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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振作了起来,扬着头,她微笑着。“你淋湿了,我去帮你拿条大毛巾来!”
她从诗尧身边走过,诗尧一伸手,抓住了她。
“别走!”他哑声说,脸上的笑容隐没了,他的眼光深邃而苦恼的望着她。“猜都不愿意猜呵!”他说。
小双被动的站住了,被动的望着他。
“那么,”她说:“奥丽薇亚纽顿庄的原版唱片?”
诗尧摇头。“我所有歌曲的卡式录音带?”
诗尧又摇头。“如果你要送我一套四声道的唱机之类的东西,”小双郑重的说:“我是不会收的,目前这一套已经够好了!你别再玩送钢琴的老花样!”“不是!不是!都不是!”诗尧猛烈的摇头。
小双有些困惑了。“那么,我真猜不出了。”
诗尧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眼神十分怪异。半晌,他才慢吞吞的从夹克口袋里,非常慎重、非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红绒的首饰盒来。托着那首饰盒,他一直送到小双面前。我和雨农交换了一个注视,我心想,诗尧又疯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钉子碰!明知小双那份执拗的脾气,现在怎是“求婚”的时机?果然,小双的面色倏然变色,她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刺了一下似的,迅速的挣脱了诗尧的掌握,她一下子向后面退了三步,急速的摇着头,她一迭连声的说:
“不!不!不!我不收!我不收!”
诗尧定定的站在那儿,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滴落到面颊上,他固执的、沉着的、一字一字的说:
“不收,没关系,打开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双更固执:“你拿回去,我看也不要看!”
诗尧的脸色发白了,眼光暗淡了。
“仅仅为了让我有一点点安慰,”他轻声的,几乎是祈求的说:“我冒着雨去取货,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你甚至不愿意看一看?”小双有些动容了,她凝视他,终于,在他那恳切的注视下软化了。她低声说:“我只看一看,但是不能收。”
“看完再作决定,好吗?”
小双接过了那首饰盒,慢慢的打开来,诗尧一脸的紧张,专注的盯着她。我心想,诗尧这些年来,也赚了不少钱,说不定一股脑儿去买了颗大大的心形钻戒了!我正想着,却听到小双一声激动的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诗尧!我不相信!”然后,她喘着气,泪水满盈在她的眼眶里,她又是笑,又是泪的转向了我:“诗卉!你来看!诗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看!你看!是坠子!奶奶给我的坠子!诗尧,这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她急促的乱嚷乱叫,激动和意外使她的脸发红而语无伦次。我冲了过去,心里还在想,诗尧这一招真是出人意外,他准是照样模仿着镌了一个假的!但是,一看那坠子,我也惊愕得目瞪口呆!那是奶奶的坠子!真真实实的坠子!碧绿晶莹,上面镌着双鱼戏水!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弄回来的?”
诗尧不看我,他的眼光仍然专注的盯着小双,说:
“我整整用了四年的时间,来追寻这个坠子!最初,找到和卢友文赌钱的那个工人,他已经把坠子卖入银楼,我找到银楼,坠子已被一位太太头走,我找到那位太太,她说她把坠子让给了一位电影明星,而那明星已去香港拍片了!我辗转又辗转的托人去香港找那明星,那明星却拒绝出让这坠子。于是,迫不得已,我写了封长信给那电影明星,告诉她这坠子的重要性……然后,终于,今天晚上,她托人带回来这个坠子……”他眼里燃着热烈的光采:“所以,小双,如今是物归原主了!”我抓起了那坠子,上面的金炼子还是当初的!我迫不及待的把坠子挂到小双脖子上,兴高采烈的大嚷:
“噢!小双!太好了!小双!太妙了!咱们朱家的祖传至宝,你让它依然属于朱家吧!”
我兴奋之余,这句话未免说得太明显了。小双那喜悦的脸孔骤然变了变,握住坠子,她想取下来,说:
“诗卉,我看还是你拿去戴吧,放在我这儿,搞不好又弄丢了。”我一把按住她的手,叫着说:
“奶奶给你的东西!你敢取下来!”
诗尧往前跨了一步。“小双!”他声音里充满了激情:“总记得你在医院里哭着要坠子的情形!你如果不肯收啊,还给我,我砸了它……”
小双松了手,她让那坠子垂在胸前,慌忙一迭连声的说:
“我收!我收!诗尧,别生气!我收!我再不知好歹,也该了解你四年来找寻它的一片苦心,我……我只恨我杜小双,无以为报,我……”她忽然把头埋进了我胸前,哽塞的嚷:“诗卉,诗卉,我欠你们朱家太多太多了!我!我怎么办呢?”
我让开了身子,把她轻轻的推到诗尧面前,诗尧立即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腕。他的眼光热烈的盯着她的。小双被动的站在那儿,被动的仰着头,被动的迎视着他。眼里泪光莹然,脸上是一片可怜兮兮的婉转柔情。我心中忽然被狂欢所充斥了,暗中握紧雨农的手,我想,或者不用等二十年了,或者“奇迹”已经出现了,或者……或者……或者……。但是,在许许多多的“或者”中,我却绝未料到一个“或者”!它击碎了我们所有的宁静,带来了惊人的霹雳!
首先,是门铃声忽然又狂骤的响了起来,惊动了小双和诗尧,真杀风景!我心里还在暗暗咒骂,雨农再度跑去开了门,瞬时间,又一个浑身滴着水的人直冲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李谦!我正惊愕着,李谦已急匆匆的,脸色阴晴不定的喊:“小双!我给你带来了卢友文的消息!”
一刹那间,室内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们全体都呆了。诗尧的机会又飞了!小双的脸上迅速的绽放了光采,她冲到了李谦面前,仰着脸,她紧张、期待,而迫切的喊:
“告诉我!他在那儿?”“在高雄!”李谦说,声音沉重,面容灰白,眼神严肃。“我去拍摄大钢厂的纪录片,在高雄碰到了他!”
小双研究着李谦的脸色,她的嘴唇变白了。
“他又失败了,是吗?”她轻声说,嘴唇颤抖:“他依然写不出东西来,是吗?还是……”她仔细的凝视李谦。“他骂我了?他爱上了别人?他……”
李谦摇头。“小双,”李谦的声音低哑:“他快死了。”
小双后退了一步,身子晃了晃,我跑过去,一把扶住了她,小双靠在墙上,她抬着头,仍然死盯着李谦。雨农焦灼的对李谦喊:“怎么回事?你别吓小双,好好的人,怎么会快死了?你说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李谦说,脸上一丝一毫玩笑的成分都没有。“我在民众医院碰到他,我是害了流行性感冒,去民众医院看病,他正好从里面冲出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医生追在后面,叫他住院,他不肯,我一看是他,就跑过去抓住他。他匆匆忙忙,只对我说了两句话,他说:‘李谦,告诉小双,我的作品快完稿了!’说完就跑走了。我觉得不大对劲,就去看他的医生,那医生听说我是卢友文的朋友,像抓住救星似的,他说,卢友文的病历卡上无亲无故无家属,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又不敢告诉卢友文本人。因为——他害了肝癌,医生说,这病在他身体里,起码已经潜伏了五、六年。现在,他最多只能活三个月!”李谦停了停,我们全怔在那儿,我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万马奔腾,心中慌慌乱乱,根本不太能接受这件事实。小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李谦,她的脸白得像大理石,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半晌,她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深谷,低沉而沙哑。
“你有没有他的地址?”
“我从病历卡上抄下来了。”李谦慌忙说:“我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就直接回到台北来找你们!”
小双用手握住我,她的手指冷得像冰。她在我耳边,挣扎的、无力的低语:“诗卉,我快晕倒了。”
我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到沙发上去,她靠在那儿,长发半遮着脸庞,显得又苍白、又衰弱、又奄奄一息。诗尧很快的冲到电话机旁边,翻着电话号码簿,在我还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以前,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说:
“我要两张飞机票,明天早上飞高雄的!”
“不!”小双忽然坐正了身子,把长发掠向脑后,她努力的振作了自己,深吸口气,她挺了挺她那瘦小的肩膀,坚决的说:“我不能等到明天!我坐今晚的夜车去高雄!”
“今晚!”雨农说:“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十点半还有一班车!”李谦说。
小双从沙发上直跳起来,由于跳得太猛,她还没有从晕眩中恢复,这一跳,就差点栽倒下去,诗尧一把搀住了她,心痛的蹙紧眉头。小双挣扎着站稳了,摔摔头,她显出一份少有的勇敢与坚定,她说:“诗尧,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你说!”“记得上次我们到外双溪为‘在水一方’录影,我曾经说那儿新盖的几栋别墅很漂亮,请你立刻帮我去租一栋,不管价钱要多高。如果我的钱不够,你帮我去借,我将来作曲来还!”“我立刻去进行!”“不是进行!”小双几乎是命令的说:“我要在三天以内,和卢友文搬进去住!所以,三天之内,我要它一切就绪!李谦,我能拜托你帮诗尧布置吗?友文这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一直说他不舒服,是我忽略了,我以为他在找藉口,没料到……”她喉咙哽塞:“现在………我要——给他最丰富的三个月!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了解我,请你们帮助我!”“三天之内!”李谦坚定的说:“你放心!小双!包在我和诗尧身上!”他取出一张纸条,交给小双。“这儿是卢友文的地址,你记住,他自己并不知道病得那么重!”
小双点点头,转向我:
“诗卉,你陪我去高雄!”她望着雨农:“雨农,我必须借诗卉,我怕自己太脆弱……”
“不用解释!”雨农很快的说:“我会把彬彬送到奶奶那儿去。诗卉,你好好照顾小双!”
一切好混乱,一切好突然,一切好悲凉,一切好意外,一切好古怪,一切好不真实,……总之,一小时后,我和小双已经坐在南下的火车中了。我不知道别人的情绪是怎样的,我却完全昏乱得乱了章法,我只是呆呆的坐在车子里,呆呆的望着身边的小双。奇怪!小双怎能如此平静?她坐在那儿,庄严肃穆得像一座雕像!眼睛直勾勾的,脸上一无表情。火车轰隆轰隆的前进,小双的眼皮连眨也不眨,我忽然恐惧起来,伸手摸摸她的手背,我惊慌的叫:
“小双!你没有怎么样吧?”
“我很好。”小双幽幽的说:“我在想,我命中注定孤独,六年前,爸爸死于癌症,六年后,友文又得癌症!我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却真不知如何去和命运作战!”
她的声音平平板板,一无感情,我忽然想起她第一夜来我家的情形,她也是那样麻麻木木的,后来却在床上失声痛哭。我望着她,知道在她那平静的外表下,她的心却在滴着血。小双,小双,为何命运总在戏弄你?我伸过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也在那一刹那间,我才了解小双用情之专之深之切!我们在清晨到达了高雄,天才蒙蒙亮,台北虽然下雨,高雄却显然是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