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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大夫,你就赶快帮桃花疗伤吧!”朱由楠已经急得跳脚了。
贾胜忙大摇其头,“有人从小好命,细皮嫩肉的,以为捏一下就会受伤,若是这样,今天阿娘切到指头,明天弟弟磕破了脸,后天爷爷打个喷嚏,人人都来看大夫,那我岂不是赚翻了?”
“我只是……”转了一大圈,朱由楠才知道贾胜佗是在逗他。
“阿楠,我很好,真的没事。”尹桃花朝他一笑,又蹲下来准备洗碗。
那一笑,他彷佛又看到满山桃花开,目光也痴了。
“桃花,别忙了。”李大娘察言观色,扶起了桃花,笑容可掬地道:“人家游公子这么关心你,不忍你劳累,你也别帮他省这几枚铜钱了。我说游公子啊,看你出身应该不错,既然桃花的房子被福王拆了,你就帮她谋个活儿,看是到你家宅子,还是介绍到可靠的富贵人家,好让她们姐妹安定下来。”
“我家宅子?我……我只是在洛阳租屋读书的书生……”朱由楠一时没了主意,他当然不可能让桃花住进福王府。
“去住我那里吧。”贾胜佗不慌不忙笑咪咪地道:“我女儿嫁出去了,有的是空房,还有院子可以让两个女娃娃捉迷藏,桃花也可以在我药铺子帮忙,既可谋生,又能习得一技之长。阿楠,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不问桃花,倒来问自己,朱由楠满心愿意,桃花住到贾胜佗那儿,是最让他放心的了,而且他还可以天天看到桃花……
“桃花,你的意思呢?”他还得问问正主儿。
“好,我愿意去贾大夫那里。”尹桃花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欢喜地答应。“我什么事都会做,你尽管使唤我。”
“嘻嘻,那我就不客气了。阿楠,你过来学医术,我叫桃花烧饭给你吃。”
李大娘对这位游公子实在好奇极了,趁机道:“哇,游公子长得俊、又聪明,不但要念书考状元,还来学医术!这洛阳城人来人往的,我李大娘不敢说认得全部,但好歹也听过七、八成的人物,怎么好像没听过游公子的名号,您府上……”
“游公子府上在洛阳城东一百里的小镇,他过来这儿读书。”
宋铨蹲在一边,正在帮两个女娃娃削竹蜻蜓,难得开了金口,完全没有废话。
“喔,是这样啊。”李大娘无趣地笑了一声。“真巧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就在福王府后头碰着了。咦,对了,桃花,你怎敢跑到福王府找活儿?你本来不是要去怡……”看到那张慢慢皱起眉头的俊脸,她很识趣地吞下了后面的话。
“是小橘生病了。”尹桃花望向两个妹妹,她们蹲在宋铨两边,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瞧他划出一朵又一朵的竹刨花,她嘴角也浮起一朵笑花。“我们没东西吃、没钱找大夫,我到城里找食物,心里很生气,知道那是福王府,就想进去找福王理论,问他为什么拆了我的房子,害我们无处可去。”
李大娘吓得花容失色,“桃花,你好大胆,福王会杀了你啊!”
尹桃花摇头笑道:“在大门口就被卫兵赶跑了!我又绕到后面,还是很不甘心,一股气不知道怎么出去,心想要是能进去里头干活,说什么也要在福王的饭菜里下巴豆,让他泻个三天三夜爬不起来。”
“做不得傻事啊!”朱由楠的脸色已是白了又白,青上加青。他在意父亲,也在意桃花,于是语气急促地道:“万一被查出来,是杀头死罪……”
又紧张了?阿楠今天真的很奇怪耶,尹桃花笑着伸手摸向怀里的口袋。
“我哪敢做坏事!心里想想罢了,小老百姓就是要认命,而且我还得顾着红豆和小橘呢。来,阿楠,这块帕子还你,擦擦汗。”
朱由楠舒了一口气,是他多虑了,早知道桃花禀性纯真,又怎会去害人?
接过帕子,闻到她特地熨过的干爽气味,他的心却不由得一沉。
一个天真无邪的山间姑娘,被逼到了绝路,都会气愤到想向福王下巴豆;而现今流寇四起,难道他们也是被逼到了绝路?官逼民反……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他一直以为,流寇是坏人,朝廷是好人。
“阿楠,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尹桃花见他呆楞,两眼发直,拿了帕子却不知道擦汗,便走到他面前瞧他。
一见到那双清澈纯真的瞳眸,朱由楠忽地清醒,拿了帕子猛擦脸。
“哎呀,擦汗别太用力,会搓破皮的。”尹桃花笑着扯他的袖子。
朱由楠脸皮胀红,又不知所措地把自己的脸皮擦得更红。
“呆书生!”李大娘转头偷笑,看来这位游公子只会撒银子追小姑娘,没啥出息,也没什么探听的价值了。
贾胜佗微笑抚摸胡子,夏日炎炎,桃树也该结实汇汇,好让人采下,一尝那香甜的滋味了。
第四章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朱由楠才踏进贾胜佗的药铺子,便听到后面院子传来愉快的歌声。
桃花唱歌了,她又恢复山间一般快乐自在了!他心中一喜,三步并两步跑了进去。
“阿楠,别跑!”突然被喝住。
朱由楠及时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原来差点踩到晒在地上的各式药材。
“阿楠?你在急什么呀?”尹桃花展露笑靥,将一盒红枣散放在地上的竹篾上。“我在这儿也不会不见,瞧你每回过来,跑得比林子里的飞鼠还快。”
被她轻易点破他的心眼儿,朱由楠微臊红了脸,也蹲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将她已摆放好的当归翻个面、移动一下,再移回来。
“没事忙?”尹桃花笑看他一眼,又埋头继续摆药材。
“阿楠哥哥,铨叔叔!”两个小女娃本来在院子一角玩扯铃,一看见他们便跑了过来。
“红豆,小橘,你们有没有乖乖听大姐的话?”朱由楠摸了摸她们扎起来的小辫子,如今两个小娃娃粉嫩白胖,就像初次在溪边见面时一样活泼可爱。
“有,我最乖了!”小橘神气地道:“大姐烧饭,我在旁边帮忙搬木头。”
红豆笑着捏捏那张小脸,“小橘蹲在灶火边,脸熏得黑黑的,还一直哭。”
“我不是哭啦,那个烟好呛,跑到眼睛里,我就哭了。”
朱由楠露出温煦的笑容,“小橘,你还小,别靠近火边,很危险的。”
“大姐说过了。”两张小嘴异口同声。
“喔……”朱由楠讪讪地瞧了尹桃花一眼,见她又在笑,脸又热了起来。
她们可以过得很好,完全不必他担心,可他就会担心,时时想过来看看她们……
“住在贾伯伯这里很习惯了,晚上睡得好不好?”他又问道。
“不好。”红豆和小橘一起摇摇头。
“咦?”贾大夫怎么搞的?他明明请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们的呀!
瞧见他的神色,尹桃花又想笑了,这个呆书生阿楠啊,脸上总藏不住心事。
“阿楠,你别误会,”她摆好满箩筐的药材,才站起身子道:“昨晚全洛阳都睡不好,难道你没被吵醒吗?”
“好多人在外面乱跑,叫得好大声喔!”小橘眨眨眼。
“火把好亮,我们在房里都可以看到火光摇来晃去。”红豆也道。
宋铨一直静立一边,这时才开口道:“昨夜,商洛山的盗匪闯进大牢劫囚,洛阳的官兵全部出动缉捕。”
朱由楠一惊,福王府占地广阔,围墙坚固高耸,府内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不用说听不到外头的声响,甚至隔了一座庭园,也听不到另一个院子的丝竹笙歌,他又怎知一夜安眠之余,洛阳城早已翻天覆地,几乎快被翻遍了。
“商洛山?是李自成的手下?”他有一点点印象。
“是的,前年李白成潼关兵败,逃进商洛山,那儿的山贼就归附他了。”
“也没什么可怕的,”尹桃花倒是自在,“一定是关错人了,他们才要劫囚,听说里头有好多人是被福王冤枉抓进去的。”
“可应该也有杀人放火的坏人……”朱由楠一时语塞。
“还有更多无力纳粮的老百姓,以前我就知道,福王年年加赋,幸好粮长好心,知道我们穷,又是姑娘家,免了我们的份,可别人就逃不掉了。”
“纳粮?大姐,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了。”红豆大眼亮晶晶,兴奋地道:“小橘,我们在村子里听阿山他们唱过,你也会唱的。”
“吃汝琅,着汝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早早开门迎闯王。”
两个小女娃同时张开小嘴,娇滴滴地唱了起来,童颜稚气,堆满笑意。
朱由楠脸色发白,忙蹲下掩下两张金口,“红豆,小橘,这歌儿不能乱唱,千万不能让人听见你们唱,知不知道?”
“为什么?”小橘疑惑地看着又流汗的阿楠哥哥。
尹桃花掏出帕子,笑道:“红豆、小橘乖,听阿楠哥哥的话就对了,赶明儿大姐再教你们唱有红豆和橘子的曲儿。”
“好!”四只小手开心地拍拍手。
“阿楠,拿去!”尹桃花递出了帕子,“天气热,你又爱流汗,去屋子里避个暑,喝杯凉茶,我还要到后头仓库清理药材。”
“我跟你去。”
朱由楠楞头楞脑地跟了过去,宋铨很识趣地留在院子里,陪两个小女娃拉扯铃。
尹桃花回头笑道:“你不去前头跟贾大夫学医术,跟来做啥?”
朱由楠猛擦汗,“呃……他在前头看病,还有几个伙计在帮忙。”
“你呀,既不用功读书、也不认真学医,这些日子就跟着我忙,不怕负了你爹娘要你考取功名的期望?”
太祖有令,宗室子孙不得出仕,就算他考得上,也当不了官。
“我是落第秀才,大概再也考不取了。”即使他来往药铺多年,但也只有贾胜佗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世局乱,你不考官,也许是好的。当了官,要听朝廷和福王的话,就会变坏人,我不想你变坏人。”
“唔……”
走过两进院子,两人来到最后面的仓库,尹桃花推开没上锁的木门。
“前阵子梅雨不停,有些药材受了潮,贾大夫要我趁着大日头,赶紧将它们晒干。他还说啊,这间仓库老旧,位置不对,容易受潮,所以他打算拿前面的厢房改建。”
“是该改建了,透着这霉味,也会影响药性。”朱由楠嗅了嗅。
“咦,怎么有鱼腥味?刚才进来时没有啊。”尹桃花张望了一下。
朱由楠也闻到了,这股腥味又浓又重,混杂在诸多药材气味里,显得格外突出……不是鱼腥,是血腥味!
他心一突,大步跑过置放药材的架子,来到最后面的一堵墙壁。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深邃的双眸直视朱由楠,黑色上衣一片湿润,还有鲜血不断流下他已然扎起布条的手臂。
“啊,有人?!”尹桃花大吃一惊。
“桃花,站我后面。”朱由楠张开双手,挡住桃花,一颗心扑通乱跳。
从小到大,他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但为了护卫桃花,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你……你是商洛山的……盗贼?”还是结巴了。
“我姓贺。”黑衣人语气平静,没有否认。
“你受伤了?”尹桃花不害怕,向前探看。
“桃花,我去报官,不!我在这儿看住他,你去喊宋铨,再找人去报官。”
“等等!”尹桃花扯住朱由楠的袖子,急道:“他受伤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