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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去了。这是你在这,要不,她干这活?这孩子让我惯坏了,和她姐姐整个两样。我们家呀,大的憨,小的滑。她姐姐回来,一上午能把全家的被子拆洗了,她呢,就会干些不出力又讨好的活。”
夏心玉絮絮地说着,王纯不由得放松了,被吸引了,笑问:“比方说呢?”
“比方说,”夏心玉想了想,“比方说冬天外面上了冻,你出门下台阶,她会赶紧跑过来扶你。”
王纯笑出了声。夏心玉心里充满怜惜。晓冰买菜回来,听到了妈妈和王纯的谈话。
“父母在外地,这儿也没个姐妹亲戚,一个人真不容易。”
“我觉着还行。”
“没事的时候行,但凡碰到点儿事……”
晓冰听着直皱眉头,叫:“妈妈,您来一下。”夏心玉出来,晓冰小声埋怨,“妈妈,你跟人说什么哪!”
“我说什么啦!”
“人家自己也不愿碰到这种事,你得理解,别总提。”
“我比你理解,干了这么多年妇产医生,什么没见过。不过,你记住,这事要出在我女儿身上,我就不理解!”
“多伟大的母爱!”晓冰说完不容妈妈说话,便向里走,边走边道:“王纯,我给咱们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来!”
晓雪带着丁丁回家来了,给夏心玉送鱼,单位分的。她们到家的时候,王纯吃过东西,又睡了。
“姥姥!”丁丁一进门就大叫。
晓冰赶着从厨房出来,用食指点着丁丁:“嘘!”又对姐姐,“家里有人,正睡觉。”
晓雪边换鞋:“谁呀?”
“王纯。我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毕业了,家在外地。”
“这时候睡觉。病了?”
“人工流产。”
“干吗不要?”
“还没结婚。”
丁丁转身向晓冰屋跑,刚要推门,被一直严密注视着他的晓冰赶过来一把揪住,丁丁挣扎着。
“让我看看!”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晓冰把丁丁拉开,晓雪推开房门,想看看刚才的吵声是否惊动了客人。不料门发出很响的一声“吱呀”,王纯被惊醒,一眼看到了门口那个长相酷似晓冰,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晓冰热情活泼,她详和安静,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湖水、雪花什么的。毫无疑问,这是晓冰的姐姐了。王纯欲坐起,晓雪赶忙走过按住她。
“躺下躺下不要动。……把你吵醒了,这门的合页该上油了。……什么都别想,住在这儿把身体养好,我们平时不回来的,噢,我是晓冰的姐姐。……”
王纯心里强烈冲动着,渴望搂住眼前这位细声细语的女子,渴望叫她一声“姐姐”,若不是理智坚决反对,她险些就这么做了,她讨厌做作肉麻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但她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她的眼圈红了。
晓雪对她笑笑,“没事的其实,我也做过一次人流,是因为得了次重感冒,怕影响孩子。当时的顾虑多极了,头胎就做人流,会不会影响以后?会不会形成习惯性流产?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我儿子现在哪哪都好。……”
王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点头。
天黑下来了,以往这时正是钟锐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现在他也在微机前坐下了,微机也打开了,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把思想收拢起来。
王纯到底怎么回事?
有脚步声!钟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听。他没去开门,已经上当无数次了,不想再受打击。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口停住,他站起身来,门被推开,他的脸上露出微笑,但马上,笑容冻结。
“怎么,有什么不顺吗?”晓雪非常敏感。
“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丁丁呢?”
丁丁抱着妈妈的包小狗熊一样出现在门口。“爸爸!你试试这个包有多沉!”包相当沉。“是人家送给姥姥的菠萝,姥姥给我了。我们去姥姥家了。是我主动帮妈妈拿的。”
晓雪说:“不知是前车筐有毛病还是包太沉,老是摇摇晃晃的,我怕坚持不到家,你要没事,就送我们回去。”
“你们干吗不在妈妈家住下呢?离幼儿园还近。”
丁丁插道:“姥姥家来客人了,王纯。……是王纯吧妈妈?”
“你说什么丁丁?”钟锐没有听清。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丁丁一字一顿地说:“姥姥家有客人,她生病了。小姨也在家,住不下我和妈妈了。”
“什么客人,要住姥姥家?”钟锐尽量使自己显得随意。
“晓冰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晓雪说。
“什么病?”
“人工流产病。”丁丁说。
“丁丁,我们走吧。”晓雪拿起了包。
“我送你们。”钟锐拿过包来。
看着晓雪和丁丁上了出租车后,钟锐转身进传达室打电话,电话是夏心玉接的。
“你好妈妈,我是钟锐。……在我住的地儿。晓雪和丁丁来了,已坐车走了,东西太沉,晓雪带不了。我这就给晓雪把车子骑回去,给您打个电话让您放心。”他飞快地说完这番话后就没词了,在他紧张地想下面说什么才能引入正题时,那边夏心玉开口了。
“那你就跑一趟吧,要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她们本可以住下的。”
“我听晓雪说了,是晓冰朋友的同学,身体不好,学生也是不易。”
“她倒是已经工作了,不过单身一人家在外地,比个学生也强不了哪去。”
钟锐听着心直沉下去,放下电话后骑车回家。听口气晓雪和她妈妈还不知道真相,也难说,焉知道这不是出于策略?更重要的是,王纯!他不敢再想下去,唯有用力地、麻木地蹬自行车,以至于一连三辆公共汽车被他甩到了后边。到家时丁丁已经睡了,晓雪正在收拾大床对面的小床,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确认,她真的还不知道,心里稍稍轻松了些。钟锐把自行车钥匙递过去,她接过,顺手放在桌上。
“收起来吧,别丢了。”
“噢。”
晓雪又拿起钥匙,往钥匙串上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钟锐走到大床边,双手撑床、欠身向里看熟睡的丁丁,笑道:“这小家伙,睡得像个小狗熊。”
晓雪笑笑算作回答,把钥匙串放进包里。钟锐没听到回声,转过头来,晓雪也正好转过头去,两人眼睛相遇,又同时再次向对方笑了笑,接下来,就沉默了。
走吧。钟锐对自己说。又觉着这就走太过分了些。那就再待会儿。待着就不能不说话,说什么?他急得头上冒出微汗。
晓雪的心思要简单得多,就是让钟锐住下。这念头是如此强烈,好像今天晚上钟锐住下与否将决定着什么或者意味着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出这个意思。这时她感到他们之间陌生了。
“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晓雪脱口而出,说罢转身去拿盆。
“……老吕还给我留着门。”
最难说的话说出来了,晓雪轻松多了,边往盆里倒水边说:“去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倒好水,把盆放在椅子前,“你洗脚,我去给他打。电话多少?”
“都说好了,别麻烦了。”说着向外走。
“为什么非要走?”
钟锐站住了,但没有回头:“我有事。”
“这么长时间……没着家了,这个家就这么留不住你了吗?”
这时的钟锐唯有以虚张声势掩盖慌恐。他皱起眉头,声音很高,很不耐烦,说:“又来了!又来了!你——”
晓雪只是看他,看他的眼睛,钟锐受不住了,闭了嘴,把眼睛转向一边,来吧,要来什么就尽早来,他接着。这时他觉着身体受到突如其来的一击,由于没防备,向后趔趄了一下,站稳后才明白,是晓雪,晓雪扑进他怀里,两手抓住了他的两臂,头贴着他的胸口。
“你干吗?”钟锐低头看着堆在他下颏的头发,惊慌万分。
“不要走,钟锐,不要走。以前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注意……”她恳求,乞求,下定了不要自尊心的决心。
钟锐没料到,顿时感到一种空前的沉重和难受,不由抬起手来抚摸紧贴他胸口的发丝,对方立刻把这只手紧紧抓住了。
“以前的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好好的,再别闹了。有时候想想真害怕,真的,我、我不能没有你……”
她喃喃地说着仰起了脸,嘴唇慢慢向上靠去。那嘴唇微微分开,似在诉说欲望,事实上她没有欲望,她在表演欲望,为了证实或者唤起对方对她的欲望,为了证实她之于对方仍有“性”的意义和吸引。这是妻子检验丈夫的最后手段了。她把自己和对方逼上了死角。
“对不起,晓雪,我最近很累,真的很累,那么多的事都堆到了一起……”他不能再有任何误导,否则,才是残忍。
晓雪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突然她拉开了门,尖叫起来:“那你就走吧,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钟锐木木地走了。晓雪关上门,头伏在门板上站了好一会儿,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力气在刚才的几分钟里消耗光了。
一个晴爽的周末,晓冰和两个女同学按照事先约定的,去了位于昌平明十三陵北的碓臼峪,那里有一条由于地壳变动而形成的长达六公里的沟,沟底有一条同样长的清澈的小河,河边有草,有树,有牛,有牛粪……晓冰们要在这里完成她们的风景写生作业。两个同学一个叫舒宁,一个叫胡丽华,均来自外地小城,因而对学业格外重视,晓冰的主要任务是充当她们的向导。为了行动自由,她们骑车去的,上午到,一直流连到下午,蹚水,摸鱼,喂小牛草吃,躺在花岗岩上晒被河水浸湿的衣服和身体,坐在大树的阴凉下面吃零食,忙得没一分钟空儿,直到走,带去的画夹子也没有打开过。只好彼此安慰:下回,下回的。
回来的路上,胡丽华的自行车带给扎了,车轱辘瘪得推着走都嫌沉。这个时候,她们还没走出昌平,因为不能把胡丽华撇下,三个人只能都步行。那是一条起伏不平绵延无头的柏油公路,路很窄,两边是高大浓密的树,幽静中有几分阴森的空寂。由于辛苦,主要由于是为了别人辛苦,舒宁不断叹气。舒宁的父亲是地区专员,在当地也是一尊人物,因而专员的女儿便也被捎带着造就出了贵族脾气。望着前方慢慢低下来的太阳,想想今天等于整整玩了一天什么都没做,本来打算回去后去图书馆看会儿书聊以自慰,照这个速度,全得泡汤。更不要说还有累,还有饿。胡丽华也真是,为什么就不能小心一点非让车带给扎了呢?想到这儿,舒宁又一次声音很大的、时间很长的,叹了口气。
“晓冰,你们骑车先走!”胡丽华说。她当然知道她们不会骑车先走,所以才敢做这个姿态。目的就是得让舒宁知道,她不领她的情。
不料舒宁却说:“真的晓冰,不能再耽误了。胡丽华你也骑上吧,车坏了回去我出钱给你修。”
胡丽华很不高兴:“我又不是没钱!关键是,能骑吗?一点气都没有,骑上比走着还费劲。”
晓冰环视前后:“唉,这里怎么就没有个修车的呢?”
胡丽华真生气了:“你们先走就是了。”
“你一个人不安全。”
见晓冰这么说,舒宁也不好再说了,再说就真的要得罪人了。三人只好又走。低着头,弓着背,满脸的汗,谁也不说话,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