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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锦人家-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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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晟大笑:“真是可惜。枉我对季家这么仁慈。”

    仁慈二字季英英今天听到了两次。一次是午后听阿宁这样形容晟郎君。一次是他自吹自擂。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明明是他百般陷害算计季家,却摆出一副为季家好的模样。季英英讥讽地说道:“仁慈?逼人欠下巨债,烧我家染坊毁了染料,无耻地掠夺别人家的秘方,还敢说这是仁慈?”

    自古以来,秘方是手艺人的命根子。夺人家的秘方,就是结仇。凭什么晟郎君还能理直气壮?

    “不止季家啊。三年来,我弄到了田记丝坊贡锦黄的染料配方。余记的粉紫,邹记染坊的玉兰白……我只用了几匣子宝石就弄到手了。那些宝石,让他们赚一辈子也买不到一粒。为什么不卖给我呢?你瞧瞧,他们的染坊不照样开着?丝线布料不照样卖着?季家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呢?”阿晟撑着下颌仰着脸看她,摇头轻叹,“我不想杀人。有命才能享受富贵。你的姨母是死于贪婪。天也不助她呀。我的人亲眼看到她的坐船在长江触礁沉了船。谁晓得她的侍女会凫水逃过一劫呢?为了不当背主的逃奴,主动攀咬起你母亲来。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他收了这么多家染坊的秘方?季英英心里暗惊,越发好奇起他的身份。她挑眉说道:“你既然有那么多钱财去买秘方,何必与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手艺人争利?我姨母就算是触礁失事,她也是被你用重金引来的,你还是罪魁祸首。我家的日子本过得平静,就因为你引了姨母来,家里才会赊素绸资助姨母渡过难关。才会让赵家趁虚而入,拿捏着欠条逼我。”

    说到这里季英英就想起那晚的惊险与不堪。如果不是桑十四郎和牛家的将军们叫走了赵修缘,她的清白就毁在那畜生手里了。

    “你是算计我家的仇人,休想花言巧语骗了我去。”季英英冷冷说道,“我承认你和你的手下都有武艺,出入百姓家跟逛自家花园子似的。你想杀就杀,我家死也不会给你秘方!”

    “是么?这般有骨气,为何要把自己卖给杨家呢?”那个卖字几乎是从齿间碾压出来的,阿晟挑眉斜乜地看她。病猫什么的真是无趣。他喜欢看她张牙舞爪发怒的模样。

    季英英下巴一扬:“我高兴我喜欢我乐意!关你屁事,说够了就滚!我家不欢迎你!不高兴就把我杀了,看我会不会向你讨饶!”

    想逗她,结果被挠了一爪子。听到那个滚字,阿晟像坐在火炭上,被刺激地跳了起来:“你敢叫本王滚?”

    他自称本王?是个王爷?季英英被轰得外焦里嫩,头顶冒烟。破门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惹恼一个王爷,会不会被诛九族?她越想越害怕,腿肚子直哆嗦。

    这丫头真是——自作孽!趁他酒意上头故意激怒他,打探他的身份。才一句话就吓成呆瓜了。阿晟又好气又好笑。他伸手一拉,季英英就仆倒在矮几旁。

    他看得出来,她真被吓着了。可她眼珠骨碌转着,分明还在想办法。阿晟捏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跟我走。离开益州。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季英英的脑袋完全不够用了。他在说什么?

    手指映衬出她的肌肤如象牙般皎洁,嫩豆腐似的,稍用力就会捏破似的。迷茫的眼神诱|惑了他,他低下头想噙住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啪!”季英英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她的眼神冰冷,闪烁着仇恨与鄙夷:“王爷又怎么了?季家的人不怕死的。堂堂一个王爷屈尊降贵强索手艺人的家传秘方,也不嫌寒碜?穷得连脸都不要了吗?”

    阿晟转开了脸,他怕自己多看她一眼会打死她。他腾地起身,一掌拍在窗户上。窗棂断裂,两扇木窗嘭地飞了出去。

    季英英被他的举动吓得抱紧了床柱:“还不是像贼一样翻窗进来!”

    不知死活!吓成这样还敢嘴硬。阿晟被她气笑了。这一掌发泄完怒气,他反而平静下来:“季英英,你记好了,祸字皆从口出。季家想要倚靠杨家对付我,怎么没想过最想置季家于死地的是和牛副都督联姻的赵家?石参军斗得过牛副都督吗?可惜这场好戏我看不到了。将来你会明白,拒绝我,是一个错误。”

    他从窗户一跃而出,离开了季英英的视线。

    “吓死我了。”季英英喘着气,转身就跑出了屋。晟郎君话里透出的意思太多了。她一时间消化不了。她家居然招惹了一个王爷?也许母亲能猜出他的身份。等她跑出垮院,又犹豫了。自己听到之后,心砰砰乱跳,腿都软了。晟郎君是个王爷的消息,会不会让母亲惊怒,病情加重呢?季英英掉头去了外院找哥哥季耀庭。

第110章 记忆中的容颜() 
夜里寒风呼啸,浣花溪旁几无人烟。细密的雪粒子沙沙落下,被冷风一吹,晟丰泽深深呼吸,仅余的那些醉意烟消云散。他的护卫们在前面树林里等着他。他没有急着前去汇合,在河边停了下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中原人的说法。在南诏,农忙时节,朝中大臣与老农一起下田栽种也是寻常。他去季家,仗着一身武艺,连个护卫都没带。被人识破身份,他唯有趁南诏与大唐尚处于和平时期,以慕天朝繁华为由搪塞过去。也说不准会让大唐的有心人趁机再敲南诏一笔竹杠。

    北面的高山拦住了从长安吹来的寒风,一过泰岭,蜀地四季常青。他身边有一株野桑。蜀地田间阡陌,桑树随处可见。已经是寒冬时节,这株老桑还没完全枯黄掉落,桑叶坚持地立在枝头,在风里瑟瑟发抖。

    这里离南诏最近,仗着地势偏安一隅避过了改朝换代的战乱,休养生息。蜀地的安逸与富裕令南诏人羡慕。

    这里的天空永远蒙着厚厚的层云。没有南诏的阳光与蓝天。可这里却有着比金子还贵的锦。他揪下一片老桑叶,这里的桑和南诏不一样。南诏的蚕吃的是柞树叶。吐出的丝更硬,更粗。织不出堪比黄金的蜀锦。

    南诏啊,自先祖依附大唐统一了六诏。南诏就成了大唐的附属。在吐蕃和大唐的眼中,南诏就是战时能出兵当先送死,年年能索取贡品的菜园子。随意践踏,随意采摘。南诏,从未停止过强国的心。

    几十年了,蜀地的桑已经引种到了南诏。养出了蚕,织出了丝绸。南诏地广人稀,未教化的蛮族多。会染丝染布的匠人少,能织出能充作军饷的锦的人更少。

    三年来,他带着他的下属来到蜀地。用南方大山里挖出来的翡翠黄金,丛林里猎到的象牙虎皮熊胆收买交换各种染技织法的秘方。不断地让南诏人混进蜀地做学徒偷艺。他的方法有错吗?晟丰泽从怀里拿出一枚金丝竹筒,手指用力,竹筒应声而脆。

    薄薄的纸被他捏在手里揉成了团,狠狠地扔进了河里。白色的纸被江水浸湿,几个呼吸就没入了水里。就像他付出的三年心血,转眼全化成了泡影。

    他等着心情变得平和,大步进了树林。

    放风的护卫看到了他,手指放在唇间吹出一声鸟叫。护卫们悄然自藏身之处迎了出来,对他躬身行礼。

    靳师爷牵着他的马上前,将缰绳递给了他,欲言又止。

    晟丰泽翻身上了马:“有话就说。”

    靳师爷道:“主子,你不打算掳了季家三口回去?”

    晟丰泽心头一凛,望着远处依稀的人家灯火,淡淡说道:“这是靳师爷的建议,还是国主的意思?”

    靳师爷后背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跪倒在地,声音微微发颤,仍说了实话:“是。国主下了令……”

    林间响起一片拔刀声。靳师爷以头呛地,引颈就戮,没有半点反抗之意。

    晟丰泽抬起了手,他的护卫们怒视着靳师爷,将刀回了鞘。

    我那好哥哥已经没有耐心了,所以才会用信鸽急令自己回太和城。晟丰泽闭了闭眼,再睁开,眸色像化不开浓浓夜色:“你以后不再是我的人了。好自为之。”

    他催马离开,他的护卫紧随他而去。一直跟在靳师爷身边保护他的护卫狠狠啐了他一口,纵马远去,将他一个人扔在了身后。

    寒风吹来,林间只闻风声。隔了很久,传出靳师爷的断断续续地痛哭声:“……不肯交出秘方的何止季家……咱们耗时费财所得无多……等不及了……”

    ——……——

    季家三口再次到了州府衙门,等着太守大人升堂。

    也许是不必交出秘方,季氏的心病去了大半,精神更好。她坚持要去听堂,要亲眼看看那封被义川男爵府拿出来的信。

    衙役们的喝威声中,太守升了堂。季家三人跪在堂前,另一边却只有男爵府派来的一名管事。没有看到那名侍婢。

    太守看上去像是没有睡好,神情疲倦。他扫了下堂下跪着的众人,看到了季氏。太守自长安来,知道长安徐府,刻意多打量了季氏几眼:“堂下妇人可是季徐氏?”

    季氏抬起了头:“回大人,民妇正是。”

    抬头间,太守又是一愣神,脑中浮起一个模糊的记忆。大唐贵女们秋狩乐游原,徐家三姝是英国公李绩的族亲后辈。不说精通武艺,马术都是极好的。那时候,他还只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与同窗远远看到一群贵女骑马自身边呼啸而过。隐隐听到有人指点着:“徐家三姝!最小的那个许给了凤阳节度使。徐二最美,听说义川男已登门提亲……”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记住了那一闪即逝的娇美容颜。那时,他唯一的念头便是,等到金殿题名,他也有机会能娶到这样的贵女为妻。

    记忆和眼前的人依稀重合,让他脱口说道:“徐二娘?”

    季氏惊愕地微张着嘴。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眼底蓦然涌出一股酸涩,她低下头:“民妇嫁进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家,如今是季徐氏。”

    太守大人立时也清醒过来。岁月流逝,从前的长安贵女已成商人妇。他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测隐之心。

    “这封信,可是你亲笔所写?本官找人看过,笔迹一般无二。”擅长模仿人笔迹的高手,吏部的刀笔吏他就认得几人。民间有此技艺的匠人数不甚数,太守并未放在心上。

    季氏接了信,连内容都没看,看了眼纸张便道:“大人,民妇从未写过这封信。”

    男爵府的管事怒吼道:“明明是你写的,能不成我家郎君还能诬陷一个商妇不成?”

    嫁给义川男的是徐三。徐家换了女儿,义川男因此记恨于心?当年徐二为何不嫁男爵,远嫁给个染坊小老板呢?太守突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看季氏如何分辨。

    “回大人。益州府离夹江近,竹纸质优价廉。因而讲究的人家多用夹江竹纸。而这封信的信纸是徽宣。季家不过是开着小染坊的商户,不会弃夹江竹纸用远贩而来的徽宣。请大人明查。”季氏答了这一连串的话,不由有些气喘。

    太守怜惜之心大作,柔声说道:“本官知道了。你且歇着。”

    季英英好奇地偷瞄了太守一眼,这态度也太好了吧?瞧太守待自家娘亲的态度,杨家果然有些能耐。太守大人就不怕牛副都督了?还是牛五娘没有出手帮赵家?赵修缘知道太守对季家是这样的态度,会不会气破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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