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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很快安静了下来，云卿一个人回首望着江城，江水两岸影影绰绰的灯火，看似温暖，却愈发让人心悲怆。
再见了，广陵，永别了，东吴。云卿终究负了吴国六代列宗的遗愿。从此，我不再是吴三公子。
*
今日天晴空万里，云卿便陪着妤姝一同去那外头走走。
妤姝看见有人牵马而过，她忽然记起了小枫，“云卿，小枫近来如何？”
云卿微怔，笑道，“你的马，自然是得到最好的照料。放心，等你生产恢复后，我会陪着你一同山野遛马。”
妤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的天真，到时候孩子出世，少不得我要照料孩子。你若随我归隐，可就不是三公子了。你吃的了苦吗？”
云卿呵呵笑了，“我不会让你吃苦。云卿也不会觉得苦，不管如何，有你伴在身侧，我人生也算圆了其一，云卿有你知足矣。”
妤姝听了很高兴，那双眼睛也蕴含着久违的笑意，发自内心的，“我忽然想知道我们会选在何处居住？”
云卿望着她，故作神秘：“堪比世外桃源。”
他高兴地望着她的一张笑脸，心里原本要对他说的卡在了心里。
她一直希望见到她的外公，独孤步。他终究没有让她去见他。
若公主知道，当年是其外公救了她，并与樊无期达成合作，寻了邪医谷的人为其换脸，她的心里又会受一次伤害。既然如今，不管是久平还是自己，都决定远离纷争，归隐江湖，有些人，有些事又何必知道？
云卿已经想好了，和齐英他们一起归隐吴地山水。他已派人联系当年的遇春，若她想换回公主的面目，也并非没有可能。
*
丹阳，郊外校场。
“好箭法！王上神勇啊！”“王上轻易不露，今日可是让臣下几个开了眼！”
说话的是，楚王身边的近臣，大家在那喝彩。
此时，楚煜骑着凌霄战马，一身劲装骑服，身后是满载而归猎物，与众将臣正出了郊外御山。
今年秋狩照常举行，看上去众臣的心情不错。安国公楚焓虽然新伤痊愈不久，在此次狩猎中表现亦是不俗，仅次于王上。其实，又有谁敢与王上和安国公比试箭法。
秦皓却多少看出王上看似开怀，实则心中不快。吴地快报，三公子亲书一封，说为了黎明百姓，想停战归顺。
是停战归顺，不是议和啊。当时，众人听说了既高兴也不敢信以为真。
没料到，三公子连详细的投诚计划都给了楚王。信上说，他将不再统帅吴地余众，希望楚王善待他的部众，有心继续为大楚效力的，要王上不要见疑，想卸甲归田的，还请楚王准许。
那三公子将去哪里啊？
传三公子看破红尘，入山修行？这个事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迅速在楚国将臣中传遍，并议论纷纷。
不多久，王上又收到一封比较隐秘的信函。然而就是这封信函，让王上一夜未睡。就在众臣近乎庆贺的时候，楚煜的心情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大殿上，有人质疑吴三公子何以今时提出归顺求和？若言看破时局，又岂不是晚些？难道果真是结识了什么大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不少人提出疑问：会不会其中有诈？
楚王让大家讨论，没料到大家是各抒己见、纷纷发言。而讨论的结论是：小心有诈。
王榻上的楚煜却一直在那思索问题，一言不发，似乎还有些怅然。
“诸位爱卿，认为有诈，且言之凿凿。孤亦不得不多些心眼。”
“既是兵不厌诈，吾等何不来个将计就计，若他真心归顺，楚国亦会善待投众；若不是，孤的几十万雄兵也不是废铁！”
楚煜立即书信回给了三公子云卿，先是面上赞扬了吴三公子识大局，自己愿意与他一起治理好吴地，这是场面话。意思是同意了三公子投诚归顺的计划。
只是如今，王上的不快是为何？那只怕是落入三公子手里的樊妤姝。
秦皓就是这么想的。他将自己的人从吴地打探的消息带给楚王。三公子极可能与准夫人樊姑娘一同选择归隐。
*
狩猎结束后，楚王顺道去了月泉山庄，臣僚们为王上献上姿态缭绕的歌舞伎，希望能入得了王上的眼。
想当年，乔姬也是因献舞获宠，只可惜如今冷宫里疯疯癫癫，令人唏嘘。
楚煜回想起与妤姝一同在此的快乐情形，还有温泉那心痛的一幕。
“父母之仇，家国之恨，不得不报！”脑海里还是当年妤姝含泪狠狠刺向自己的情形，一刀两刀，每一刀都是心痛。切肤之痛抵不过噬心之痛。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下樽酒，身边王上的亲信皆在那揣测，不敢多劝。
今夜，王上喝多了，有人特意献美意让舞姬侍寝。
楚王在舞姬的掺扶下歪歪斜斜倒在了榻上，口中却不停地喃喃自语。舞姬为其宽衣解带，然因着不是御前，并不懂规矩，伸手便为王上解了那九龙玉佩。
不成想，楚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醉得稀里糊涂，呵呵笑了：“姝儿，今日，楚煜抓到你了……”
想当初，姝儿在月泉山庄就是先得手了自己的玄玉，最后趁自己放松无防备之时才刺了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妤姝离开，如果不放，也许姝儿就不会一而再三地与自己失之交臂。
“姝儿……若上苍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给你那块玄玉……”他醉梦中不停地说着梦话，表情痛楚。
第382章 美人不再（）
“姝儿……若上苍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给你那块玄玉……”他醉梦中不停地说着梦话，表情痛楚，“不是我不肯陪你入谷，而是身不由己。你恨我对么，所以就用这样决绝的做法么？”
在楚煜心里，云卿之所以短时间肯归顺投诚，实乃与妤姝有很大关系。妤姝放弃了宋玉，要与云卿一同隐匿山林。
楚王心里痛苦，不由地失控，抱住那舞姬就嚎哭了起来。怀中女子吓得哆哆嗦嗦，说着：“王上，王上……奴婢不是……”
他半醉半睡间，忽然惊醒，见怀中的女子又哪里是妤姝，不是梦中，而是另有其人。
他怒气上涌，一下子将舞姬甩出老远，女子被摔了个趔趄却又忍痛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王上，饶命啊，饶命啊！”
“都给孤滚！”他吼了一句，地下两个舞姬连带着帷幔外头的侍者都慌促地退下。
内寝寂静得很，楚煜身上出了微汗，思及刚才半梦半醉中，还有些恍惚的感觉。
良久，他不由地呵呵大笑起来，那眸中是深及骨髓的伤痛。
*
三日，楚王刚返回宫中，便有人急促来报。
“王上，颜姬在金华宫悬绫自尽了——”金华宫的人，伏地哭禀。
半夏等婢女皆立在跟前，低着头，不敢看王上的脸。
楚煜仿似没回过神来，手里那杯茶尚未凑近唇边，有一刻的沉寂，随即，便听见那杯茶“哐当”滚落了地上。半夏等人忙得也跪地。
“王上，节哀顺变。”只有半夏还略微抬了抬头。那碎盏就在手边，却不敢收拾。
那颜姬不过是刚刚咽气，尸体就尚且停在金华宫。
楚王双眼通红，一路赶了过去。
这金华宫曾经金碧辉煌，这几年却早已凋敝不成样子，入秋以来，这园中愈发凄凉，楚煜触景生情，愈加痛悔起来。
上一次，他见到颜姬，还是远远在那群姬妾中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心思不在宫里，心里只惦念着宫外的妤姝。故而不过是一瞥，仿似是消瘦了不少，却转眼就忘却了。
他大约快两年，不曾宣召过颜姬了吧。是的，自从三公子兴兵反楚，他故意冷落她。以前，虽有冷落，却偶有见面也会嘘寒问暖一番。
内殿里是隐约哭啼的声音。有人喊了一句：“王上驾到！”
随即那细微的哭声也跟着停止了，侍女们退在一侧，楚煜一步步走了进去。
依旧是鲛绡暖帐，影影绰绰，半透半明。榻上的那人依然一身浅红色宫装，鬓钗鬟式，犹如惜颜初入楚宫，明艳姣姣盖阖宫。
那夜，她为东吴亡国公主，他为旧时相识的楚国君王。她委屈通红的眸子，楚楚动人，却还是女儿娇羞的怯态。
红烛高燃女儿情，泪痕红悒鲛绡透。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云髻罢梳还对镜，今夜君王何处歇？
她是亡国公主，倾心楚煜，可到头来不过是梨花满地不开门，寂寞深宫独憔悴。连子嗣都不能为他孕育。
*
他双目通红，伸手抚上她一丝不苟的鬓角，只是如今这脸已经苍白失色，再也没有从前的绝代风华。
他知道，惜颜一直倾心于自己，她爱自己远胜于自己对她。她为了自己放弃了家国之恨，在她心里，自己就是全部，他的心里也并非没有感动。
然而，她到底不是他心中的女子。
有人交给楚王一封信函，是颜姬临终前亲笔书写。
楚煜望着那手稿的娟秀小楷，眼前仿若现出她美好的姿态。
他读着那些如泣如诉的文字，哽咽难忍，“对不起，惜颜，是孤负了你——”
惜颜，你何苦要自杀？即便你姐弟情深，孤亦不会为他责怪于你。你实在不要揽罪责于己。
楚煜也许不明白，真正杀死惜颜的不是诚惶诚恐的罪名，而是深宫让人窒息的孤寂。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只是心却终究会枯萎，她撑不下去了。
颜姬去后，追封吴夫人，入葬王陵之地。楚王亲自吊唁，为了她素服斋戒三日。
*
自从惜颜去后，楚王开始反思了自己的无情。原先不曾去过的宫殿也难得去了一次，将不曾获宠的美人皆降为宫娥，或者出宫。
他甚或去了从未踏足的冷宫，听说她的疯病比从前更甚。
他穿了一身普通袍子，听见里面的笑声，脚步有些迟疑。下人劝他，万要小心，如今乔姬疯癫时有伤人。
透过窗格昏暗的光线，他看见有人披头散发地蜷在地上，抓拾着散了一地的饭食，往口里塞。一边的侍婢吵嚷着：“真是傻子。好好的饭不吃，掉了地上才肯吃！”
“是啊。昨日那饭馊了才肯吃，也没见这疯子病死。”
“早死早托生。要不然我们可被拖死了！一会儿到了时间，我们得将她绑了起来，不然一会儿疯病犯了，可有我们受的了！”
几个婢女在那一边剔着牙一边说着话，瞧着那趴在地上抢饭吃的乔姬。
这时候，黄忠低声劝道：“主子，要不要老奴进去说一说？”
二人来此，是掩饰了身份前来，连侍卫也不知道这个气度不凡的人是当今王上，他们只是得了银子，又有令牌出入，哪里有不肯放行的。
楚煜看不清乔姬的模样，只看到那头发散乱，手上也污垢不堪。他不忍直视这种作恶的情形，心里压着怒火，侧了头看向冷宫的情形，这里不但黑暗，还冷得很，眼看深秋已过，天气马上要冷了。
正此时，听见内里的婢女开始咋呼：“快！快把她捆起来！犯病了，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