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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尾,没有办法游?”
“……”她正在忍耐尾鳍蔓延的酸软刺痛,是无语,更是默认。
“这是『脱胎换骨』的影响?”负屭的神情由愕然转为肃穆。
“……我不知道。”在海牢里,小小泅游还不觉得有何差别,被他带出海牢之后,一迳前行,她才惊觉鱼尾使不出力,越是摆动,越是疼痛,到后来几乎由他拖行着游,是药效的缘故吗?
她小小声续道:“我之前喝下『脱胎换骨』所换取的人足,也有一小段时间难以行走,可能这回亦是如此,暂时罢了……”她并不是很确定,只能这般相信。
负屭脸上有恼怒,气他自己迟钝,没能早些发现,她却误以为那些不悦,是针对她而来。
可他气她什么呢?
她已经百般合作,任由他们决定如何处置她,自头到尾,她开口说过一句怨言吗?
“你为何要这么做?现在还不迟……带我回龙骸城吧,否则你父王误解,就太不值了。”
“决定带你逃出来,我便不在乎我父王如何定罪。”
“为一条和你毫无瓜葛的鮻,真的没有必要……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
“既不要我的感激,又冒着得罪你父王所可能面临的处罚,双面不讨好,不是聪明人之举。”她轻叹,再道:“带我回去,兴许你父王能网开一面,不计较你盗走一味药材,耽搁了熬药的时辰。”她不想连累他。
在她眼中,他的行为是出自一时冲动,可对他而言,已是几日之前就在心里萌芽生根的打算。
她莫名地引发他的怜惜,稀罕的怜惜,每次见她,总感觉胸口那方钢铁之心,仿佛要熔化般灼烫,无端地炙疼起来。
这样一个女人,心有所属的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痴心等候的女人,让他恨着。
这样一个女人,孤单独立的女人,为爱情而勇敢无惧的女人,让他深受震撼。
或许,他根本是羡慕着那个男人能够拥有她;或许,他是因为没有嚐过如此深刻的爱情,他想要也被谁这么爱着……
他想要被她爱着。
对于她遭魟医宰杀下锅的情景,光是用虚构想像,他便控制不住想捏死魟医的冲动!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动她半根寒毛,不,他连兄弟们想踏进海牢见她美丽身姿一眼都倍觉愤怒!
强烈独占的念头,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渴望将她珍藏起来,让她只属于他,只爱着他。
剔除她心里存在的另一道身影,不要被当成他人的赝品,完完全全取而代之。
“别再说了,任凭你怎么劝服,我心意已决。”负屭阻止她多费唇舌,右手按上她的鱼尾,不过是轻轻一按,就引来她抽息哆颤,他锁眉看着她,“很痛?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她咬紧下唇,忍过一波酸痛,对于他显而易见的关怀责备感到无所适从。他掌心凝聚的暖光熨贴着她,金鳞辉映术法形成的薄薄莹光,彩光柔和四射,温暖之息驱散她泰半疼痛,她不由得松瞬拢叠许久的眉心,芙颜上的痛楚表情逐渐褪去。
而他,因为她放柔了神情,同感安心。
他以前从不相信,因谁的快乐而快乐,因谁的难过而难过,见谁一笑,乌云满天也变晴空万里;见谁一哭,心仿佛要拧碎一般,绞着,揪着。
原来受人牵动情绪这般蠢事,确确实实是存在着。
“下回再觉得不适或疼痛,直接跟我说,不要自己强忍。”他嗓音轻轻。
她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浑圆秋瞳,静然瞅视他,没点头或摇头。
“听见没?”浅然的口吻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严厉。
她缓缓颔首,蠕着唇,正要再劝他别做出对抗他父王的愚昧之事,他已先动手挑开自己袍上的龙头扣,脱下一袭雪白外褂,在她反应不及前,外褂披上她的肩,龙头扣“喀”的一声,又密密锁上。
“你穿得太少。”
闻言,她脸一红,被他带回海中后,她身上那袭水蓝轻纱不知何时何地勾破一处裂痕,随海潮拉扯,破洞越大,无法再穿,她便褪下它。
在人界久待的影响,使她感到羞怯,她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是鮻,氐人的一种,全数氐人皆做此打扮,她不该当过人类一段年月,便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人类,习惯人类的衣着饮食;她告诉自己,倘若离死不远,她要以鮻的身分,走最终这段路。
这便是何以她在海牢中赤裸着上身,只靠浓密长发为蔽,垂掩酥胸,而他那句话,提醒着她,他沉浓目光所及的她,是如何的衣衫不整。
她垂着颈,双手匆匆穿过外褂的臂袖,穿妥它之后,只能拘谨地握着襟口的龙头扣,雪白外褂还能感受到他未散去的炙人体温,阻隔海水冰冷,密密将她包围。
你穿得太少。
氐人族全是这模样呀。贝壳遮胸,或是根本毋须遮掩浑然天成的美丽胴体,也不会有谁指指点点或无礼的盯着瞧。
我不喜欢有人看见你的肌肤,多一寸都不行。口吻简直是恶霸了。
你好蛮横。娇嗔指控着,仍是乖乖把包覆在自己身上那袭会妨碍泅游的长衣穿好。
这不是蛮横,是独占,你是我的,我负屭一个人的。
是了……
“负屭”也曾说过相同的话。
难怪她觉得耳熟,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这里还不够安全。”负屭横抱起她,不让她动用到鱼尾活动。
“你不该这么做。”她微弱地出声,仍想劝他改变心意。
负屭不听她的告诫,已然腾驰起来,往龙骸城更远的彼方去。
她无能为力地枕在他胸口,她连靠自己游走的力量都没有,岂能妄想阻止他?
幽幽低叹,茫然迷惘,任由他,带她走向混沌难明的未来。
第7章(1)
负屭怀里的她,睡睡醒醒,昏昏沉沉,无法得知他宾士了多远、多久,只有海潮拂过脸颊,如同清风带起长发飞扬般的飘扬,告知着她,他仍横抱着她腾飞,没有止步。
能有几位龙子赶来阻止他的希冀已然落空,这一路上,他们尚未遇见半只虾兵蟹将,谁来都好,来阻挡负屭呀……别让他错下去,她并不乐见他因她之故,开罪他父王,惹得龙颜大怒,换来责惩或处置。
“你又叹气了。”负屭沿途已数不清楚有多少声细小吁叹,由她口中逸出。
“因为你正做着教人忍不住想叹气的事……”她担心他,担心到不由得吁叹连连,他却一副无事人模样。
“我不觉得这件事做起来有哪里错了。”他心里没有半点迟疑或后悔,更没有惶恐忐忑,甚至他唇边扬起淡笑,庆幸自己做了,带她逃离龙骸城,免于成为魟医屠刀下的亡魂一抹。
她的回应,又是一声叹息,尔后才问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不知道。”
这答案,教她不由得挑眉觑他。
“还差一些些。”他补充。
“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却知道还差一些些?”
“直觉。”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敷衍。她暗暗思付着,忽觉周遭景致很眼熟,越专注去瞧,越是惊愕,瞳眸瞪大,小嘴微张,讶然得无法成言。
美丽的嶙峋海脊,清澄似琉璃的海水,海草茵茵,犹若人界陆路上最精致的织物,蔓延一大片。海底峰石连绵,峭拔直立,延伸到无边无际之端,最高那处,比拟着人界的天山,挺突而上,穿越了深海,破出海面之后,它有了名字,称之为“雷泽”。
处于雷泽山的最根部,深潜万里,山势趋于平缓的那儿,隔绝于世的宁静国度,岩壁上歇满带光螺贝,远看似天上星辰,不灭的光亮,永不坠跌,海中难见天际繁星美景,此处却极似人界仰望的银河,毋须冒着浮出水面而遭渔人捕捉的危险,便能聊以代替,这片岩,他们唤它,星岩。
他们……
鮻族。
这里是……她的家乡。
“你……怎会到、到……这儿来?”她结巴起来。
心里已试图接受他不是她的“负屭”这项事实,他却在没有她的指路之下,来到鮻族故园,这太匪夷所思……这……
她胸口一窒,近乎疼痛。
“景致不错,也很隐密,就在这儿暂且住下。”他说。
“负屭——你回答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她不接受他言不及义的答案。
他狐疑地扬眉,她如此激动,实属罕见。
“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见位置清幽隐密,适合暂时躲藏,你何须觉得诧异?我不知道此地是何处,也不是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来,一切只是碰巧。”负屭以犀利眸光审视她脸上那抹愁绪,“怎么,你识得这里?”
“……这里,是我的家乡。”
负屭了然,感觉怀里的她,微微发抖。
家乡,幽美却死寂;景色如画,但空无一鮻,静得不闻世俗嚣扰,不见昔日美丽的传说氐人悠游其间。
这里曾经发生过某些事,某些足以逼迫鮻族离开的事。
“你要留下来吗?抑是再换他处?”负屭问她。若此地会勾起她的伤心记忆,速速离开为上。
“……我想留下来。”她静默好一会之后,才回他。她指向星岩,“若我没记错,那边石柱后,有条细道,能通往鮻族一处更隐密的岩洞。”不知过了百年,一景一物是否产生变化?
负屭抱她游去,果真别有洞天。
通过一条婉蜒如蛇的岩廊,岩廊布满紫矿晶丛,如繁花绽放,若在人界陆路,每一丛辉耀紫晶代表数之不尽的财富,在海底深处,它们与一般岩石无异,同样栖息着虾蟹,同样陪衬着油绿海草。
穿过岩廊,豁然开朗的视野,被巨大葵群占据,莹白带半透明的葵体轻慢蠕动,葵须随海潮摇曳,一波波,规律整齐,仿似白浪起伏。它们是活的生物,呼吸着,生长着,在此繁衍生根,包围这方隐密天地,层层叠叠交织于葵须触手之下,形成天然护蔽屏障,锥状岩洞上方有一圆形开口,洒落外头星岩岩壁间,一颗颗亮螺贝所发散的淡淡辉光,乍见之下,像极了满月。
“我们总是在这里躲避鲛鲨的攻击,那儿洞口太小,鲛鲨进不来。”她指向月儿般的锥洞,轻轻微笑。
“这里确实是相当好的地点。”负屭亦决定以此处为暂栖之所。
“我们鮻族不害怕玉皇葵的毒,它们反倒成为我们的庇护,可是你……”她怕他中毒,当他抱她穿梭于玉皇葵群之间,她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寻常人只消碰触到玉皇葵触须,须上的些些毒液便足以致人于死。
“我是龙子,区区玉皇葵之毒,我不看在眼里。”他没有这么不济事。但被她担忧关心着,心里还是颇为满意。
他走向其中最巨大的一株玉皇葵底下,葵身如千年老树直挺,葵须缓慢摇曳,它色泽特别澄透晶莹,比拟无瑕水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所有动作放至最轻最柔,他护佑珍宝般,安置她倚靠着玉皇葵坐下,玉皇葵底下是一层平滑绿苔,柔细致嫩,更胜丝绸。
“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负屭安顿好她,望向她问。
“你不回去,真的好吗?”她没答,只是反问。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已经答覆过了。”负屭脸上的坚决神情,就是答案。
“为我这条与你无瓜葛、无交情、无友谊——甚至称不上泛泛之交的鮻,沦落至负罪叛逃的狼狈窘境,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