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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原庸将南门守将的腰牌放在桌边,这便命老鸨叫了碧罗烟的头牌出来见客。
这老鸨可是见过大阵仗的,区区一介守将哪里会放在眼中,单瞥了一眼,傲慢地回说:“想见我们待年年小姐?那可得下个月请早了。这个月的日子都排出去了,怕是要怠慢了将军啊!”
她这话激起了李原庸本就失衡的心,拔出腰间的匕首,手掌一翻,刀尖便没入桌三分有余,唬得老鸨顿时嚷嚷开来:“不得了了,杀人喽!将军杀人喽!”
正乱得不可开交,打里头掀了帘子,一位美人走上前来,淡淡一句:“你们去吧!我同将军说会子话。”
听到了久别的声音,李原庸艰难地抬起头来,即便心中再怎样安慰自己,不会是她!她断不该回大理,更不该来这等下作之地。
然,亲眼所见的这个人却叫他彻底乱了方寸。
还是那般淡淡的,不笑,不言,毫无喜色———除了她,再不会是旁人。
她略移莲步,踱到他的面前。捡了个座,偏过身子坐在了他的右手,紧抿着唇角,冷着脸,连看都不曾看他。
李原庸却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握紧她的肩头,他不在乎是否弄疼了,他不在乎了。
曾经,就是因为太过在乎她,在乎有关她的一切。他宁可失去自己全部的人生,到如今,她却还是违背他的意愿坐在了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回大理?我是怎么叮嘱你的?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不要再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谁对你说了什么话,大理、段氏,与你无关———你记得我的话吗?”
还是,她早已忘记了他这个人,连同他的那些个话?
抬起眼来凝望着他,他眼底的悲切竟让她无动于衷。还是那般淡淡的,她回答他:“是我自己决定回来的,回到这里,回到大理,靠近段氏王朝……我,单只为了两件事,一是为了一个人,二则为了一句话。”
她给自己取名待年年,为了一个人,年年等待———他心中了然,只是,那句话……
不等他开口询问,她蓦地站直了身子,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抬起下巴望着他,事隔多年,她终于问出了口:“当年为什么抛下我,不告而别?”
他却没有可以给她的回答,只因沉默也是当年换她平安的条件之一。
撇下她,不可以告别,不可以解释,独自前去大理,埋入宫中为暗桩,只待时机———交换来的是她永不卷入这场阴谋暗斗,平安于宋国度过此生———这是当年两个男人达成的交易。
多少年过去了?
他走的时候,她还是弱弱的小姑娘,豆蔻年华弗绽开,虽已初露美颜,却大不如今日的倾国之姿。如今的她于那个男人眼里,更是放不下的佳人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放她来大理呢?难道他这么多年的牺牲,只换回了与当年无异的结局?那他这些年又是为了谁而艰难地活着?
颓然地转过身,此刻,他无力面对她。
这几年,不是她躲着不见人,却是他,不敢,也不愿再见到她。
他匆匆进了碧罗烟,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躲在暗处的密所看在眼里,对他的担心已远远盖过好奇或是妒忌。她忘乎所以地往碧罗烟里走去,越过一层层华丽的锦帘,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谜底呼之欲出———
她站在那里,带着倾国倾城蛊惑人心的美,藏着足以冻伤这个世间最火热男人的冷。
即使这么些年不露面,却还是能让李原庸魂牵梦萦的,怕只有她了。
密所阖上眼,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多看她一刻,她对自己就多失望一些;多看她一刻,她就不得不逼自己割舍下对李原庸已然深入骨血的爱;多看她一刻,她对自己憧憬多年的那个有关回家的梦就多绝望一分。
却不得不睁开。
睁开双眸,让自己好生看看她,看看眼前这个美人,让自己彻底明白她们当间的那份差距,不只是李原庸,即便是她自己,也忽略不了的。
然后,放手。
她的沉默在充满麝香的屋宇间散落开来,她忍得,待年年却忍不得了。
“今儿真是奇了怪了。”
她端坐在一旁,品着她的茶,毫不在意一旁那个似死了半条命的密所,“这大理国的女人怎么都跑到我这里来找爷们?难不成,这大理国的男人都死绝了,余下的几个都贪慕在我的裙裾之下?”
此时的密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闷闷地杵在一边。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定是糗毙了,却无力移动双腿,自她面前挪开。
那就让待年年好生说会儿话吧!
“让我猜一猜,你当是……密所笃诺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李将军告诉你的?”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不已,这明摆着是不打自招嘛!
待年年牵了牵嘴角,却不曾露出半分笑意,“果然是你,方才你主子才来过,如今你又来了。”
她的主子?难道是……
密所大喝:“公主来过了?公主来找你做什么?”
待年年怎会是人家问什么,她便说什么的温顺之人?
“你们虽都是打公主殿里出来的,可到底主是主,奴是奴,风采嘛……就差太多了。你家主子来找男人,不言不语,不显山不露水,淡淡然便已决胜于千里之外。你就不同了,同样不声不响的,可心思都写在嘴角了。”塌下来了,整张脸都塌下来了,好似她的心已天崩地裂。
公主来此找男人?定是找的高相国之子高泰明,难道公主相中的男人还敢跑到青楼?那公主还让她去相国府请高爷?
忆起公主交代的正事,密所让自己有了不再执着于此的借口。抽身走人,身后的那位还不冷不淡地相送着:“有空来逛逛啊!听说,你很爱笑的。偏生我最不擅长的便是这一个‘笑’字了。”
拿话戕她?她已经死了的心,便什么也不怕了。
密所转过身,这便笑给她看。笑弯了嘴,笑眯了眼,拿出平生全部的笑容,笑,一直笑下去,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些年,李将军一直在等你。那么好的男人,你怎么忍心叫他伤心?”
第五章 拳拳心终归似陌路(1)
她去了,带着她的笑离开了碧罗烟。
接下来的个把月,她还是照着先前的模样,给南门的侍卫守将送各种拿手的吃食。好似那日不曾见到李原庸进碧罗烟,好似那日不曾见到那个美到令人失魂却不会笑的待年年,好似……她从不曾钟情过那个男人。
甚至她来得比从前还密些,将拿手的小菜一道道变着方法地做了一通。这一日,她更是带来了大餐———命几个宫人抬了大坛的秆秆酒,架了一锅的坨坨肉,好似一派过年过节的架势。
摆上酒,放好菜,她率先端起盏来,“密所幼年入宫,早没了家人。跟诸位大哥、大叔相处这几年,我知道你们是打心底里关心我,就全当是我的家人了。我这酒,敬各位。”
她一口饮尽,李原庸全持着酒静观着她。今日的她与往常全然不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眉眼间似带着诀别。
果然,斟上一盏,端在手边,她终究说了:“公主不日将下嫁高爷,主子大恩,带了我去。以后,我就不能再给各位做菜了,这杯酒,权当我跟各位告别。日后,我若再进宫,必定来探望你们。”
她又是一口饮尽,这盏酒跟她处了几年的那帮子侍卫是再喝不下了。
“喝啊,怎生不喝呢?你们不是都喜欢我酿的秆秆酒嘛!”她径自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第三盏酒奉给自己。,“平日里,你们都谢谢我做菜给你们一饱口福,其实该道谢的人是我。我做的都是幼年在家的时日里,阿母做给我吃的美味。入了宫,每每想念家人的时候,我便照着记忆里阿母的味道做出这些来。这菜,若没人享用,便连潲水都不如。有了你们的品评,才真的是成全了我。这第三盏酒,我还是该好生谢了诸位。”
她又要喝,却被李原庸一把接了过来,“你还要回公主殿侍候主子,不当再饮,这盏我替你喝了吧!”他一仰头,替她干了这盏。
望着他替她饮酒的豪气,密所的眼眶微湿,却努力牵起嘴角用笑掩饰。他们之间别别扭扭,那几个年岁长的侍卫顿时瞧出了门道,拉着一众小的吆喝着往外头去,“我们去负责守备了,待关了城门再来喝酒吃肉,也便宜些。”
这边厢拥拥杂杂地去了,那边厢却沉默无语地坐着。
他不开口,她说好了。反正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她说,他沉默地听着。她惯了,这些年早就惯了,惯了沉默的他,也惯了自说自话的自己;惯了冷淡如水的他,也惯了受尽风霜的自己。
他总说自己嘴笨,在她看来,是她笨才是。陪着他闹了这么些年,说了这么多话,他还是不言不语无所表示,她便该什么都清楚了,还一股脑儿地往里钻,直碰得头破血流,才缓过神来,却已是为时已晚。
“我……我要走了,随公主去了相国府,日后我们恐怕很难再见面了哦!”
她的开场更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索性一盏接着一盏,以酒当歌。
甚少喝酒的他今日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密所看着奇怪,直以为他是为了碧罗烟里的那位佳人。
看他愁云惨淡的模样,已对自己说好了要放手的密所还是禁不住为他操起心来,“若你……若你当真喜欢碧罗烟里的那位小姐,就替她赎了身子接回府里好生过日子吧!”
她知道待年年?她怎会知道待年年?难不成她……跟踪他?
李原庸猛地站起身怒斥她:“你什么都不懂,莫要乱说话。”
他急了?气了?恼了?为了那个待年年?
那一刻,密所平复已久的心再起激荡,这么些年,陪在他身边,守在他身边,一直笑着一直说着的人———是她。
那个碧罗烟里的待年年数年不曾露面,却还是轻易拨动他的心弦,那她呢?就那么不堪吗?
“是,我不懂,我什么也不懂———可又有谁……懂我呢?”密所苦笑着端起他的那盏酒来,自饮了,“这盏酒,我回敬你,李将军。”
就连他替她喝的那盏酒,她也还给他,全都还给他。
徽王爷登基之日,便是涟漪公主与高相国独子高泰明大婚之时。
行了宗庙之礼,在黑曜石镜的见证之下,虽不得苍山洱海的守护,然有了段负浪的帮助,更得高泰明的支持———段素徽,大理第十三代君王上明帝,终究登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大正殿王位。
随后,便是公主段涟漪与新贵高泰明的大婚了。
奉了公主令,密所来请新任驸马爷———高泰明。
“驸马爷,如今公主殿中宾客满门,朝中大臣都去了,还请您快些去宴请诸位宾客。”
高泰明应了声,正要去公主殿宴客,走了两步忽而停下脚步。
照礼数,密所恭请问安:“驸马爷,您……有何不妥吗?”
高泰明摇摇头,背对着她问:“听段涟漪说,你入宫前是彝族宗室女子?”
如今,她这层隐讳的身份竟闹得满宫里都知道了?!罢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反正也是要跟着公主出宫了,说便说了吧!
“一介女子入不得宗庙,进不了宗祠,何敢以宗室自居。不过是……不过是奴婢入宫前姓‘笃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