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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道后面的空地,长着大片白色的日诘草。
远方是正在修建的桥梁,隔着铁丝网远远传来汽笛声响。
带着蓝色雾霭的空气沁人心脾。草叶上的露水很快染满我与良屋的衣摆。空地上积存的汽油筒垒成高高的堡垒。几个废弃的易拉罐叮叮当当像编钟一样在风中响着。
良屋戴着大大的棒球手套,顶着困倦的表情站在对面。
我扔球给他,他伸手接住。然后反复重复。
简单的游戏,但是汗依然流了下来。郁热的心情就像微蓝中亮起的天空,渐渐地变得清晰。
良屋,在我真正不爽的时候,莫名地并不多话。当然,说不定这是因为清早的缘故,他还在困吧。
但是失眠的夜晚,可以有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对面,不停地接住我投出的球,这个事实,让我觉得有些说不出也不想承认的开心呢。
“喂喂,要记得请我吃早餐哦。”
不在乎我凶恶的表情,这样直接对我要求的人,叫做安信良屋。
“——好啦。”
装作满不在乎,却在转身之后偷偷笑起来的我,是从这一秒开始承认他是朋友的荻雅也。
十四岁以前的记忆,是终日混沌。
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觉得有趣的事物。每一天和每一天都相差无几,就像流动的河水,飘落的棉絮,日复一日的电车,没有变化的痕迹。
现在,也不能说我改变了。
只是,开始能略微地感受到那股凉风。
像那个晚上,敞开窗子后,吹进来的夜风,以及睡眼惺忪站在铁丝网旁,迷迷糊糊地和我玩着投球游戏的朋友。
第2章(1)
比起深秋,我始终更喜欢初冬的说法。
比起某种结束的意味。
我更在意明朗凛冽的开始。
就算受到伤害,如果那事情发生在昨天以前,就可以一笑置之。
这种满不在乎的生活方式,是少年时代的我,唯一自以嘉许的依持。
“夏天的安排是怎样?”
蜷坐在房间的床铺上,我低头修理手中的闹钟。良屋跨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一摇一晃地咬着铅笔,歪头看着摊在腿上的作业簿。
“要去打工啊。”不是早就知道吗?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店长会带我们全部的人,一起去一趟海边。也算是联谊活动吧。”
“真好。”马上露出了露骨的羡慕眼色,“我却要补习功课呢。真郁闷。”
说着郁闷,却并没有流露多么烦恼的神情。我笑了一下,良屋一直都是那种乖小孩,会认真地听父母的话。
“还好啦。你的成绩其实也不算差。”
以中途转学耽误的功课来论,良屋几乎算是聪明了吧。中等左右的偏差值,却并不能令他那习惯优越主义的双亲满意。
“与其和家庭老师什么的学习,我还比较想让小雅教我功课呢。”
“书本那种东西一旦放学,我可是不想再翻哦。”
“但是小雅的成绩却一直都很好呢。真厉害。”他宛如真心如此认为一般,佩服地说着。
“虽然大家付出的程度不一样,但念书这回事是最容易取得相同结果的东西吧。”所以我一直觉得这很无趣。
我不必复习功课也能取得八十分。
但是良屋努力补习一番以后,想必也只能取得八十分。
既然最后大家一样是八十分水准,过程不同又有什么好稀罕。
“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趣。”
成为我口头禅的话语反复出现,良屋已经听习惯了。
“那个啊……”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又有点欲言又止。
“搞什么。”我笑了,“又不是女人,别婆婆妈妈的。”
“我是想要说……”他微微嘟起嘴唇,“因为小雅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很轻松地完成,所以才会觉得比较无趣吧。小雅总是喜欢高难度的事。”
“别胡说了。”我下意识地反驳,“我才没有那么伟大吧。”
所谓的“完美主义”并不符合我的风格啊。
就连在店里打工,也只是因为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可做的事。
我家父母可不会像良屋的双亲一样,担心我的学业一类的。对于打钢珠玩电玩一类年轻人喜欢的游戏我又没兴趣,在店里打工的话,因为面对的全是些我不懂的乐器,反而不会产生厌烦的感觉。
也许真的像良屋说的一样,我喜欢“有难度的东西”。
因为是初中时代最后的暑假,说要参加店里的活动,也没有被父母所劝阻。提醒良屋帮忙注意不要让在附近散步的狗在我家门前大便后,挥了挥手,告别那张孩子气浓郁的寂寞的脸,我跟随店长他们前往海滩。
热呼呼的风迎面吹过,隔着鞋底也能感觉到潮湿的砂粒。
我和晴美手忙脚乱地支起遮阳伞,而店长已经飞快地脱下圆领罩衫,口中呦呦地喊着,像只人猿一样忙着奔往大海的怀抱了。
“是雅也君最后的暑假吧。”
红色的带子系在白皙的手腕上,因为调整大伞的角度而在眼前晃荡,手的主人微垂着头,剪得齐齐的刘海下面,是秀气的鼻子与嘴唇。
我看了她一眼,“大家都在用同样的形容手法啊。”说什么最后的暑假,好像我快要死掉似的。
“明年就要决定升学的高中了嘛。”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
晴美也好,学校的女同学也好,包括良屋喜欢的关子小姐也好,还有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孩子也好。不知为什么,都是一副齐刷刷的像兔子一样的举止态度。说话时不看对方的眼睛,说完还要抿一抿嘴唇。搞不懂她们为什么要做这些自以为可爱的举动。
“哦。”
我随口应答着,努力把伞撑好后就在沙滩上坐下。不一会儿,晴美也在旁边以相同的姿势坐了下来。
因为穿着泳装的缘故,可以看到抱在胸前的裸露的双膝,以及交织的纤细手臂。细细瘦瘦的她,却穿着分成上下两段的分式泳衣,其实并不怎么合适。
“雅也君的成绩很好吧。最终还是要考升学率高的高中吧。”
“唔……”我叨咕着点头。其实早就决定了,念离家最近的学校才是王道。
“这样啊……”她微笑着颔首。手随意地把玩着身旁的沙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低下头去。
我觉得无趣地转过头,把目光放远。
在这里游泳又不能好好洗澡,因为那样会难受所以不怎么想下海去游。因此才会选择帮大家暂时照看行李。但是比起两个人,我果然还是想一个人单独相处。晴美比我进店要早,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年纪虽然和我差不多,但始终还是没什么可聊的话题。
就算我勉强想要找些话说,也很快就觉得疲惫了。
和良屋在一起的话,因为即使我不说话,良屋也能独个自言自语不停地找到话题,因为这样才可以成为朋友。如果是像晴美这样,大家都不擅长寻找话题的场合,就会让气氛奇怪地僵冷下来。
蓝天白云的,在大海边。
七彩遮阳伞下,穿着红色泳装的少女和蓝色泳裤的少年,隔着一根撑伞的杆子,和身后几大包行李,挂着麻木的表情以平行的姿态瞪视海面。其他人看到这画面,一定觉得很蠢吧。
实在受不了这种身侧有人却始终相互沉默的氛围,我突兀地站起身。
“那个……”
“耶?”我低下头。
“没、没什么啦。”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手。
“哦。我过去一下,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事啦。我本来就很容易晒黑,所以不想去游的。”她笑着耸起肩膀。
那为什么还要特意穿泳装?不想晒黑就穿长裙不就好了?我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女生的想法。
因为是清晨出发的,到达海滩的时候,是人数最繁稠的正午。踩在细沙上,把手遮在额头向前探望,早就找不到店长他们的身影了。
怀着点沮丧的心情往前走了几步,果然还是觉得很没意思。也许晚上的烤肉大会可以稍微有趣点,但那终归是食物的原因吧。
出发的时候,良屋一脸羡慕的表情。就只是羡慕我可以在毒辣的阳光下走来走去吗?
茫然地看着海边的人,大家好像都很快乐似的。带着女儿玩耍的年轻父母,嘻嘻哈哈的女高中生们,还有粘在一起像连体婴儿一样也不会觉得热的情侣们。回头看看,坐在伞下的晴美有点孤零零的感觉。不过傻傻地站在这里的我,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那个时候,听到了手链的声音。
是戴在手上的手链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因为在乐器行打工的缘故,变得对音色非常敏锐。完全是下意识地被吸引着侧转过身体。
接着,我看到了“她”。
那里是汇聚着穿着相差无几的衣物的人们的场合。
如果赤裸身体的话,人与人都会变得难以分辨吧。
但是,为什么,她会清晰得突兀出背景,好像单独存在一样呢?
也许不是黑色泳装的缘故。
可能也不是戴在左腕那一大串手链的影响。
要怎么形容才好呢?
在那天那个地方,假如说大家全是地球人,而只有两个外星人的话,他们彼此一定会相互注意到吧。
椭圆略长的脸形,锐利细长的凤眼。没有束起来的黑发以及让我觉得甚至是亲切的那个满不在乎周边一切的略带茫然与纯真的表情。
黑到浓郁的睫毛、可以倒映风景的瞳孔,没有刘海整个裸露出的额头,微圆的鼻子,饱满的嘴唇,淡淡的却又是肆无忌惮感觉的微笑。
看到她,会觉得自己的言辞是这样的贫乏。
但是紧靠在身体两侧的手腕却流窜着陌生的律动。
像初次在乐器行遇到的那天一样,我的胸口鼓动着奇妙的紧张,有一种从很深的内部涌上的微妙渴望。
浪花吹起白色的泡沫,在人声攘攘的海潮边,我被陌生的感觉侵袭了。
她注意到了我,觉得有趣般地调转过头。我们就那样对视着。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在热辣的阳光中感到了眩晕。很想说点什么,却鼓不起打招呼的勇气。总是嘲笑女孩子是愚蠢生物的我,却在她的面前变得笨拙了。
嫣红的嘴唇,黑发的长发,黛蓝色的泳装,闪烁着健康光泽的肢体。也许不是什么传统意义的美女,却让我觉得她有种难以形容的魅惑的魔力。
“嗨!”
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终于还是她先大方地对我摇了摇手。
但也只是那样罢了。适度的亲切,好像是拥有迷人魅力的女人的义务一般,只是善意地回应了一下我近乎无礼的注视。
“喂!”
我叫住了调转回头的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我在店里见过你。你喜欢吉他吧。”
向人搭讪这种事,还是平生第一次。
话一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总觉得该说些其他的台词。
“嗯。”但是,还是得到了回应,也许,我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吧。她带着大大方方的笑容站在原地,“有点喜欢。你是会弹的吧。”
太好了。问问题的话,就意味着可以继续交谈下去了。
“虽然弹得不好,但勉强算是会吧。”
我鼓起勇气提出邀请:“我们晚上会办烤肉大会哦。要不要来?我让店长弹你喜欢的曲子!”
“不是你弹给我听吗?”她笑着交叠起手臂,歪头眯起狭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