着,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她四下环顾,这些座椅都是新添的。墙和廊柱也被粉刷过。一些老照片挂在墙上,分别是老上海时的几座犹太会堂和犹太人沙逊在上海造的各式房子的留影。她抬起头,天顶上有漂亮的吊灯,上海的许多老建筑里,都留下了类似的吊灯,可韩裳知道,这灯也不是原来的了。
只有房子的格局没有变,还有……这脚下的地砖。
犹太教反对偶像崇拜,所以在摩西会堂里是见不到任何偶像的,整个礼拜堂里只摆着圣柜。圣柜里曾经供放记录犹太教经典《摩西五经》的羊皮卷,当然,现在圣柜只留了个空壳,羊皮卷肯定不在了。
圣柜放在礼拜堂前方特意隔出的一个小间里,初次看见的人可能会对这样大房间里套一个小房间的布局感到有趣。
韩裳向圣柜的方向看了很久,她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没有门的浅浅隔问,然后慢慢地走上去。在许多次的梦境里,化身为外曾祖父的她就是站在这里讲经的。
关于这里的梦并不仅仅只是这样,曾经有一次,她梦到过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
一九四三年,日本人宣布在上海的虹口区建立犹太人隔离区,所有在一九三七年之后进入上海的犹太难民,都必须集中到隔离区内,不得随意外出。这种近似于集中营的设置,引起了犹太难民的普遍恐慌,特别是当时,耸人听闻的梅辛格密杀令刚刚被曝光,谁都不知道日本人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摩西会堂就在日本人划定的隔离区内,即便是犹太教的神职人员,一位拉比,也会对未来感到忧心忡忡。在一天晚上,威尔顿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偷偷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留待日后觉得安全了再行取出。这个藏东西的地点,就在眼前的礼拜堂内,确切地说,就在圣柜前,他经常站立的地方。
韩裳不知道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她的记忆来自二十多年来所做的数百个梦境,在某个梦里,化身为威尔顿的她亲手把装着贵重物品的木箱藏了进去。
这个梦是真实的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木箱还在吗?
韩裳的心跳加快了,她看了看四周,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进入礼拜堂。
她走到浅得只有一米多深的圣柜室前,低下头。顶上有几盏小射灯照着圣柜,但仍然比礼拜堂的其他地方暗得多,韩裳弯下腰,仔细地往地上看。
是的,箱子藏在地下,威尔顿在地上挖了个洞,放人木箱后,重新盖上和其他地面一样材质的盖子。这儿就剩下地砖还是从前的,所以如果梦是真实的,箱子很可能还在。
然而,在刚挖好这个秘洞的时候,还可能从盖子上的地砖新旧程度,看出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可现在过去六十多年,时间早已经把一切痕迹都洗去了。一块六十多年前的地砖和一块七十多年前的地砖。有谁能分辨出来?
韩裳努力回忆梦中放置箱子的具体位置,看了看四周,蹲下身子,用左手拇指的指甲沿着面前几块地砖的接缝划动。
突然,指甲划下去感觉和先前的硬邦邦有所不同,稍稍向下陷了几毫米。韩裳兴奋起来,沿着这块地砖的周围用指甲划了一圈,划痕相当明显,多年积下的灰土被指甲剔了出来,翻开在划痕两边。韩裳捏紧拳头,忍着痛用力敲了敲这块地砖,又敲了旁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找到了!
她站起身,低头看着那块地砖,笑容又慢慢不见了。找是找到了,可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把盖子打开呢?
从刚才敲打的回声看,区别不太明显,说明盖子有一定的厚度,这又没个拉的把手……
韩裳去厕所洗了手,然后走出了摩西会堂。
趁夏绮文离开时,把监听监视器材全部回收。
三分钟后,阿古轻轻地打开了夏绮文家的房门,像主人一样神态自如。套上鞋套,他从玄关绕出来,脚掌像猫一样,轻起轻落,走向放着草茎人头的装饰柜。
他踮起脚,把人头拿下来,右手中指伸进草人嘴里一勾。
什么都没勾到。
“嗯?”阿古略有些错愕,把人头拎起来,朝它张大的嘴里看去。
原来是在另一侧,刚才勾错了方位。他把针孔摄像头取出来,塞进口袋,又取出了客厅里的窃听器,向下一间屋子走去。
几间屋子转下来,只剩下书房和厕所里的东西还没收拾。
阿古推开厕所的门,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忐忑不安,居然会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性冲动让人变得不正常了。
装在抽水马桶里的摄像头,位置是最容易发现的一个,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果不是把腰弯到很低,冲着那儿看的话,是不可能发现的。而且要是夏绮文发现了这个摄像头,怎么可能刚才还这么正常地出去参加她预定的社交活动?阿古为自己刚才竟然有些紧张感到好笑。
阿古弯下腰,一眼就看见了摄像头,它好端端地在那儿。他笑起来,伸手把它扯下,至于残留的胶水痕迹,就不去管它了。就算被发现,夏绮文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粘过这样一个玩意儿。阿古并不打算把录像传到网上去,这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这样的东西,自己看着意淫一把就够了。
书房里的摄像头和窃听器也都取了出来,最后阿古抽出那本《简明不列颠大百科全书》,把里面夹着的接收器拿出。
他几乎想要立刻就把接收器连上眼前的电脑,看看拍下来的东西,不过还是克制住了。不急在这一刻,干这一行,缺乏自制力和耐心往往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客厅里,阿古站在油画前,对画中的女人微笑。
“再见。”他说。
说完,他走到玄关,弯腰取下鞋套。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外面有声音。
他的听力本来就很好,这些天竖着耳朵听窃听器传回的各种声响,更加的敏感。那是走道里电梯打开前“叮”的一声响,接着是脚步声,高跟鞋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阿古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
夏绮文居住的小区,是上海最顶尖的高档住宅区之一,基本上都享有一梯一户的待遇,现在走出电梯的,只有夏绮文。
可夏绮文怎么会这么快回来?她该整个上午都有事的。
阿古还在震惊中,脚步声已经在门前停下,然后传来摸索钥匙的声音。该死的,果然完全都失控了,那张牌算得还真是准。
阿古已经无心再考虑夏绮文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的问题,他要面对的是现在怎么办?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袋里左冲右突,他的手碰了一下左胸口,那儿有个硬硬的东西,是放在夹克内袋的一把弹簧刀。
不,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或者,趁开门的瞬间挥拳把她击倒,然后逃走?这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击晕她,他连这个保安严密的小区都未必能跑出去。而且警察可以找到满屋子的指纹,这不怪他大意,他根本想不到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可在这几秒钟之间,还能让他想出什么完美解决方案?
阿古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想在哪里先躲一下,如果夏绮文一回来就上厕所,他有机会在她觉察前悄悄逃出去。
钥匙已经找出来了,现在夏绮文正把钥匙塞进防盗门里。里外有两道门,他还有一点时间,得快点。
阿古一边尽量快地后退,一边注意不要发出声音。可是左脚总是会在地板上弄出点声响,他低头一看,该死的,刚才他已经把左脚的鞋套脱下来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