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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放在抽屉里藏起来。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这个小粉盒,而且拿了出来。打开粉盒,取出里面的小粉扑,扑了一点粉,对着镜子敷在脸上。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越发白了,而且白中透红,更加显出青春的姣美时,她又害羞地拿手帕把粉擦掉了。她朴素、用功,从来没有在修饰上费过工夫。今天当要会见爱人时竟把时间消耗在这没有用处的事情上,她羞惭地离开了梳妆台,赶快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书本。
三点钟过了,她急不可耐地坐在桌子边,时时拿眼望着院子里。当她听到小妹妹在院里喊了一声“大姐,有人找你!”
她立刻放下书本走到院子里。今天郑君才比过去打扮得漂亮而整齐。一身蓝色的哔叽西服,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到外面,脸上刮得很干净。过去,晓燕总以为他有三十岁了,但今天看起来他不过二十五六岁。
戴愉这是第一次到晓燕家里来。他东瞧西看地欣赏了一会儿之后,说:“小王,你的房间收拾得很好,多么舒服。你的家庭经济情况很好吗?”
晓燕替他拿出糖果点心,然后挨在他身边坐下:“父亲挣得的薪水哪里够用。政府常常欠薪,指着薪水我们都要饿死了。我伯父开钱庄,他很有钱,时常接济我们。所以家里的生活还过得去。”晓燕说到这里,盯着戴愉的脸看了一会说,“你的脸色今天好像好了一点,没有生病吧?你为什么总不肯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住?你知道——我很想看你去。”
戴愉拉着晓燕的手,又恢复了他过去沉郁的姿态:“燕,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告诉你这些,原谅我……这一星期你过得还好?”
“好。就是想——你!……”
戴愉又把晓燕拥抱在怀里。当从梦似的狂热的情景中稍稍清醒后,晓燕梳了梳头发,温柔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林道静快出监狱啦。因为胡梦安那个坏蛋离开北平了,再说小林本来也不是个共产党,所以我爸爸托人一说,小林就有希望出来啦。再过几天有了准确的日子我就去接她。君才,我有一件事总想问问你,可总没好意思。——她说在定县时候,你找过她。她好像对你不大满意。她说是你把他们的工作领导得不好,我姑姑就是你主张——打倒的。”
戴愉点燃一支纸烟,喝了两口水,慢慢回答王晓燕:“她完全误会了。对于她和一个姓赵的青年的过激行为,我还劝告过她——叫他们别犯‘左’倾幼稚病。我是主张打倒一个姓伍的坏教员而要团结你姑姑的。谁知后来他们怎么搞糟了。因为我在那儿只停留了两小时。”
“是这样的?”晓燕舒畅地长出了一口气,用她真诚的深信不疑的眼睛对戴愉歉疚地笑笑,“你不要在意,也许我把她的话听错了。才,她一出来,听说咱俩好了,该多么高兴!小林——她早就恋爱过了;我比她大,可是,从来还没有过男朋友。她常笑我太拘谨、老八板呢。”
戴愉斜睨了晓燕一眼,鼓着金鱼眼睛笑着说:“从今以后你也可以骄傲了——你有了爱人,而且可以成为你的丈夫——对吗?”
晓燕轻轻碰了戴愉一下,红着脸扭过头去:“我不愿意很快结婚。等大学毕了业再说。”
“我不勉强你。最亲爱的……”
戴愉走后,晓燕走到母亲的房间里去吃晚饭。她的眼睛被幸福燃烧着,沉静的不大爱讲话的大姐,今天变成小姑娘一般的和妹妹们玩笑着。母亲看出女儿的变化来,她对坐在餐桌旁边的丈夫温和地微笑着说:“鸿宾,咱们晓燕有了男朋友,你知道吗?”
王教授瞧着羞红了脸的晓燕,又对另外两个小女儿看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早有耳报神报给我啦。我不反对!不反对!晓燕今年二十二岁了吧?可以交交朋友了。不过……”他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等咽下去之后,才晃着脑袋说,“不过,必须要是一个正派的有学识的人。燕,他怎么样?——才学怎样?”
晓燕低着头端着饭碗,半天才回答:“还好。有学问,也有思想。老成、忠实……”
“哦,我明白啦,近一年来晓燕思想大有变化,她这个马克思先生的信徒,也大大地影响了我。那么,我想这个青年人一定也是、也是……好吧,我祝贺你们。看来大势所趋,国民党如此腐败,难怪全国人民不满……”他把大手向小女儿凌燕的头上叭的一拍,又摇头又点头地笑道,“晓燕呵,只要你幸福,爸爸就高兴。不过要小心呵——做父母的总是为儿女操不完的心,其实又何必呢!”
晓燕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感激地看着慈祥善良的爸爸和妈妈,又看看顽皮地偷偷用手羞着她的小妹妹。沉了沉,小声说:“你们不要担心……他很好……”她抬起头微微不安地接着说,“爸爸,林道静不是快出来了吗,她没处去,出来后让她暂时住咱们家行吗?”
王教授收敛了笑容。教授夫人不安地看着教授。
“她是个好人。可是——有点幼稚……”教授点燃了纸烟,沉吟着吸了几口,半天才说道,“好吧。咱们人情做到底。我都没有想到,怎么我托你伯父向市政府的一个朋友一说,林道静竟可以很快放出来,叫她来吧。不管怎么样,看来,青年们是无法关在书斋里了。”王教授不胜感慨地停止了说话……
晓燕看见父亲仰在椅子上那种沉思而苦闷的神情,她反倒掩着嘴巴悄悄笑了。
“爸爸,”她用手推了教授的肩膀一下,微笑着说,“爸爸,您还主张我埋头读书不许过问政治吗?您对胡博士的读书救国论还热烈欢迎不呢?”
教授好像不认识似的翻着眼皮看了女儿一阵子,蓦然把拳头向桌子上一击,激动地喊道:“一切事情都是在发展和变化的!世界上永远没有静止的事物。人的思想也是这样!”
教授夫人坐在丈夫旁边织着小女儿的绿色毛衣,她听教授说完,抬起眼皮冲着大女儿晓燕笑道:“晓燕,你还不晓得,你爸爸近日来每晚躺在床上都要读两个钟头的哲学——什么《反杜林论》,什么《辩证法唯物论》,什么《哲学之贫困》……我不懂这些,可是他好像是入了迷。”
晓燕眯着眼睛快活地看着父亲。鹅蛋形的白脸上露出了一对深深的小酒窝。
第二十三章
一九三五年五月,国民党何应钦和日寇签订了“何梅协定”之后,华北的军事、政治、经济大权,他们便一古脑儿让给了日本帝国主义者。这时候胡梦安随着国民党市党部以及河北省中国军队的撤退,一同溜到了南方。因此,没有证据、没有任何口供的林道静和俞淑秀终于在一九三五年的七月从被押了一年的监狱中释放出来了。
俞淑秀先出来。临走,她竟舍不得和道静分别。在放风的院子里碰到道静,她含泪对她说:“林姐姐,到外面也许不能像在狱里和你常在一起啦。”
道静笑笑,拍着她的肩膀:“傻孩子,你不是常想妈妈?现在能回到家里和妈妈在一起多高兴。”
“不,”俞淑秀噘着乖巧的小嘴巴,妈妈不是最亲的。你,还有郑瑾姐姐,我永远忘不了你们。妈妈养了我的身体,但是你们——是党给了我灵魂。“
道静被这女孩子的纯真热情深深感动着。于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爱抚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只要同在一条道路上,咱们会常在一起的。明白吗?小俞,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意志相通,咱们是不会分离的!”
俞淑秀连连点头,清秀的脸浮现着热情的光芒。她把头靠着道静的肩膀激动地说:“反动家伙们吓唬咱们——想一扣押咱们,咱们就都老实啦。老实个屁!他们送我进了马列主义大学,叫我有机会认识了真理,还得谢谢他们的栽培呢。”她机警地望望左右,见没人注意她,急忙又说,“林姐姐,我出去就干!我找你去:你还领导我好吗?”
道静笑着推开了她,却恋恋不舍地对她频频点头。
十天之后,王晓燕也把林道静接出了监狱,并且领她到自己家里。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教授夫人系着漂白的围裙亲自在厨房忙着烧菜。道静随着晓燕一直来到餐桌上。一见道静走进来,守在桌旁等着她们的王教授立刻端着一盏盛得满满的酒杯,高举到头上,说道:“欢迎!欢迎!欢迎从阶级斗争战线上归来的战士!”他把酒杯向道静面前一伸,亲切地笑起来,“为你们的胜利而干杯!”
“谢谢伯父!”道静感激地望着王教授,接过酒杯喝了一点酒。王教授却豪迈地一饮而尽。然后对愣在桌旁的晓燕和另外两个小女儿笑着,“你们坐下呀!雪燕,凌燕,还不欢迎你姐姐的好朋友……她叫你彦姑不高兴,可是我们欢迎她!”
“欢迎林大姐。”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亲切的目光,热烈地盯在道静苍白而瘦削的脸上。许久不见了,她们有点儿害羞,怯怯地站在椅子边上惊奇地看着她。
“谢谢伯父的帮助……”道静刚要说下去,王教授却大声地抢过话来。他端着酒杯皱着眉头,好像有多少郁闷要急着发泄:“我还要多谢你呢。你教育了我女儿;女儿又教育了我。林道静,你不知道,晓燕这半年多已经成了我的时事先生啦。她常把许多国家大事的真实情况向我透露一二,而且还有分析和判断……果真如此!国民政府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先安内后攘外’的结果是先丢东北,后丧华北,眼看大好河山满目疮痍。……”他摘下眼镜举着,激忿地在女儿们的眼前一晃,摇头喊道,“小小三岛之国,如此欺辱我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华古国,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我赞成你们起来斗争——过去,我可是一听说这两个字就头痛的呵,哈哈!”
“教授先生,这不是课堂啊!”王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餐桌边。她看着王教授对着几个青年人滔滔不绝地发起议论,大家全忘了吃饭,就笑着提醒丈夫;同时转过身握住道静的手慈爱地端详着她,“道静,你瘦多啦,看他们把一个漂亮姑娘糟踏成什么样子!……”泪珠浮在眼眶,王夫人立刻擦掉它,又温存地对王教授说道,“青年人比你这老头子什么不知道!吃饭吧,道静一定饿了。监狱里的饭食缺乏营养,今天我烧的菜里,特别富于维他命。吃吧,吃吧!这里面蛋白和脂肪也不少。”
王教授和几个女孩子,同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畅谈。道静心里暗暗赞赏着晓燕变了,她的家庭也跟着变得更加进步和欢快了。许久没有吃过的丰盛的午餐,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亲切温暖和即将开始的自由的——也可以说恢复了的战斗的生活,使她又产生了突然被捕时那种迷离的幻觉:“这是不是做梦呢?……”
回到晓燕的房间里,剩下她们单独两个人。午后的阳光投射在窗台上的白色茉莉花上,使整洁的小屋充满了温暖和幽静的感觉。她们两个紧握住手有一阵子都不能开口。最后还是道静先说话:“晓燕,我被捕的那晚上,你是不是跟着汽车跑来着?”道静凝视着晓燕说,“这一年多,我常想起那天晚上——我们谈得够多么知心和愉快啊!从那天起,我们的友谊是更加深厚了。”
“是的。”晓燕低着头小声说,“那是真的,我忍不住跟着汽车跑了几步——那心眼里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