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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深厚了。”
“是的。”晓燕低着头小声说,“那是真的,我忍不住跟着汽车跑了几步——那心眼里真是难受,恨不得追上去把你抓回来……那一夜,我哭了一夜。可是从那天起我真的看清了这黑暗的社会,看清了国民党的狰狞面貌。第一次胡梦安逼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一个人坏;可是这次,事实教育了我,你的血洗亮了我的眼睛。”晓燕抬起头来,她的脸色是幸福的、欢喜的,然而却滚着大粒泪珠。她用手绢擦掉它,轻轻抚摸着道静瘦削的手指仍又说下去。“我常常想起你说过的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真是这样!我想你被捕了,不能工作了,我应当代替你继续干。如果我也被捕了,可是另外还会有许多许多人代替我……野火永远是烧不尽的!”
“我从你的信里知道你变得更好了,做了许多工作,学习也有了明确的目的。我真高兴!”道静疲惫地倒在晓燕的床上,眼睛却一刻儿也不离开她的朋友。
“是吗?你知道得很清楚?”晓燕兴奋了,她觉得她的好朋友,她启蒙的老师能够了解她、赞赏她,她真是非常幸福。
“具体的情况你还不了解吧!我在学校里跟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当然是我猜想的——还有进步同学都拧在一起了。各种活动我都参加。我已经成了积极分子呢。”停了停,她像才起想起似的又告诉道静,“你还记得李槐英吗?她原来同情过你,帮助过咱们。可是现在为了成为女诗人,她却成天读起莎士比亚来啦。而且成了校花——交际花。风头得很!”
晓燕坐在床边,她们两个的手总是握着的。道静凝神听着好朋友的话,微笑着说:“小资产阶级就是有动摇性嘛。像李槐英这样的人一点不稀奇……嘿,晓燕,我问你,我那些朋友你听到过他们的消息吗?卢嘉川、罗大方、江华、许宁、徐辉……他们的消息你听到过一点没有?呈然在狱里又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可是旧的却也忘不掉。”
“卢嘉川、罗大方的消息不知道。许宁在第一监狱,不知怎么的,他妈妈也知道我了,找过我一次。徐辉还没有回来。只有一个人……”晓燕忽然做了个滑稽的笑脸,使道静感到她比过去反而年轻活泼了。只见她推了道静一下轻轻笑着说:“有一个人,他到学校找过我两次,都是在夜里。他说姓李,来打听你的消息。我怀疑他就是你说的江华。他对你好像很关心啊!”
“不一定……”道静稍稍惊奇地说,“江华什么时候到北平来的呢?……晓燕,你知道,卢嘉川、江华,还有我刚入狱时遇到的林红,这三个人,我今生能够认识他们真是无上的光荣和骄傲。可是,想起来我又怪难受——林红已经牺牲;而卢呢,恐怕也完了……不过如果江华在北平那也是好的。你不知道那个姓李的住在哪儿吧?”
“我怎么会知道!”晓燕摇着头。她盯住道静声音低低地说,“我听说了,林红——就是那个改名郑瑾的女同志吧?”
“你怎么知道的?”
“小俞淑秀说的。她一出狱就找我来了。她滔滔对我讲了半天她在狱里的生活和斗争。她讲到林红和你对她的影响。”
晓燕忽然闭起眼睛长叹一口气,“我一闭眼,那个美丽坚强的女同志就好像站在我面前。”
道静躺在铁床上,双手蒙住眼睛用沉重的声音慢慢地说:“这样的人是不死的。永远不会死的。……”
刚刚说到这儿,俞淑秀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了。一进门她猛地抱住躺在床上的林道静,高兴地喊道:“林姐姐,林姐姐,你出来啦!你回来啦!妈妈把我看管在家里,不叫我到狱里去接你;可是,我知道你在王姐姐这儿,我就想法子偷偷溜出来啦。嘿,嘿,多好哇!多好哇!咱们又可以在一块儿啦,又可以在一块儿革蒋秃子的命啦!”
晓燕站在地上,爱抚地望着这热情活泼的少女。尽管她小小年纪受尽监狱的苦刑和折磨,可是她依旧这样欢快活泼,这样如饥如渴地奔赴着真理的道路。多么可爱的孩子呀,晓燕的眼里不觉又潮湿了。
道静坐起来,紧紧抱住俞淑秀瘦削的肩膀,扳过她的脸孔审视着:“啊,吃胖了一点。你妈妈都给你做什么好东西吃啦?”
“还说呢。”小俞咕嘟着嘴,忿忿不平地说,“妈妈骂我,爸爸也说我。他们说,原来是吃冤枉官司,算倒霉——谁叫我那天到北京图书馆去,手里拿着一本红书皮的书呢!可是他们想不到我出了监狱,反倒弄假成真——假革命变成了真革命。他们说这样一来可就真要杀头了。这么着,就看管起我来啦!不叫我出门,把所有革命的书,像特务一样全给我没收。我爸爸那老家伙真是个耗子胆,妈妈跟着爸爸屁股后头转,吓得念起阿弥陀佛。她呀!她哪儿还顾得给我做好吃的!”
道静听着这个有趣的叙述大笑起来,晓燕也笑着。可是,小俞自己却不笑。看着道静她们大笑了,她用力推了两个人一下子,皱着眉毛叫道:“林姐姐,王姐姐,有什么好笑的!人家找你们来是要和你们商量个办法。我要去参加红军,要不就到工厂去做工——变成真正的无产阶级。反正这个家是呆不下去啦!”
“好,小俞,别着急。”道静握住俞淑秀的手,恳切地说,“我们一定帮助你。可是你要耐心才行——太急进、太激烈会引起你爸爸妈妈的过度忧虑。革命——不是成天喊在口头上的。当红军、做工人,总要先有了革命关系才能够解决,咱们自己怎么能够乱跑呢。”
小俞冷静下来了。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道静:“你找到关系了吗?”
“你不知道我刚刚出来半天吗?”
“找到了,立刻告诉我!我走啦。”小俞又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怕爸爸妈妈反对,她只好赶快离开她恋恋不舍的林姐姐。
道静和晓燕夜晚睡在床上还在聊天。她们不知有多少话,总也说不完。
“燕,问你,这一年多,你该碰到爱人了吧?不能总是这样——人总是人嘛。”
“嗯。”晓燕默默地说,“这个人你认识。可是还没有——没有最后决定。”
“谁?——我认识的?”
“你认识——郑君才。也叫戴愉。”
“他……”道静的心陡地惊了一下。但是,她怎么好向晓燕说出她对他的不满来呢?半天,她只能期期艾艾地说:“郑君才?祝贺你。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在北大同学房淑玲那儿。”晓燕兴奋地说,“他们是老乡。
他常去找她,我也去,渐渐熟了……他能把《资本论》一章地背下来呢。“
“晓燕,你对他过去的一切经历都了解么?”
晓燕这才看出道静对戴愉似乎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气,她不安地回答:“不太了解……我正想更多地了解他。”谈到这里,好像要转换这不愉快的话题似的,晓燕突然问道静,“小林,你的呢?你也该有个……”
“没有。”道静笑着说,“在监狱里除了男看守,哪儿看得见男人的影儿。”
“那你当真没有一个心爱的人吗?”晓燕忘掉了刚才道静不安的神气,仍又温存地诘问着。
道静没出声。两人都沉默着。半晌。她俯在枕上缓慢地仿佛喉咙有毛病,每吐一个字都使她感到痛苦似的说:“燕,你不了解,这心、这情感……对他再也改变不了。我愿意永远等着他。”
“谁?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没听见、也没看见过你同谁好过呀!”晓燕的声音是惊讶的,也是激动的。
道静跳下床来,捻亮了桌灯。从她脱下的一件旧衬衣里,撕下一条贴边,找出了一卷细细的纸卷。她把纸卷打开,拿出其中的一张递给晓燕。
“别笑我,这是我在监狱里偶然写下的一点东西。你看,这是关于他的诗。”
晓燕怀着惊奇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急急读下来。在那密密细细的字行里,她看到了她朋友的一颗热烈、沉痛的心。
在漆黑的大风大雨的夜里,你是驰过长空迅疾的闪电。
啊,多么勇猛!
多么神奇!
你高高地照亮了我生命的道路,我是你催生下来的一滴细雨。
啊,我勇猛的闪电!
如今,你奔向何处?你去了哪里?……
我们没有倾谈,我们没有默许,然而我相信你,永远地相信——我生命中会有这样突然出现的奇迹:那阴沉的牢狱铁门被打碎了,啊,朋友,在那美丽的绿草如茵的花园里,你对着我微笑,默默的告诉我:你那勇敢的、艰苦的战斗事迹。
我是多么幸福啊!
从此我们永远不再分离——永远不再分离!
可是朋友!
如今你在哪里?
也许,我今生并不能再见你……
啊,朋友!
你在哪里?
能否知道有一个人正凝眸等待着你,……
她用着美丽的青春,用着深藏在心底的不变的热爱,永远、永远地等待着你。……
道静双手抱着头,把头伏在桌子上。晓燕读完了诗,红着脸,含着泪,挨着她身边说道:“静,我了解你——你的痛苦和希望……我也相信有那么一天,所有监狱的铁门都被我们打碎;所有,所有亲爱的人都在那美丽的花园里尽情欢叙……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来的!”道静抬起头来,用坚定的声音望着晓燕重复了一句。
第二十四章
道静站在窗前,望着窗台上的茉莉花,心神不安地思索着:临出监狱,那个时常和她联系的常华英曾对她说,出狱后就会有人再和她联系的。但是出来两天多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找她呢?找她的人将是个什么人呢?……晓燕上课去了,为了等待这个人,她不敢出门,就一个人在屋里这样焦灼地猜度起来。
十点多钟的时候,江华走进来了。多么意外呀,道静高兴得抢上去握着他的手笑道:“嘿,老江!又看见你啦,快两年不见了。”
“一年多不见,你才出来吧!”江华打扮得像个小职员。蓝绸大褂,黑皮鞋,不过头发梳得有点蓬乱,温和的眼睛仍然带着沉稳、自信的神态。
“是呀,从深泽县分别……”道静望着他,眼睛闪着喜悦的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江华笑笑,望望道静瘦削苍白的脸颊,说:“道静,你好像长高了。”
道静噗哧一声笑了:“好几十岁了,还长个儿!这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吧……老江,你坐下,咱们好好谈谈。”
“不行,呆不住。只能和你谈几句话。你今天就写个自传行吗?”
道静惊讶地看着江华:“写自传做什么?”
“常华英没有告诉你吗?根据你在监狱里的表现,道静,你的理想就要实现了。组织上已经同意吸收你入党了!”江华说着,稀有的欢快洋溢在他宽阔的微黑的脸上。
巨大的幸福把道静吸摄在地上。她红涨着脸,睁大眼睛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几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真个要实现了吗?难道这非凡的巨大的幸福真的要降临了吗?……道静的眼睛潮湿了,她羞怯地看着江华笑了笑,嘴角撇了撇,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要写真事。对党不能有任何隐瞒。”江华站在地上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好。我相信我是会对党忠诚的。”道静的声音很低、很慢,她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