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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寒心情极度难受,整个人像是被强行塞了一团又一团轻飘飘的棉花那般,她想起前世亲人逝世的种种经历,知道他们许多都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莫名死去的,那时候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只有变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直至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觉得,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好像只能在原地踏步,由别人来保护她。
这一点认知,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是又不得不怀着谭芙寄予她的期望耻辱地活下去。
她还要报仇呢,所以她不能倒下。顾竹寒苦笑出声,她叩完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忽而被一股大力猛地拉进怀中,那人拉得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鼻梁给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顾竹寒拼命挣扎,口中低嚷,“你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那人搂得是那么用力,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全然不见,到此刻只剩下一股令顾竹寒也不得不屈服的执拗。
顾竹寒见自己挣扎不行,便伸出拳头去打他,梵渊始终紧紧搂着她的腰,任由她软绵无力像是宣泄般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他吻住她的发顶,低低对她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没有能保护他们。”
顾竹寒一听他放下身姿道歉的话语,心中更不是滋味,谭芙和顾玉骆的事情其实关他什么事情?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从大蔚边境那处赶回来的吧?又哪能管那么多?
“不关你事。”她从口中无情吐出几个字,她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请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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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凝阴森的殿宇里,不染纤尘的白衣男子死死搂着怀中森寒了脸容冷丽得已然不屑做出任何表情的玄衣女子,他任由她在他身上发泄,顾竹寒见自己挣扎不了,最后只得僵硬地垂下了手,她硬是和梵渊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男子的力气比她的大得很,她仍旧不想和他再有太深的交集。
她以此来明显和梵渊坦白,我不想和你们再有所牵扯。
“竹子,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梵渊却是不管她,他的话语中没有安慰的味道,更多的是命令。霸道的命令。
顾竹寒听得这句话浑身颤了颤,哭?哭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哭能挽回一些什么?
她下垂了目光,长睫在光暗交替的偏窗细线之中筛下一痕晦暗未明的暗影,她的手僵直放在身侧,以一种放任自如又极度颓废的姿态无声立在两座巨大的灵柩之前,乌发遮掩了大半面容,眸子不再对焦清晰,给人一种活死人的心悸。
“竹子,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梵渊用力将她搂入怀中,顾竹寒无法抗拒,只得将自己的脸埋在这个身上有着镇静心神平复世事沧桑气息的男子身上,良久,久到梵渊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而哽咽出声,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可是我恨自己,我恨自己你知道吗?”
现实与想象中的巨大落差实在是令顾竹寒不能释怀。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因着生存压力不得不在谭府中寄人篱下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想过谭芙和顾玉骆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什么前朝遗孤什么谋逆大案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养父离开了他们是一件好事,都已经如此平静地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会在他们一家人快要过上幸福日子的时刻对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
顾竹寒无法接受,她之所以能够在谭府里委曲求全完全是因为心里始终揣怀着一个美梦,她曾经想着带谭芙和顾玉骆远离帝京浪迹天涯,不再被别人束缚,所以她拼了命去酿酒,去赚钱,去开子不器,就是为了积累最原始的资本,将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的事情。然而,这些愿望终究是奢想。若然当时她一力阻止顾玉骆进朝为官,若然她不入读长醉书院,若然没有遇到凌彻这个人,那么是不是一切都有转机?
她从来不是一个靠着心中愿望去活下去的人,可是愿望破得如此意外,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梵渊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气都没有,他任由那个女子在他怀中哭泣,任由她流到他衣襟上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裳,再流进他的心里。
他,愿意和她分担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以及生死病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也不想得知的事情,梵渊没有想到凌彻会这么不近人情,一方面给予她憧憬,一方面却是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亲人给杀死,幸而,他早已经帮她做出了安排,按照现在这种形势,她不走不行。
因为,他很难确保,奸狡如凌彻,还会对顾竹寒做出什么极度不利于她的事情。
然而,谭芙和顾玉骆之死隐含的内幕不应该由他告诉她,而是应该等她自己去发现,再去问她身边的人。
顾竹寒哭了一大场,将连日来压在心底久久没有发泄出来的悲伤给释放个彻底,她哭得恣意哭得压抑哭得痛苦淋漓,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自穿越到这里来从来没有哭过哪怕一次,她知道谭芙和顾玉骆对她十分重要,可是没有想过会重要到这个地步,就正如这副身体早已死去的灵魂那般,她是异世来客,和这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本来她觉得自己能在任何时候都抽身而走不带走哪怕一丝风。但是,她终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将对前世弟弟的感情转移到顾玉骆身上的时候,她便应该知道谭芙和顾玉骆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现在眼前事实完美证明了这一点,什么无心无情,那是对自己不在乎的人来说的。
顾竹寒自嘲一笑,她早已经止住了眼泪,可是由于是伏在梵渊怀里哭的,哭的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万事不管,哭完之后她倒不知道该要怎样从这个人的怀中抬起头来了。
“哭完了?”梵渊见她埋首在他的衣襟里久久不动,怕她闷着,唯有问道。
“嗯。”顾竹寒很轻地应了一声,然而还是在他的怀里埋着并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那还不抬起头来?”
“……”
怀里的人儿久无动静,梵渊虽是不介意坐拥温香软玉久一点,但是在两副棺材面前做这种事情,终究是大不敬。
第358章 抬起头来,我不介意()
是以他强行将顾竹寒从他怀中拉出,原以为只要很轻巧的力气就能将她的头给抬起,但是实则上却是那人的脸始终粘连在自己的衣襟上,怎么样都不肯抬起。
“竹子,怎么了?”梵渊无奈。
“我……我不想让娘和小玉看见我花掉的丑妆。”顾竹寒在他怀中闷闷地答道,语气有着尴尬和迟疑。
“他们不会介意的。”梵渊想不到是因为这个理由,平日里那个丝毫不会注意自己形象的女子今天居然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他轻叹一声,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会介意。”
顾竹寒的肩头似是僵了僵,片刻,她才低垂着脸从梵渊的怀中离开。
梵渊理所当然不会放过顾竹寒,他二话不说,攫取住顾竹寒尖瘦的下颔,当初初见时她脸上隐隐带着点的婴儿肥早已不见,她也早已从当初那个稚嫩温软的小丫头长成了现在这般能够睥睨四方不惧风雨的娉婷少女,梵渊忽觉岁月催人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掌间人儿的妆容一如她自己所说那般花得很厉害,她进宫进得急,压根没有细细整理妆容,而是粗粗一画,企求能骗过顺景帝便可。
是以,她现在的妆容真的是惨不忍睹,犹是梵渊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一皱眉。顾竹寒看见梵渊这般神色,知道他心中定是嫌弃自己,她伸手想要掰掉梵渊的手,却被梵渊一句话止住:“别动。我帮你擦掉。”
“不用你帮……”然而不等顾竹寒说完,梵渊便从怀里掏出那帕被泪水染得微湿的锦帕轻轻擦上她的脸。
他擦得是如此认真,从她印了土黄渍子的额头开始,一直描摹到她的两颊,又至她挺秀的鼻梁,鼻梁过后则是那两瓣微微紧咬的唇瓣,直至最后,他再微微抬起她的下颌,转而用锦帕擦上她积了一大滩土黄污渍的纤长脖颈,顾竹寒被他擦得痒痒的,忍不住眼风斜瞟,瞟了缓缓俯身的他一眼,梵渊似有所察觉,眼角上挑,不经意和她对视一眼,一如当初两人相隔不知多少巷陌街坊遥遥相望的情景,两人视线一触,随即又避开,顾竹寒耳廓微绯,心脏漏跳半拍,但是她终归是镇静下来,没有多想别的事物。
“好了。不丑了。”稍顷,梵渊空寂的声音响起,顾竹寒仔细看了他几眼,却看不见他眼中对自己惯常含有的淡淡嘲意,她收回目光,心中却是自嘲:顾竹寒啊顾竹寒,你既然都决定不要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理会这些人的想法?
“竹子,今天是顾夫人和你弟弟小玉的头七,是时候要下葬了。”梵渊的目光放空在烛光的某一点上,“在他们下葬之后,你也该要想想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梵渊虽然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很不仁义,然而时间无多,谁又知道即便是远在东海的凌彻下一步会做一些什么来对付她?
“……我知道。”良久,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语从她口中飘出,顾竹寒目光虚浮,看着眼前不能聚焦的两副棺木,怔忪不安。
*
天宗十六年盛夏,顺景帝找寻多年的大诺遗孤终于在其皇朝暗卫翎羽卫的明察暗访之中被找出,然,顺景帝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事端,在将大诺遗孤秘密处死之后,对外宣称和亲南唐顾家小姐的家人不知何故暴毙而亡,南唐国主李邃闻见噩耗之后,毅然命人八百里加急写了一封信件给顺景帝,说深感痛心,不忍佳人独自神伤,一月之后要亲自迎她回南唐。
南唐国主要在大蔚边境亲迎顾家小姐的消息传至民间时,凌彻的军队正在东海某处十分偏僻的岛屿上和敌军打得如火如荼。此时,他的眼睛在怪人的帮助下已然好了一半,蒙着纱布看东西却是迷迷蒙蒙的,好歹是恢复了些许视力。
他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得知帝京的消息,当听见顾竹寒的母亲和顾玉骆的死讯时,他心中亦是吃了一惊,而后是无可抑制的震怒以及痛心害怕,顾竹寒最最重视的是谭芙和顾玉骆,现如今他们因为“他”的缘故而莫名死去,以那个女子爱恨分明的性格,又会怎样的恨他入骨?
凌彻不敢想象,他本想像对付肖兴那般火速完结这边的战场再回去向她解释,但是凌熙和凌湛在这个岛屿之上盘踞多年,制造出来的先进兵器数之不清,根本不容得他草率对待。
凌彻无法,只得一味按捺着,与此同时亦是找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想不到是他一直信赖的凌越。
假传主子命令害得事态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样不能宽恕的事情本来是要处以死刑,但是因着凌越自小就跟着凌彻又为他立下了不少大功的情况下来说,凌彻根本下不了手去杀他。
他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凌越犹是满肚怨怒也不敢在那个神色依然岿然不动,檀木桌子却是被他震烂了好几张的人面前发泄,他也不解释,就听从凌彻的吩咐在他面前消失了。
凌彻握紧了拳头,久久坐在阴暗的书桌后面,脸上蒙着的纱布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良久,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这一次,定是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