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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找一个下午时分来这里,我煮给你看,你就会明白了。”她说。
我心里盘算着,如果要下午来,只能在假日。
但不知道放假时,我会不会记得要来看她煮咖啡?
我起身走到吧台,打算结完帐离开。
她跟着我走向吧台,在我拿出皮夹时,她刚好走进吧台内。
我心想Menu上最贵的餐也不过180块,而且我点的餐还是特价。
所以我掏出两张百元钞票拿在手上。
“一共是300块。”她说。
『可是……』
话一出口,便觉得尴尬,即使比想像中贵,也应该不动声色才对。
“还包括上次你欠我的钱。”她说。
『差点忘了。』我楞了一下后,便恍然大悟,『上次的钱还没给。』
“有我在,才会『差点』。”她笑了笑,“不然你应该会忘记。”
『说的也是。』我不好意思笑了笑。
赶紧再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凑成三张后拿给她。
才刚走出店门两步,听见背后的门又被拉开,她说:
“以后如果懒,不想骑车出门,就走到我这里吃晚饭吧。”
『嗯。』我回头说,『如果我记得的话。』
“这跟记性无关。”她说,“你只要养成习惯就好。”
『你很会做生意。』我说。
“多谢夸奖。”她笑了。
我一个人住,又不会煮饭,到哪里吃晚饭是每天都会碰到的问题。
我确实懒得骑车出门吃晚饭,因此走到她的店吃饭是很好的选择。
从此以后,我偶尔在下班回到社区时,直接走到她店里。
偶尔久了,偶尔都不偶尔了。
总不能一星期有五次到她店里还叫偶尔吧。
每当我到她店里,都会点“特价”的餐。
景气不好加上物价飞涨,钱要省点花。
后来我发现,我好像每次吃到的特价餐点都不尽相同。
有迷迭香羊排、迷迭香鸡排、迷迭香牛排、迷迭香猪排……
还有迷迭香排骨饭、迷迭香鲷鱼饭,甚至还有迷迭香糯米糕。
这些特价餐点只有一个共通点——迷迭香。
我一直很想问莉芸为什么偏好迷迭香?但总是忘了问。
因为当我走进店里刚坐下时,她一定会问我一个问题:
“你今天有发生特别的事吗?”
然后我必须要用我有限的记忆能力去回忆当天发生的大小琐事。
于是我就会忘了问我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莉芸都会陪我吃饭,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吃完饭后她会请我喝一杯具有酒酿香味的神奇咖啡。
喝咖啡时我们会闲聊,很随兴,像多年的老友闲聊那样。
说也奇怪,我常有那种我们是多年老友的错觉。
咖啡喝完后,我才会想起又忘记要在假日下午来店里看她煮咖啡。
我曾经在闲聊中问莉芸:『你是学什么的?』
“我大学念化学系。”她说,“现在开这个店算学以致用。”
『这也算学以致用?』
“以前在实验室调制化学药品,现在把这种实验精神用在烘焙饼干、
调配饮料和烹饪食物上,这难道不算学以致用?“
『不。』我笑了笑,『这是一种境界啊。』
莉芸也跟着笑,依然是干净的笑容。
『你应该对摄影有兴趣。』我指着墙上的照片,『都是你拍的吧?』
“是我拍的。”她说,“但我对摄影没兴趣,也拍的不好。”
『你太谦虚了。这些照片看起来……』
“说谎会短命的。”她微微一笑打断我。
『这些照片很有人性,一看就知道是一般人拍的,技巧不高。』
她笑了起来,然后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说法。
“我得拍下这些照片。”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墙上每张照片,说:
“因为每张照片都代表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被遗忘的记忆?』我很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的人。”
『喂。』
“我帮你拍张照吧。”她突然说。
『喔?』我有些意外。
她从吧台下方拿出那种常见的数位相机,走出店门,然后向我招手:
“来呀。别害怕。”
我只好站起身走到店门口,站在招牌下方,右手比个“V”。
几天后我再到她店里时,我笑起来像白痴的照片已挂在墙上。
坦白说,她这家店的摆饰跟她的人一样,干净而温馨;
但墙上的照片不仅技巧很一般,景物或人物也很一般,
似乎不应该成为整体装饰的一部份。
难道真如她所说:每张照片都代表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这又是什么意思?
4。
我很少跟社区内其他住户打交道,连同栋且同楼层的人也不认识。
但由于这个社区内很多居民常到莉芸的店里用餐,
我因而在店里认识了一些邻居。
比方说管委会主委李太太,也经常到莉芸的店,喜欢在吧台边聊天。
有次她在吧台边跟莉芸聊天,也把我叫了去。
“我的初恋情人被海浪卷走,第一个论及婚嫁的男人车祸身亡。”
李太太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没想到结婚后先生也走得早。”
我觉得听这种话题很尴尬,有点坐立难安,但莉芸似乎很专注。
“我常在想,我是不是就是俗称的黑寡妇?”李太太说,
“因为我喜欢的人,都会早死。”
“黑寡妇形容心狠手辣的女人比较贴切,你只是命苦。”莉芸说。
“蔡先生认为呢?”李太太问。
『黑寡妇确实可以用来形容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勉强开口,
『但形容你喜欢的人都会早死的状况,似乎也可以。』
“那我从现在开始,要努力喜欢你。”李太太说。
『喂!』
“开玩笑的。”
李太太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我暗自调匀内息,不然在李太太的笑声中,很容易受内伤。
我也认识了一位住B栋6楼的周先生,他总是戴墨镜走进莉芸的店。
周先生以前是个警察,但现在却是专业摄影师。
他常在高速公路上拿着摄影机,抓住车辆超速瞬间,清楚拍下车牌;
也常一手骑车,另一手拿着相机,拍下路旁违规停放的一整排机车,
不仅车子平稳前进,沿路拍下的车牌也没因手震或晃动而模糊。
经过高速摄影与无手震100连拍的严格锻链,他终于成为摄影高手。
周先生总带着一片CD走进“遗忘”,里头只有一首歌:《Knife》。
他会让莉芸播放《Knife》,一遍又一遍。偶尔他会跟着唱:
“像把刀,痛如刀割。我怎么可能会痊愈,我受伤好深。
你已经割去了我生命的重心……“
用自己翻译的中文歌词唱英文歌,也算是一种境界。
他还当警察时,有天夜里拦下一辆红灯右转的车子。
当他第一眼看见女驾驶,便深深为她着迷。
之后他们开始交往,那是他的初恋,滋味特别甜美。
“警察与违反交通规则的女驾驶谈恋爱,必须要抵抗一切礼教道德与
社会上的异样眼光,这是被诅咒的爱情啊。“周先生说,
“就好像罗密欧与茱丽叶一样。”
『你现在不当警察了吧?』我问。
“嗯。”他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身上没带枪?』我又问。
“没有。”他说。
『这算哪门子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我大声说。
“别理蔡先生。”莉芸问他,“后来呢?”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他说。
“那是刘若英的《后来》。”莉芸说,“你跟女驾驶的后来呢?”
“后来她开始遵守交通规则,我们之间便产生隔阂,于是渐渐疏远,
直到分手。“他缓缓叹了口气,”痛如刀割啊。“
我原本想说:你找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女孩会死吗?
但莉芸用眼神制止我,然后到音响旁按了播放键,播放《Knife》。
周先生又跟着哼唱中文歌词。
我心想幸好那女孩只是红灯右转,如果她是酒后驾车,
那这段感情应该会更恐怖。
还有位住在A栋9楼的王同学,也喜欢在吧台边和莉芸聊天。
她是个青春亮丽的大三女生,个性应该很活泼。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美眉还是年轻的好。
所以我有时会偷偷移动至吧台边,加入她与莉芸的对话。
“我爸要再婚了,对方甚至还有两个女儿。”王同学似乎很气愤,
“现在是怎样?把我当灰姑娘吗?”
『搞不好你后母才会变成灰姑娘。』我低声自言自语。
“我听到了。”王同学瞪了我一眼。
王同学在大一时,喜欢上一位任课的老师。
每当上他的课时,她会偷偷录音,回家后一遍遍播放。
但毕竟这是师生恋,她没有勇气跟他表达,只能单相思。
上学期他离开学校,但她始终无法忘记他。
尤其是他的脸和声音,总是随时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周遭。
“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痛苦。”她说。
『你才20岁吧?』我问。
“是呀。”王同学没好气地回答,“20岁不可以谈恋爱吗?”
『当然可以。』我说,『但20岁时的爱情应该是阳光而开朗的,
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我已经很努力要忘记他了呀。”王同学很不服气,
“可是忘不掉又有什么办法。”
王同学走后,莉芸说也许是因为店名叫“遗忘”的关系,
很多人会来店里寻找遗忘的感觉。
李太太想遗忘失去爱人的痛苦记忆,王同学想遗忘爱人的脸和声音;
周先生却想遗忘曾品尝过的甜蜜爱情。
大多数人都试着想遗忘某些记忆,只可惜越想遗忘越忘不掉。
“但有的人却总想记起某些曾遗忘的事。”
她说完后,凝视着我。
我的记忆从国二以后,就不再清晰,总是模糊的片断。
比方说我会记得她叫莉芸,却老是记不住她的姓。
或许真如莉芸所说,我想记起某些曾遗忘的事。
但问题常常是,我连“忘记”了什么都不知道,
又怎么知道到底想努力记起什么?
“阿姨,我要一杯葡萄柚汁。”
李太太念国小六年级的大儿子走进店里,要了一杯饮料。
莉芸见他愁眉苦脸,问了句:“你怎么了?”
“我养的狗狗,昨天死掉了。”他回答。
『请节哀。』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柚汁后,问我:“你了解生命吗?”
竟然是问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吃了一惊,答不出话。
“生命……”他又喝了一口,再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
“真是无常啊。”
『你才11岁啊!大哥。』我大声说。
莉芸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此我在莉芸的店里待着的时间变长。
吃完饭喝完咖啡后,我会离开位子坐到吧台边,听听别人的故事。
很多人都想遗忘某些东西,可惜都不能如愿,于是显得无可奈何。
有时我会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