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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对纸箱里的书放不下,白天干活累了,到晚上就把纸箱找出来,打开看看里面的书籍,仿佛能听见朗朗书声荡漾在耳旁,片刻间便驱散我在田间日复一日的寂寞。我怀揣着哪天把它们重新摆到课桌上的愿望,设法让自己的精神脱离劳累的躯体,在回味中给自己一丝安慰。
阿莲的故事 4(2)
现在,该是彻底丢弃它们的时候了,那一本本陈旧却保存完好的书籍,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铅字,一时间都成了我难舍的老友。它们是无声的,可在我眼里它们都是鲜活的,我曾经与它们朝夕相处,捧在手心,念在口里,记在心里,靠它们去实现自己的夙愿,可结果我辜负了它们的厚爱,我羞愧难当,无颜面对,只得将它们堆积在纸箱里,搁在一个角落封闭起来——封闭的是书籍,也是一颗破碎的心啊。
我将自己用过的资料都找了出来,放到弟弟们的手上,算是将卸下的重担托付给了两个弟弟,姐姐无能,没有给他们树立榜样,能留给他们的就是这失败后的物证了。失败也可能会重复,但理想会一直延续下去,我将自己未曾了却的心愿托付到弟弟们柔嫩的肩膀上,只希望他们比姐姐有出息,有朝一日,真正靠读书跳出农门,踏进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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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婶随母亲来到了家里,她跟母亲是相同辈分,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为人热心爽朗,亮开大嗓门像个男人。她一进门,就给我父亲拿主意了,说你这丫头念了那么多年书,你就忍心把她藏在家里,不让她出去透透气,也太心狠了点。
她又讲起自己在北京的遭遇,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妇女都能遇上个好人家,高中生的机会就更多了,有孩子的人家还能给教书识字。
她点拨着我父亲说:大兄弟,我看你成年埋在地里,快成二百五了,就知道地里头的那点事,外面大着哩,那是北京城,是首都。在首都做保姆不是给地主家当老妈子,你啊,在村子里也算个识字的,可脑袋装满了泥巴,挖不出什么见识来,这事我胖婶拿主意,亏了你女儿,我担着。
说完,伸手把票交到父亲手上,说票都买好了,你就掏钱吧。
阿莲的故事 5(1)
初八这天,家里人都没出门,气氛有些沉重,两个弟弟也静不下心看书,守在我身旁,好像姐姐长了翅膀就要飞走似的。中午母亲特意多加了两道菜,很少喝酒的父亲接连喝下好几杯,脸涨得通红。母亲不时往我碗里夹着菜,让我享受起以前小弟的待遇。
一家人都沉默着,显得很沉闷。我将菜盘里的两个鸡腿分别送进两个弟弟的碗里,他们没像以前那样欣然享用,而是不约而同地夹回到我碗里,然后埋头吃饭。在这一瞬间,我感觉两个弟弟都长大了,像两个小男子汉了,知道顾惜姐姐了。我明白是自己就要远离家门,让两个弟弟在无声的筷子夹动间流露出难舍之情,血脉相连的亲情。我故作轻松地在全家人面前笑出声来说:长大一岁就是不一样,可你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好东西该你俩吃。
小弟年纪小,终究控制不了自己,将饭碗往桌上一丢,头埋在桌面上,发出呜呜的哭声:姐姐别去了……别去了。大弟的眼睛也红了,偏过脸去,面朝着大门。我赶紧给身旁的小弟擦眼泪,安慰说:姐姐是进城找工作,又不是不回来了,哭鼻子真没出息。小弟一听,哭得更响,朝着父亲吼道:都怪你,不让姐姐复读。父亲望着小弟,脖子上的青筋暴出,面对儿子的无理指责,眼看就要发作,我和母亲都紧张起来,急忙把小弟拉到门边躲开。父亲端着酒杯的手在发抖,最终将酒倒进嘴里,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没说。
这顿午饭吃得很不是滋味,父亲喝多了,躺在床上吐了好几次,我守在他旁边给他端水擦脸,不时给他捶着后背。父亲消停后,将脸朝向墙面,挥手让我走开。
下午,同行的几个姐妹过来看我,顺便跟我说起到北京做保姆应该注意的细节,从家政公司介绍雇家,到第一次上门后如何应付试用期,甚至说到怎样给婴儿冲奶粉,讲得面面俱到,个个经验十足。可在我听来,那是纸上谈兵,我对保姆的理解仅停留在字面上,其他一无所知。内行听门道,外行看热闹,我只觉得她们说得头头是道,很是热闹,却感觉不出保姆两字的真正内涵来。
热闹了一个下午,冲淡了上午家里的凝重,母亲和弟弟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变得轻松了。随后她们叮嘱我路上该带些什么东西,就各自回家准备明天的行囊了。
吃晚饭时,气氛又沉闷下来,父亲没再喝酒,将盘子里的一只鸡腿夹给我,叫我吃下。在家人的关注下,我顺从地嚼起那鸡腿,我实在嚼不出什么滋味来,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着,我在哽咽中嚼着那只鸡腿。
这是我在家的最后一顿晚餐,天一亮,我就要离开家的怀抱了,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母亲也哭了,我印象中的母亲很坚强,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任劳任怨,跟着父亲过着清贫的日子,含辛茹苦抚养三个孩子,从没半句怨言。为了这个女儿,她只哭过两次,都是因为上学的事,自己再苦再累她能忍受,可她不希望女儿将来也跟她一样,在庄稼地里过完辛劳的一辈子。在我考高中时,母亲哭过一回,央求父亲让我继续上学,父亲妥协了;夏天放榜我没考上,父亲决定不让我复读,母亲又哭了,一开始也是央求,后来自暴自弃的我也站在了父亲这边,母亲擦干泪水对我也不再指望了。这第三次的哭泣,是母女难以割舍的痛,我搂着母亲瘦弱的身子一同洒泪,两个弟弟在旁也抽泣着。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再也端不住了,哽咽失声,说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作为长女不要怪父亲,父亲没别的本事,只知道种田,以后的路长着,得靠女儿你自己走了。我伏在父亲的肩膀上放声大哭,父亲让我再次感受到山脊一般的力量,是他支撑着我,安然度过了18个春秋。我就像立在他肩膀上的小鸟,在展翅欲飞的瞬间,产生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慌,让我更加眷恋着他的温暖与慈祥,我任由滂沱的泪水流淌在父亲的棉袄上,此刻的自己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小女孩儿,生怕在回首时,再见不到那雄健的山脊。父亲是座山,默守儿女的大山再贫瘠,也能长出青草和树苗。
阿莲的故事 5(2)
此刻的我,只感到背后的山轰然倒塌了,让我步履蹒跚。
母亲擦着眼泪帮我收拾包裹,又拿出针线来将600元钱缝进我内衣里,那是我出外闯荡的全部财产。她又从衣柜里找出自己一直没舍得用的新围巾,放在我床头上,嘱咐我明天出门戴到脖子上,外面风大天寒。
等收拾完后,一家人又坐到一块儿说起话,我一再叮嘱两个弟弟要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姐姐不在家,学习要自觉,不要像姐姐这样,考不上大学去给人做保姆,要努力做人上人。
母亲将我拉进房间,她最担心的还是我的身子,知道女儿有多年痛经的老毛病,北京冬天那么冷,碰冷水病情就会加重了。母亲拉着我的手不时抖动着,又抹起了眼泪。我只能劝慰母亲说,自己会照料好身子的,每月一次也痛习惯了。
因为一早就要出门,我提前上床睡觉,不休息好,明早一旦起程就没有安宁的时候了。这也是姐妹们对我的经验之谈。睡在床上,我将枕头边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放在胸口上,明天起床放进背包里,陪我一同起程。
我将自己对文字的全部爱好都浓缩在这本书上,它也是我离开家乡后唯一的精神食粮,以后的岁月里,我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翻开它,一字一句地咀嚼着生活的苦涩,它成了冷漠都市里唯一跟我亲近的朋友。
阿莲的故事 6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同行的姐妹们在胖婶带领下,敲开了我家门。就要出门了,一家人围着我千嘱咐万叮咛,母亲说,要是不如意就赶紧回家。父亲像无数个父亲一样,在女儿离开身边时,最担忧的还是人身安全,他那焦虑的皱纹间,无声地隐藏着无尽的牵挂。弟弟们让我一到北京就给家里写信。千言万语在这短暂的分别之时,总也说不完。还要赶很长的路,同行的姐妹都催我动身,胖婶劝慰我父母说,到了北京,到处是老乡,说出巢湖话就有人帮忙,莲子先住在我那里,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一家人站在屋前跟我挥手道别,依依难舍,母亲紧赶几步,将用布包着的荷香蛋塞到我背包里,嘱咐我路上饿了吃。
在我最后回首时,父亲背过身去,蹲在门槛边,我感到那身影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我的视野模糊一片……
我像一只刚孵化出的小鸡崽,畏怯地尾随在胖婶她们身后,望着她们大步流星,风风火火的样子,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她们所追逐的世界,在我眼里一片空白。就这样,几个人在路边拦了辆三轮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县城,再从县城改乘中巴到了巢湖。中巴上人满为患,我们上去时,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男人女人们拥挤在一块儿,倒也暖和,似乎也感觉不到窗外卷进来的寒风。汽车吐着浓烟,摇摇晃晃地开在公路上,而车上人好似都习惯了这种摇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都是老乡,都是赶往巢湖,也都是奔向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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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一边开车还一边开着玩笑说,明年他把车直接开进北京去,省得你们转车麻烦。
有人立刻起哄说,等你的老爷车开进了北京城,只怕我们在北京赶上过下一个春节了。
就这么一路哄笑,一路颠簸着到了巢湖。
巢湖火车站不大,人却非常多,小小的候车室早已挤不下如潮的人流,全跑到了站台上等车,都在翘首盼着那辆专列的到来。说是保姆专列,那只是个虚名,实质都是民工,因为巢湖进京的民工太多,才有了专列,又因为民工中保姆最有特色,才有了保姆专列的名堂。
这名堂不小,至少引来了不少记者的相机,也有几个摄像的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最佳镜头:民工的脸都带着节后残余的喜庆,更多的是焦虑之色。
我的心情由一路紧张化作了激动,为人群而激动,也为站台而激动,望着那无垠的铁轨,我的脑海已翻腾开来,掀开波涛绵延在北上的疆域里。
火车开动了,我的心儿早飞出窗外,迎着呼啸的北风,好似车轮一般滚热。车里很闷热,像个闷罐子塞满了人馒头,到处是行囊,到处是人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人压人,脚踩脚,动弹不得。我们被挤在车厢连接处的门边,呼出的气流翻滚在车厢里,让人透不过气来。我蹲在地上,趴在背包上,借着人腿缝隙透过的一点光亮,望着倒退着的田野,我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一刻……
这段话是我日记本里的开篇,看到这样的文字,我的思潮又似车轮卷回了那个年代,那辆列车,那密不透风的、密匝成捆的人腿,那倒退的田野……
激|情翻卷下的文字,毫无章法,随心所欲,有期盼,有惶恐,更多的是好奇。很快我便无法动笔了,那点光亮被蒙成了黑暗,耳边只有“哒哒”的车轮声,世界都成了黑暗,唯有轰然的声响在告诉人们,列车急速行驶在轨道上。
蹲在我对面的是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