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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时,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这使伯蒂拉比以往更加怕她了。
“她真的疯了!”她想,不知道应不应当把这情况告诉住在阿斯塔那官里的查尔斯·布洛克爵士。
后来她对自己说,统治着这整片土地的王公是不会把她和她的难题放在心上的。
在这么狭小的社交范围里,他们一定都认识她的姑姑,知道她想做的工作。或许会有人到传教所来,她将有机会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害怕。
可是没有人来接近她们。她们似乎完全孤独地生活在这座门前有块泥地运动场、四处几乎全被丛林所包围的丑陋不堪的房子里。
传教所里什么书都没有,只有《圣经》和一些定期从英国寄来的宗教宣传品,姑姑自来到沙捞越之日起就积累这些小册子。
晚上,当伯蒂拉独自躺在她那张硬邦邦的床上时,她开始感到害怕,怕自己已经进了一座她永远也不能从中逃脱的监狱。
她白天忙得几乎没时间去思索;因为她姑姑说过要她拼命干活,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伯蒂拉发现自己要打扫传教所内全部生活区的卫生,而且在她到达后的第二天,把做饭的事也交给她了。
给孩子们做饭的那个老女人。不是生病就是出门儿。
地板要每天擦干净,因为蚂蚁和伯蒂拉厌恶的大量其他昆虫会来蚕食。
还有孩子们的衣服要洗——那是一堆什么样的东西呀!
伯蒂拉得知,他们大多数人是赤裸着身子来上学的,因此她姑姑做了些口袋型的棉布外衣,从他们的脑袋上套下去,以遮盖他们瘦骨嶙峋的棕色身体。
那三名服刑的妇女尽可能少于活,甚至试着要公然反抗她的姑姑。伯蒂拉不久就发现,自己宁愿多于杂活,也不愿听到姑姑向她们尖叫,看到她用棍子抽打她们。
只有在晚上,她才得以从那似乎是无尽无休的噪声、不愉快的事件和劳役中逃脱出来。
那时,她会独自躺在那间窒闷的小房间里,倾听屋外的牛蛙、树蛙和奇形怪状的甲虫以各自特有的声音所组成的合唱。
她经常听到合唱的声音在高涨、在增强,直到在她看来似乎每一棵树、每一瓣叶子、每一茎小草都是活生生的,它们都在温柔的夜色中召唤自己的配偶。
她知道自己也和它们一样在召唤,她的心越过大海飞向一个男人,他曾给予她从未领略过的全部幸福。
“我爱他!”她暗暗对自己说,“我爱他,我永远爱他。”
在伯蒂拉来到传教所后的一个星期,她经历了一件使她感到颤栗和恐惧的事。
两个较大的孩子之间发生了争吵,后来打起来了,互相抓住对方的头发,但伯蒂拉可以肯定,他们不是真的动怒,其中闹着玩的成份要更多一些。
可是她姑姑对这件事持有不同的看法,她从屋里来到操场,开始狂怒地向那个达雅克女人尖叫,因为正轮到这个女人当班。
她逐渐变得暴跳如雷,尖叫辱骂,接着不可避免地抡起老是放在手头的那根细棍向那个女人打去。
那个女人转身就逃,但不知怎地,也可能被推了一下,她摔倒在地了。
因此她落入了阿加莎姑姑之手,棍子不断猛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背脊上,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她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
和这个身材魁梧的英国老女人相比,达雅克女人个子要小得多,伯蒂拉觉得她看见挨她姑姑打的似乎是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凭着本能就冲向前去。
“住手,阿加莎姑姑,”她喊道。“马上住手!这太过分了,这是残酷的行为,你没有权利这样打人。”
她的姑姑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她处在一种明显的兴奋状态中,仍继续打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
“住手!”伯蒂拉又喊了一声。
她伸出手抓住了姑姑的手臂,但棍子却落到她自己的肩膀上,她姑姑打了她两下以后就把她推开,继续惩罚倒在地上的女人。
伯蒂拉的阻拦使那个达雅克女人有机会跪了起采,此刻她还在忍受抽打,她竭尽全力高声喊叫,一边向外爬去。
伯蒂拉让她姑姑推了一下,也跌倒在地。
她躺在地上,眼看着那个女人站起身来奔向她和另外两名教师一起住的那间棚屋里去避难。
突然,在棚屋后面茂密的灌木丛中,伯蒂拉看见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不用别人说,她就知道这是一个达雅克人。
她能看见他身体上刺着蓝色的花纹和黑头发上的羽毛。
他的脸都气歪了,但她只是瞥见了一眼,随后他的身影就隐没在灌木丛的叶子里。
后来,她觉得背上被姑姑拍打的地方很疼,她怀着怜悯的感情想,另一个女人该忍受多大的痛苦呀,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诉姑姑。
这是她到传教所来以后,第一次发现当地的土著男子。
那个达雅克女人竟会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忍受虐待,她不得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次鞭挞比她见过的哪一次都厉害,当天晚上伯蒂拉觉得自己实在无心再去欣赏青蛙和甲虫发出的神奇的音乐了。
她曾经认为她们是这一带丛林中仅有的居民。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那里还有达雅克族武士,他们最宝贵的财产就是被他们砍下后风干、熏制过的人头。
萨耶勋爵乘坐一艘炮艇来到古晋。
他知道,在伯蒂拉乘坐那艘往返于新加坡和古晋之间的班船离去后,他必须等候十四天才能乘上船。
只要有别的办法,他就不打算等待这么久。
他的一项任务就是会见新加坡基地的任何一艘军舰的舰长;对他说来,要求派一只炮艇把他送到某个岛上去简直易如反掌。
他知道,他把沙捞越定为他访问计划中的第一站已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惊讶。
在所有岛屿上都有相当数量的麻烦事,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各地的英国官员们都期待着萨耶勋爵能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尽可能对他们提供帮助,他发现单是新加坡一地就有无数人希望能见到他。
他们都有冤情要申诉,希望萨耶勋爵能把这些情况转告英国政府。
同时己安排好一系列官方的盛大集会,希望他能出席。
可是他专横地举手一挥,就把这一切都推开了,他说自己先要到沙捞越去一次,然后才能办别的事。
他一贯我行我素,尤其是在官场人物面前更是如此,因此他的举动并没引起任何真正的反对。
登上炮艇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只有上了船他才会感到安慰,心想他终于能前去追寻伯蒂拉了。
他谨慎小心,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这样可以保证伯蒂拉免受他最讨厌的女人们飞短流长的伤害。
她早已为此受够了苦,他不想再给她增添麻烦。
因此,他一到达古晋,就让炮艇停泊在通往阿斯塔那宫的石级附近。
一艘炮艇的来到是能引起轰动的大事。人们拥向河边,在炮艇下锚前好久,河岸两边就已排满了人群。
几名军官站在那里迎接萨耶勋爵,并准备护送他和炮艇艇长到王宫去。
王宫的外观是一座长形的白色建筑物,有倾斜的屋顶和华贵的巨大塔楼,塔楼上总有一名哨兵守卫着。
建筑物内从一端到另一端有无数房间,萨耶勋爵饶有兴味地注意到,那里是美丽和粗俗趣味的大杂烩。
萨耶勋爵想,那里的一切在比例方面倒并没有错,可是王公却在其中塞满了英国和法国历史上每一个时代的家具复制品,结果造成一种令人惊异的混乱。
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桃花心木家具呆板地靠壁排列着,在包锡桌腿的桌子上,镜子琳琅满目,还有用残损的手握着精美的首饰盒的德累斯顿塑像。
萨耶勋爵扫视了一下,觉得不管怎么说,天花板还是绝妙的。
那里用素色的熟石膏雕刻了大量华丽的龙和花卉,这是由中国工匠设计并制作的。
然而,他没多少时间向四周张望,白人王公查尔斯·布洛克很快就接见他了。
他的确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男人,有浓密的白色胡须,高高的前额上覆盖着卷曲的灰发。
他还有凸起的白眉毛,眼眶下皮肉松垂,脖子上起着皱皮,象个乌龟脖似的,大下巴中间有一道凹槽。
可是,他和任何人打交道时那倔傲的表情、冷漠而严峻的态度,说明他是一个有权自定规则并要求每一个人都照办的男人。
象伯蒂拉一样,萨耶勋爵早就听说这位白人王公对法国的一切充满热情。
他的头脑沉浸在拿破仑的魅力之中,他把拿破仑的全部战役都牢记在心上。
他不大相信英国报纸,对世界政治局势的知识都是从《费加罗报》得来的。他收到的是四、五周以前的旧报纸。
萨耶勋爵以他惯有的外交手腕带来两本最近在法国出版的书作为特殊的礼物送给他,博得了这位白人王公的好感。
一本是描写拿破仑战争的书,另一本是详尽描写卢浮宫新增藏画的书。
他运气很好,居然能在新加坡买到其中的一本,另一本是他在总督秘书从欧洲寄来的书籍刚运到时从他那里偷来的。
王公很高兴,和萨耶勋爵说话时态度不象他和别人交谈时那样专横、傲慢。
布洛克夫人年轻时非常美丽而且性情开朗,可是她曾遭受过极大的不幸。
她头三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对孪生兄弟——一八七三年乘坐“半岛和东方”轮船公司的“海达斯帕斯”号轮船回英国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相继死去。
前一天他们还是好好的,但第二天就在红海的酷热中气息奄奄了。
没有人清楚他们死亡的原因——霍乱、中暑还是吃了一罐头有毒的牛奶?——这一切都是事后的推测。
孩子们葬在大海里,往后的岁月中,王公外出旅行再也不乘坐“半岛和东方”轮船公司的船了。
王纪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回到沙捞越,重建一个新家庭。
她跟着这位按照时刻表工作的丈夫过着沉闷、寂寞的生活。他从来不听取她的意见,永不采纳她的忠言。王公决不允许她和其他男人跳舞,也不许她穿裁剪得太短的裙子。
萨耶勋爵彬彬有礼的举止和体贴入微的关注,使她与他相遇的第一刻起就被迷住了。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宽大的餐厅里进晚餐,高处悬挂着明亮的油灯,达雅克仆人在每一位客人身旁扇动棕榈叶为他们拂暑,餐桌上陈列着银质的和水晶制的餐具,萨耶勋爵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是在一座荒僻、野蛮的岛上。
王公穿着金绿两色的礼服,胸脯上的勋章和饰物闪闪发亮。
欧洲人社交界的所有成员都应邀前来欢迎萨耶勋爵,炮艇上的全体军官也都出席。
萨耶勋爵注意到,王公把来宾中最漂亮的女人安排在他身边就座。
在他们走进餐厅进晚餐之前,王公和萨耶勋爵谈论了女人,就象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吐露秘密一样:
“一个漂亮女人、一匹纯种马和一艘设计完善的游艇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萨耶勋爵表示赞同,并且十分肯定王公本人决不会放弃这些乐趣中的任何一项。
用毕晚餐,萨耶勋爵坐在王妃身旁,他发现这是谈论他心里最惦记的那件事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