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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了。
她在做什么?喜怒形于色乃是宫中大忌,她怎能忘记?
几乎是下一刻,她即平复了情绪,只静静看着瑶惜,“劳瑶惜姑姑禀告皇上,本宫有俚末服侍够了。”
瑶惜仍站得恭谨,“奴婢不敢违抗圣谕。”
靖苏无奈,转头看了四周,并不见俚末踪影,便又问道:“俚末何在?”
瑶惜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俚末并未上船随行。”
“你说什么?!!”
瑶惜道:“皇上已命人将俚末送回宫中,娘娘毋须担心。”
嘴角一抹笑愈发冷厉,靖苏用劲忍住,勉强维持尚算平和的声音:“本宫累了,”
“奴婢带娘娘去卧房歇息。”瑶惜转身,向着船舱深处走去。
一路前行所见一木一花俱是上品,一栏一柱皆雕刻着精细的纹饰,处处有盘龙云纹,一应明黄色的帘子,莫不彰显此乃是天子之舟。踏步在这样的一艘船上,靖苏的心情复杂难言,道不尽各种滋味。
瑶惜领着她一路向前走,停在两扇楠木红漆门前,“娘娘请。”
靖苏望着门中央雕刻的牡丹宫,两边昂首的飞凤,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
“瑶惜姑姑在御前当差有多少日子了?”靖苏突然这样问着,十分突兀。
瑶惜微愣,随即答道:“奴婢蒙皇上器重,自皇上登基第二年便一直在御前侍奉。”
“如此说来,也该有五年了,”
“是。”
靖苏侧过头来盯着她,瑶惜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也算清秀,身上却有一股子冷静镇定是旁的人无法比拟的,只是看着她,便知是有本事之人,也莫怪能被皇上挑中在御前当差。
靖苏伸手指着门上花纹,轻轻摩挲着,忽道:“瑶惜姑姑想必深知宫中礼仪,那你来说说,本宫若住进这间卧房,合了宫中哪一条规矩?”
瑶惜似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目光微闪,却是抬头迎向靖苏,不卑不亢,说道:“娘娘当明白,圣意才是宫中最要紧的规矩。”
靖苏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良久,低喃道:“想不到你才是看得最透彻之人。”
瑶惜闻言,却是摇头,“奴婢只是心无杂念。”
心无杂念?靖苏震惊不已,人生在世,何以能心无杂念?
瑶惜似看出她的疑惑,露了笑,解释:“如瑶惜,身在宫中为婢,便一心只想着主子,再无旁的一丝念头,其实,不过也是执着于心中最强烈的欲念,旁的便不需要在意。”
眼前之人明明只是一名婢女,靖苏却仿佛觉得一名智者在同自己说话,竟令她恍然明白了许多事。
执着于心中最强烈的欲念?她最想的事是…出宫!!
“娘娘,您该进屋了,皇上的意思是,南巡期间,您便住在这间卧房。”
靖苏再一次看了眼瑶惜,提步跨进了这间象征着“皇后”之尊无限尊贵的卧房。
瑶惜跟在身后,脸上泛出笑意。她的主子是皇上,皇上要让俪妃住这间卧房,她自要尽力相助,达成主子心愿,旁的人如何,便也不在她的顾虑范围内。
卧房里的规制比之宫内丝毫不差,反而尊贵更甚一筹,两间房打通做一间,最内一张黄花梨木雕凤大床,围着明色云纹的帷帐,用一展上等紫檀百鸟朝凤屏风同外室隔开,中间一尊座地雕刻缠花熏笼,一点点吐着轻烟。
左边靠墙是一张黄花梨木雕凤纹罗汉床,铺了绣着牡丹团纹的蒲团,中间矮几上摆着几样糕点,右边特意安了五扇窗户,一则透风,二则可观沿岸景色。
无处不在的尊贵,实乃皇后之尊的象征。
靖苏踏进卧房,入目满是象征皇后之尊的纹样,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寸步难行,再如何,她总知尊卑有别,不能僭越,在宫中之时对皇后并无半分不敬,想不到出了宫门,一下就踩到了她的头上。
唉,靖苏叹息,她是真的不欲卷入这些是非,何况,既已出了宫门,她总是要替自己谋划,以求彻底的摆脱,他将她抬到这样高的地步,受人瞩目,如何还能做些隐秘之事。
命瑶惜在外候着,靖苏一径走向罗汉床坐下,痴痴盯着满地牡丹花样的波斯长绒毯,一对姣好的眉拧在了一起。
现下她的脑子里太乱了,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想不到重墨轻而易举的举措竟不费吹灰之力的令她方寸大乱,宫中再多的明争暗斗亦敌不过他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宫中不能给你的,现在通通还给你。”除了想出宫,她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莫非他是想成全了她?
没这个可能吧。
他还把俚末送回了宫,遣了御前得力的女官瑶惜来侍奉她,只怕并非只是侍奉这样简单,许是还要监视她的言行,那么,他是担心她会趁机逃走。
俚末不在身边,有些事她确实不好办。
还有,这一室的荣宠,他是非要将她摆在那样耀眼的位置,招来满宫嫔妃的嫉恨么,他就那么想看到她在四面楚歌的危机中苦苦挣扎?还是,他怀恨她的多番拒绝,所以想戏弄她?
重墨许是一个勤政有抱负的明君,然于后宫而言,实在并非一个好的丈夫,他从不将女人放在心上,杀之弃之,全无半点怜惜,便是宁初以皇后之尊,亦被处以烹刑,毫无半点心软。
他似乎是一个无情无爱之人。靖苏这样想着,压根未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墨国开国以来最英明的一位皇帝,或许,他也是有真心的!
一零六 流年()
才坐了没多久,瑶惜便在外面叩门:“娘娘,该用午膳了。”
靖苏下意识应了声,说道:“端进来。”
听得瑶惜回禀:“皇上传旨命娘娘至‘听风阁’用膳。”
听风阁乃是建在上面一层的亭阁,由四根粗实的橡木圆柱支撑起飞龙走檐,一面是供上下的木梯,另三面环着坚实的围栏,供赏两岸风景之用,中间摆着一张楠木花鸟纹圆桌,并五把酸枝木圆椅。
靖苏踏进听风阁之时,满盛正亲自领着人布菜,见了她,忙请了安。靖苏看着他,心下明了,怕是要同皇上一道用膳。正这样想着,满盛命人搬去三把圆椅,远远放开,竟是应证了她的想法。
既是同皇上一道用膳,按例是不能先入座的,靖苏想了想,便往围栏处走去,预备先赏一会子景。
满盛已布好了菜,见她向一边走去,忙道:“皇上早下了谕旨,南巡期间,娘娘不必顾及宫中繁文缛节,请坐吧,俪妃娘娘。”
靖苏回头淡淡看他一眼,仍是转过头去看着运河沿岸的景色,万顷良田绵延圈着几座村落,时至正午,各家烟囱里升起炊烟袅袅,仿佛可以看见勤俭持家的妻子立在门口翘首盼着辛苦劳作的丈夫归来。
好一幅人间烟火图。
“想什么这样入神?”温柔的话语响在耳畔,腰间攀上一双手臂,温柔的拥着她,背后触到的温暖是他紧贴而来的胸膛。
真是奇怪,为何出了宫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
靖苏轻轻挣扎,“饿了,”一旋身挣开他的怀抱。
怀里陡然的空落令重墨一怔,慢慢收回胳膊,似有几分懊恼的转过身来,看着靖苏窈窕的背影,“你,”便没了话,知道她便是这样的性子,莫非还指望她向其余嫔妃一样邀宠献媚?
一方圆桌,两人各据一面,靖苏安安静静吃着菜,只挑自己前面的,连头也不抬。
重墨一筷子菜夹在手中,愣了许久,忽然伸长了手臂到靖苏跟前,似要去夹她面前的八宝野鸭,偏试了几次未夹到,眼神似有若无绕着靖苏转。
靖苏忍了许久,终于抬眼,却是看向一旁侍奉的满盛,薄怒:“满公公怎地不帮皇上布菜?”
满盛绝非老眼昏花,如何看不出皇上此举乃是有心讨好俪妃,怎么敢破坏了圣意,这会子被靖苏这样一说,不由尴尬起来,手足无措,讨好似对皇上说道:“皇上,奴才,”
“不必了,”满盛沉着脸,猛地将手中筷子一摔,“传舒贵嫔!”
“遵旨!”满盛瞅着他面色不对,领命飞快的跑走了。
靖苏放下筷子,欲告退,重墨突然喝道:“坐着!”靖苏只得重新坐回去。
很快,满盛既领了人回来,舒贵嫔着一件月牙白的锦衣,上面用渐变的紫色丝线绣出团团簇簇的紫藤花,一藤一藤煞是生动。
她盈盈走来,向重墨、靖苏二人行了礼,目光落在一桌的佳肴之上,忽而嫣然生笑,“皇上果然偏心,这样好的吃食也不叫嫔妾同享。”说着,娇嗔的轻跺左脚,杏眸似化开的春水望着重墨。
各中风情自是难以比拟。
重墨果然露了笑,似不经意看向靖苏,只见她一脸的平静,不免气结,长臂一伸将近在眼前的舒贵嫔揽进怀里,舒贵嫔娇笑着投入他怀中,半靠在他胸前,娇嗔:“皇上!”
重墨顺势勾住她的下颚,俯低了身子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故意发出“啵”的声音,舒贵嫔羞红了脸,螓首埋在他怀里不敢露出脸来。
重墨笑得极开怀,只那如丝的眼神不时瞥向靖苏。
再如何,靖苏终究是一届女流,目睹这样的香艳的场景,始终会觉得尴尬,便略微别开头,望向外面的海阔天空。
当重墨故意发出的那声音不可避免的传至耳中,靖苏只觉心陡然跳了一笑,一股难言的羞涩随着血液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几乎令她坐不住,只凭着一股子倔强强撑着。
碎玉流苏自左鬓发间垂下,折出莹润光泽,抵不过她玉面盈盈,嘴角稍稍呡着,不经意泄出一丝的不安。
重墨看在眼里,笑意更深,出口的话越发风流不羁,“雅儿好香,告诉朕,你抹了什么东西,”头凑到舒贵嫔颈间胡乱嗅着,舒贵嫔觉着痒,扭身闪躲,发出咯咯的笑,身子如一摊春水化在他怀中。
靖苏终于忍不住,倏地站起来,宽大的袖摆带翻桌上玉碟,乒乒乓乓一阵脆响,她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福身行礼:“皇上忙着,臣妾先行告退。”
目送她离去,重墨露了得意的笑。
怀中,舒贵嫔眸光闪烁。
船上看到的夜景格外美些,暮霭苍穹一览无遗,繁星点点数也数不尽,远处雾霭沉沉,已是一片夜深人静,仿佛只有自己踏着夜色淡看苍生。
此时已是夜深,甲板上站着两名当值的侍卫,腰间佩着长剑,似猎鹰一样机警的观察四周。靖苏便立在船头,一袭素衣飘飘,墨发飞舞,似要随风化去。
夜风吹得紧了,有些些凉意,靖苏缩了缩肩膀,仍是不舍得进舱里,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夜,这样壮阔的景。
况且,隔壁的卧房里,皇上同舒贵嫔正在…她是被他们闹出的动静吵醒的,才会夜半在这里吹风,然后便看到了这样的景。
风似乎更急了,夹着些许潮气,远处的景已经朦胧,只有眼前水面翻腾的浪花分外清晰,似要扑到脸上来。
“娘娘当心,不要站得这么前,小心掉到水里去。”身后突然说话。
靖苏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入眼是两张朴实刚毅的面庞,右边一人长相俊秀些凝神看着前方,左边一人面色稍黑却是看着她,想是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