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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含有某种凄凉的、甚至迷悯的意味,使萨耶勋爵对于美丽的奥文斯顿夫人和她女儿伯蒂拉之间的关系知道了很多。
“你刚才说假期里你不常来伦敦,是吗?”
“不常来。大部分假期我是在巴斯和姑妈一起度过的,但三个月前她死了,我不能到那儿去了。”
“好啦,我希望你会喜欢伦敦,”萨耶勋爵说,“尽管许多人将会离开这儿到外地去过圣诞节。”
“也许我们会到乡间去的,”伯蒂拉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爸爸在世时,乡间生活总是带来很多的乐趣。我可以骑马,冬天时他会带我去打猎,但是妈妈从来也不喜欢乡村,她喜欢住在伦敦。”
“你可以在公园里骑马。”
“噢,我希望能这样,”伯蒂拉回答,“虽然不如在乡间骑马那样神奇,在乡间,可以在田野里奔驰,心里感到自由自在。”
她声音里有些什么东西吸引着萨耶勋爵,使他不由得更仔细地看了看她。
他感到伯蒂拉自有一种娴静的可爱,与她母亲非凡的美丽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她娇小玲珑,而当时的美女标准是身材高大,妖艳肉感。
其实,她纤细的身材还未充分成熟,她的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在她那张“鸡心型的”——这是鉴赏女人的行家萨耶勋爵暗中对它的描绘——脸上,显得分外大。
他看到,在那顶老式的女帽下露出的头发,金黄美丽、卷曲如云,很自然地盘绕在前额。
奇怪的是,她的睫毛是深色的,当她抬眼望着他时,他认为她的表情非常天真,充满信赖。
他不禁想到,如果此时他和一个年龄较大的女人单独坐在轿车里,她一定会向他卖弄风情的。
她不仅会用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会用她的眼睛、嘴唇以至她身体的动作来调情;
可是伯蒂拉的表情完全是自然的,从她对他的态度来看,似乎她的头脑里一刻也未曾想到过他是个男人。
“你没穿学生制服,”过了一会儿他说。
看到她脸红了,他觉得惊讶。
“我的制服一年以前就嫌小了,”隔了一会儿她说。“妈妈说值不得再化很多钱做新的了,所以姑妈在巴斯给我买了我现在穿的这件衣服。”
她的长裙和短上衣是用一种实用的蓝色毛料做的,几乎看不出有裙撑,萨耶勋爵想,这种服装确实也只有一位老姑妈才看得上。
谁也不曾出任何力量来美化伯蒂拉的外貌,可是这样一来,倒使她显得有几分哀婉动人。他想,这个印象也可能来自她那双大眼睛和苍白的脸,她被控倒后现在还谅魄未定呢!
“你的脚还疼吗?”他问。
“不,好多了,谢谢您。您用自己的马车送我回家,您的心地真是太好了。您的马真是骏马。”
“我为我养的马感到自豪。”
“您不用制缰①吗?”
①扼住马首的一种马具。
她说话时焦虑地望着他,似乎她觉得他一定会反驳她的。
“当然不用!”
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我真太高兴了。我想,用制缰太残忍了。妈妈常说,用制缰能焙耀马匹,同时马匹也能炫耀它们的主人。”
萨耶助爵熟知,那些时髦女人坚持把制缰套在她们马匹的胖子上,如果套得太紧,过一个小时左右牲口就会疼痛不堪。
他憎恶这种残忍行为,尽管他知道和他持相同看法的人在伦敦只占少数,此地的贵族都在自备马车上斗新巧,竞豪奢。
“您在公园里骑马吗?”伯蒂拉问。
“只要我在伦敦,几乎天天早晨骑马,”萨耶勋爵说,“但我怕我们将来见不着,因为我快要离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蒂拉说得很快。“我只是想请您告诉我,我在公园的哪一处可以避开时髦的骑手,也许还能骑马奔驰。”
萨耶勋爵一时以为伯蒂拉是在设法与他重逢,当他知道这种念头她显然连想都没想到过时,觉得这事挺有趣。
“在公园里骑马奔驰不能说是‘合乎礼仪’的,”他回答。“事实上,在洛登路①上跑马肯定是社交上的失礼行为。尽管这样,如果你越过色本丁桥,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①伦敦海镕公园中的骑马道。
“谢谢您告诉了我,”她回答。“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不过,当然罗,妈妈也许不让我骑。”
萨耶勋爵理解,这种干涉无疑是非常令人沮丧的,所以他用安慰的口气说:
“我可以肯定她会答应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奥文斯顿夫人的骑马姿势非常优美。”
“妈妈无论干什么看上去都很美,”伯蒂拉说,声音中显然含着赞赏之意,“但有时她会觉得骑马怪厌烦的,于是爸爸就单独带我去了。”
萨耶勋爵有一个准确无误的感觉:她和爸爸在一起时要高兴得多,因此他用更温和的声音说:
“你怀念你的爸爸?”
“看见我他总是很高兴,”伯蒂拉说,“他要我和他呆在一起。”
从她的话里可以得出明显的结论,萨耶勋爵正在考虑他应该怎样回答时,他发现马车已把他们拉到了花园巷九十二号门前。
“我已经把你送到家了,”他微笑说,“我希望你妈妈见到你会很高兴。”
“我也希望这样,”伯蒂拉说。“您心肠这么好,真是太感谢了。”
当男仆打开车门时,她又加了一句:
“我已经把名字告诉您了,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要给您写一封感谢信。”
“不需要这样,”萨耶勋爵回答,“但我的名字是萨耶——戴顿·萨耶!”
一面说,他就从马车里出来,把伯蒂拉扶下了车。
下车时有点儿困难,因为她那只受伤的脚一站起来就很疼。这时花园巷九十二号的门开了,她把手伸出来。
“再一次谢谢,”她说,“我真是非常、非常……感激。”‘
“这是我的荣幸!”萨耶勋爵举起他的帽子。
他看见伯蒂拉缓缓地从前门进去,随后他就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当马车驱动时,他不知道这位姑娘将从她那位美丽的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样的接待。
然而他感到,既然没有人到车站去接她,那么在花园巷九十二号她也不会受到欢迎。
在大厅里,伯蒂拉向老管家微笑,她还是个娃娃时就认识他了。
“你好吗,梅斯通?”她问。
“见到您很高兴,伯蒂拉小姐,可是没料到您会来。”
“没料到?”伯蒂拉喊道。“这么说,我妈妈没收到我的信。她准知道圣诞节学校都放假,而且我当然不能到玛格丽特姑妈那里去了。”
“是的,当然不能,小姐,我想夫人是没收到您的信。她什么也没向我们交代。”
“噢!天哪!”伯蒂拉说。“那我最好上楼去见她。她醒了没有?”
她知道她母亲是难得在午餐时间以前起床的,事实上现在刚过十二点。
“一小时之前夫人就叫过人了,伯蒂拉小姐,但她见到你一定会很惊奇。”
伯蒂拉从梅斯通的口气里辨识出警告的意味,当她慢慢上楼时,眼睛里显出懂事的样子。
她感觉到这座房子已经大大改观了,她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她父亲活着的时候。
地毯是新的,墙壁也重新装饰过了,在大厅和楼梯平台上摆着许多插满温室花朵的巨大花瓶,要是父亲还活着,他是会反对这种铺张浪费的。
伯蒂拉经过双开间的客厅门口登上二层楼时,她的脚步似乎挪动得更慢了,每走一步,那只受伤的脚就感到越来越疼痛。
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对自己说,这么怕她的母亲是愚蠢的,然而她却总是害怕。
她也知道,当她抬起手来敲卧室的门时她的手在发抖,她宁愿继续上学,要是明天就能返校该多好。
“进来!”奥文斯顿夫人的声音很严厉。
伯蒂拉慢慢推开门。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她母亲坐在床上,背上靠着一叠镶花边的枕头。她盖着韶皮毯,身穿一件用粉红薄绸和花边制成的时髦衣服,衬托着她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美丽。
她正在看一封信,她身边的床上还放着一堆其他信件。当伯蒂拉走进房间时,她把那一页看完以后才抬头张望。
当奥文斯顿夫人看见站着的是谁时稍稍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她的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恼怒:
“噢,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到呢。”
“不,是今天,妈妈。我在给您的信里已经写了。”
“我把信不知放到哪儿去了,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多得简直没个完。”
“是,那当然,妈妈。”
伯蒂拉稍稍往床前靠近一步,奥文斯顿夫人问:
“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我在站台上给撞倒了,”伯蒂拉回答。“这事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没注意身后有辆装着许多行李的手推车过来。”
“真是的,只有你才这么粗心大意!”奥文斯顿夫人用刺人的口气说。“我希望你没当众出丑。”
“没有,当然不会这样,妈妈。一位很和蔼的绅士把我扶了起来,还用他的轿车把我送回家。”
“一位绅士?”奥文斯顿夫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是的,妈妈。”
“他是谁?”
“他说他姓萨耶……戴顿·萨耶?”
“萨耶勋爵!天哪!我怎么能想象得出你有和他接触的份儿呢?”
奥文斯顿夫人的眼睛里无疑地显出了愤怒,因此伯蒂拉赶快说:
“我很抱歉,妈妈,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您没派车来接我。”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以为你明天到。你竟会遇见萨耶勋爵真是莫大的不幸。”
“为什么?”
奥文斯顿夫人转过头瞧着她的女儿,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孩子般的脸上以及那顶颜色暗淡、式样过时的女帽覆盖着的金黄色的头发上。
“你告诉他你是谁了吗?”
“他问我姓什么,还说他认识你。”
“该死!”
这声诅咒似乎在空中回响,伯蒂拉掠讶地睁大了眼睛。
“妈妈!”她不由自主喊了出来。
“谁碰到这事儿也得诅咒,”奥文斯顿夫人用刺人的语气说。“你这个小笨蛋,你难道不懂吗,我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萨耶勋爵,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伯蒂拉没开口,奥文斯顿夫人接着说:
“他会告诉格屈露德·林德莱的,而她准要高兴死了,会把这个消息满世界传的!她一直在妒忌我。”
“我很抱歉,妈妈。我不知道您不想要我。”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奥文斯顿夫人喊道。“你应该懂点事,要知道我不能承认我已经是个十八岁大姑娘的妈妈了。如果有人无礼地问起我的年龄,我顶多说三十岁,我一点儿都不想多说了。”
“我……很抱歉,妈妈,”伯蒂拉又说了一遍。
“我可以猜到你会把事情弄得一榻糊涂的,”奥文斯顿夫人说,“你总是那么蠢,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头脑就不会把你的姓名告诉他,要不然就随便编造一个。”
“要是您以前……告诉过我……要我这么办……,”伯蒂拉痛苦地说。
“老实说,我从没想到你可能会无意中遇见我的一个朋友,”奥文斯顿夫人说,“我早就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