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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老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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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竹在房门外探头探脑,闻言笑嘻嘻地道:“我去拿、我去拿。”
  当小竹咚咚咚跑走后,苗苗勉力支撑着要起来,落花急忙扶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我想起来走走,这里是你家吗?”
  他点点头,搀扶着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下床,搀着她往左边看看右边探探,见她兴致勃勃又想向外走去,身子一移挡住了她。
  “你要去哪里?”他紧张地问。
  她如今大病未愈,身子又这么虚弱,万一吹了风可不是好玩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好的老婆人选,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她“怎么样”了!
  “外头天气好好,阳光好温暖……”她回眸一笑,惹人爱怜极了,“我想去晒晒太阳。”
  “可是你的身子……”
  “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的。”
  她天真又全然的信赖,让落花又感动又心悸,胸口彷佛也有太阳在那儿暖洋洋地照射着。
  “你……就这么信任我?”他低语,“为什么?”
  她仰起小脸,嫣然一笑,“因为你是我的大夫啊!”
  他心头又喜又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困恼。
  傻姑娘,我可不想只把你当作我的病人而已,你知道吗?
  落花为了要笼络“未婚妻”的心,特地让人去街市买了两只雪白的兔子,还在一公一母的兔子脚上系了条红绳,然后亲出口抱着来到了春罗小阁。
  可是他怀里抱着两只兔子,怔怔地伫立春罗小阁门前,欲举起来敲门的手臂却沉重得彷佛有千斤重。
  呃……
  他害羞又迟疑,一只手好不容易举起来了,又很快地缩回去,待努力鼓起勇气举起来了,还未落到门扉就又缩了回去。
  就这么反反复覆地举起来、放下去、举起来、放下去……
  窝在他怀里的两只兔子已经受不了了,轻轻蠕动抗议,惊动了犹豫不决的落花。
  他低头轻斥,“等我一会儿,我还没想好开场白呢!”
  兔子们哀怨地抬头望了望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蜷回原位,继续闭上眼睛假寐。
  落花困扰地站在原地,拚命思索着待会儿该说什么。
  要说什么?
  就说……我送兔子给你,这兔子代表你我两人,至于兔脚上为什么会绑条红丝绳呢?呃……
  他脸红了起来,低咒道:“她八成会以为我病了。”
  一想到她天真无邪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时候心生邪念是很差劲的。
  治好她的病是首要之务,他如果现在就跟她求亲,会不会对她刺激过度?她会不会慌忙逃离,以为他是只挟恩以图报答的大色狼?
  “唉!”医书里没教人该怎么向姑娘求亲,他此刻脑袋空白一片。
  落花就站在门口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眉,直到小竹捧着一盆清水走近,惊异地看着他。
  “少爷,您站在这儿做什么?您不进去吗?”
  落花蓦然被吓了一跳,他心慌地回头一看,眼神闪烁,“呃……小竹……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竹压根没想到少爷被当场逮着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她口无遮拦地道:“您不进去,站在这儿也看不到齐姑娘的,何况站到脚麻腿儿酸,齐姑娘也不知道您的一番用心良苦啊!”
  “小竹……”他睑色一沉,既尴尬又气恼,急急低声道:“小声点,你想喊得人尽皆知吗?”
  小竹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少爷,对不住喔!”
  他没好气地道:“你进去吧!”
  他辛辛苦苦培养的气氛统统被这莽丫头给破坏了,这下子也没机会求亲了,还是先把兔子送进去再说。
  他缓缓“蹭”进春罗小阁里,一进屋里,他和小竹不约而同一呆。
  咦?
  但见苗苗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瞧着什么,盯得入神。
  “齐姑娘,你在做什么?”小竹问出了两人共同的疑惑。
  苗苗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脑袋垂得更低。
  小竹瞥了少爷一眼,怀里突然被塞进两团软绵绵热呼呼的物事,“啊?这是……”
  “先帮我抱着。”落花把兔子丢给小竹后,轻轻来到苗苗身畔,也跟着蹲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牠们在做什么?”苗苗指着地板上一对正在交配的促织,认真地问。
  落花当场僵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呃,牠们是在……在制造小促织。你今天精神好象好点了,是自己下床来的吗?”
  “嗯。”她酡红着脸颊,果然又一下子就被转移心思了,“我今天手脚开始暖暖的,胸口和胃里也比较没有冰冷冷的难受滋味了。”
  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看得落花又是窘然又是窝心,只得轻咳了一声,微笑搀扶着她起身。
  “可是我还没有看到牠们生小促织出来呀!”她轻声抗议。
  “相信我,牠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生'出小促织的,你得给牠们些许时间。”他忍着笑,硬是将她扶到了一边的椅子坐下。
  “半个时辰够吗?”她热切地仰望他。
  呃……基本上……
  落花有种抹冷汗的感觉,微笑道:“齐姑娘,你是不是觉得闷?我让人帮你买了两只兔子回来,以后你养着兔子就不怕闷了。”
  苗苗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热烈又不可思议地道:“兔……兔子?是给我的吗?真……真的吗?”
  他点头,小竹自动把兔子抱了过来。
  苗苗惊喜万分又不敢署信地捂着小嘴,低呼道:“兔……兔子耶!”
  她崇敬的口吻逗笑了落花,他抓过两只小兔子,陆续放进了她的怀里,“从今以后牠们就是你的宠物了。”
  “我……我的?”她颤抖着小手,爱怜又怯怯地抚摸着两只兔子,那手底柔软若絮的触感让她心底深深悸动,眼眶红了起来。
  除了壮壮以外,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还送她这么棒的束西……
  向大夫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她不过是个普通平凡的病人,为什么他会对她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莫非……
  她陡然惊觉,该不会是她活不久了,向大夫怕她会有遗憾,所以千方百计满足她的需求,好让她无牵无挂地走?
  苗苗将睑蛋深深埋进了柔若滑丝的兔毛里,神情突然愀然不乐了。
  奇怪,她为什么要觉得心酸舍不得呢?打从小时候到现在,她不是早将生死看得极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吗?
  怎么这两天向大夫对她这么好,就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纠缠牵念和舍不得?
  还有壮壮……她以前从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她真的发病走了,壮壮该会有多么孤单寂寞?
  落花紧盯着她,看着她的小睑从原先的光芒绽放到蓦然黯淡,心头也跟着重重一沉。
  “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他屏息着,胸口隐约刺痛。
  小竹早就识相地溜出去了,因此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她郁闷地咕哝,脸蛋完全埋进兔毛里。
  “告诉我,怎么个怪法?”他看不见她的小睑蛋了,连忙弯腰蹲了下来,与她平视,努力想在那撮毛茸茸里找到她的眼睛。
  苗苗忧郁地道:“我不想走,可这是不对的。”
  他被她越说越胡涂了,小心谨慎地询问:“走去哪里?”
  “就是死翘翘啊!”她倏然抬起头来,大眼睛泪雾隐隐,“我突然舍不得了,可是这种念头是不对的,我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他完全被搞混了,只能被动地发问。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兔子跟她走不走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不喜欢兔子?还是……
  落花想到快神经错乱了,连忙定下心神专心瞅着她。
  “你对我这么好,我想我一定是没救了!”她伤心地道:“可是我舍不得离开壮壮……和你,为什么这么刚好?就在我第一次觉得日子可以不无聊、可以很好玩的时候,偏偏再也活不下去了呢?”
  落花精通三种夷语及四面八方近百种村县的地方土语,但是他现在就完全听不懂苗苗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颠颠倒倒、乱七八糟,每一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为什么前一句和后一句拼凑起来他就完全弄不懂呢?
  他小心翼翼地求证,“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救了?”
  她点头,泪眼汪汪。
  “然后,你觉得日子变好玩了,可你偏偏活不下去了?”
  她再点点头。
  他晃晃脑袋,努力拼凑她的意思,最后惊愕地问:“谁告诉你你没救了?”
  “你啊!”
  落花错愕。他几时说过这种混帐话?
  “我?”他茫然。
  她很认真地说,“要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一定是我没救了,所以你想让我不带着任何遗憾……”
  “停!”他紧急叫停,揉着眉心,突然觉得头好痛。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不是说过,你的病绝对治得好,我有信心。”
  “我想你是安慰我的吧,”她一副很能理解的表情,慎重地点点头。
  “安慰……”个乌龟!他差点失控,不过总算勉强记起了自己的身分,再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出在哪里吗?”
  “病入膏盲?”她猜测。
  他摇头,无奈地笑笑,“出在你想太多了。”
  “你是说我自己吓自已?”她呆了一下。
  “没错。”他温柔又郑重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低沉有力地道:“有我在,我不准你病入膏盲,更不准你的病不好,你信我吗?”
  苗苗被他燃烧着坚定意志的眸光给震撼住了,想要说点什么,喉头却是一阵哽咽。
  她信、她信……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除了壮壮以外,她几乎没有和旁人相处过,自然也不知道这样的关心算不算得上是正常。
  就算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呀!
  苗苗低垂粉颈,搔抚着兔子长长的耳朵,两只小兔子舒服地更往她怀里钻。
  好半天,她才小小声地道:“……我把兔子起名叫红豆、绿豆好不好?”
  他正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问话,倒让落花呆了好半晌,“红豆、绿豆?你确定?”
  “不然叫大萝卜、小萝卜好不好?”她露齿微笑,央求道。
  落花极力忍住笑,脸色憋得好生古怪,“你……决定就好,如果和大小萝卜相比,我倒宁可你叫牠们红豆、绿豆。”
  红豆又名相思豆,怎么说都比萝卜雅了一点吧?
  她笑眼盈盈,“就红豆、绿豆了,谢谢你。”
  他深深盯着她,若有所思地道:“齐姑娘,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生疏,或者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比你想象的还要亲密。”
  “人家说医者父母心,你对我这么好,又是我的大夫,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想不通有什么关系比这个还要亲密的。”她满睑尊敬,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把所有的病人都当作是自己的子女对不对?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了……一定是的!你把我当作是自己的女儿,向大夫,你真是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好人!”
  啥?
  落花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错愕惊吓到了极点,以至于完全丧失了说话的本能。
  女……女儿?
  这个小笨蛋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啊?
  他开始觉得……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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