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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展。要是打倒校长,那、那咱们怎么能够再呆下去呢?”
“不,不对!”赵毓青的声音也是激动的,他瞪着眼睛瞅着道静,“林道静,别着急,我们不能顾忌这么多——这是上级的指示呀!就是闹糟了咱们也得服从。再说,再说,”他看看道静红涨的着急的面孔,把拳头在桌上轻轻擂着说,“王彦文巴结教育局长,勾结伍雨田暗中拿学生的伙食费做买卖谁不知道!她听伍雨田的话,监视别的教员和学生,许多人都对她不满。姓戴的同志说得好,这些人都是国民党的走狗。咱们该趁这机会让没有经过斗争考验的学生和教员们经受一次战斗的洗礼。”
道静把头埋在手里,紧紧靠在桌子上,半天动也不动。
“怎么样?有意见说呀!”赵毓青的声音亲切而又倔强。
“有什么说的!打倒伍雨田,又打倒校长……”道静抬起头来,睁大迷惑不安的眼睛,“既然是上级的指示,我们就服从吧。不过我真有点儿糊涂——校长,她能算咱们的敌人吗?”
“革命能够徇私情吗?”赵毓青突然严厉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道静,并且皱着眉头,“平常你跟她拉拉扯扯,姑姑长,姑姑短……我就看不惯!可是——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嘛,现在既然上级来了指示,咱们就必须坚决执行……革命嘛,就应当像狂风、像闪电、像多少地区那样的轰轰烈烈……”他太兴奋了,赶快把声音放低下来,“同志,我在保定二师参加过学潮,多少有点经验。不必犹豫了,咱们就商量商量怎么进行吧。”因为他讨厌王彦文一套庸俗的、拉拉扯扯的作风,又看到了她一些毛病,于是坚决主张打倒她和伍雨田两个人。道静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就迷迷糊糊地同意了赵毓青的作法。
三天之后。
早晨,初级班的小学生依然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到学校上课的时候,高小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学生们在院子里、操场上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谈着什么,紧张地商量着什么。自习钟响了,没有人上自习;上课钟响了,两个课堂里都是空无一人。
高二级任教员伍雨田走到课堂门外,不由得把两条浓眉毛挤到了一块儿,怒冲冲转身走到校长室里去。高一级任教员赵毓青到课堂里看了看也同样转身走了。
伍雨田正和校长小声唧唧喳喳谈着什么,突然大群学生呼喊着跑到校长室外。王校长吃了一惊,瘦脸立时变得黄蜡般,两腿站在地上也忍不住簌簌地抖了起来。
吴学章、李国华,和另外三个学生代表闯进校长室里,歪着脑袋盯着校长和伍雨田:“校长,为什么光叫住宿的学生吃窝头?——你拿我们大伙的伙食费发了多少洋财呀?”
“嘿!伍雨田,国民党走狗!你为什么侦察我们?你为什么打击抗日爱国的学生?”
一霎间,“打倒走狗伍雨田”、“打倒校长王彦文”的口号声激奋、嘹亮、参差不齐地在院落里响起来了。包围在校长室外的孩子们红着脸挥着胳膊,有的跳着脚蹦起来多高。
“回去!回去!”口号声刚一停,伍雨田板着铁青的脸,不慌不忙地站在屋门口冲着五六十个学生大喊道,“回课堂去!你们受了共产党的鼓动要找死呀!真要捣乱,可没你们的好!”
“同学们!……”王校长的嘴唇煞白,小眼睛里含着泪珠。
她颤巍巍地竭力提高了声音:“别胡闹呀同学们!别,别……回课堂去吧!”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一部分学生受了伍雨田的威吓,又被王校长的眼泪所感动,立刻就像打架打输了的孩子,噘着嘴悄悄地溜回课堂去了;剩下三十来个小学生在吴学章和李国华的带领下,还站在校长室外大声呼叫着、跳跃着。——那些进步学生平时总被林老师劝阻着,禁止他们暴露自己的真面目,这回,赵老师给他们布置放手大干,这些毫没受过人生折磨、满脑子革命幻想的孩子果真立刻兴高采烈地干起来了。鼓眼睛、胆大而又爱幻想的女孩子李国华竟成了活跃的学生领袖之一。
“打倒国民党走狗伍雨田!”
“打倒糊涂自私的校长王彦文!”
“打倒胆小妥协,不能坚持到底的……”
他们分成了两组,此起彼落地围在校长室外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甚至骂起那些溜回课堂的学生。
空气越来越紧张,小小的平静的小学校,充满了骚动不安的战斗气氛。高小无形中罢了课,那些胆小的有钱人家的孩子甚至逃跑回了家。初小呢,学生们虽然依旧听着钟声排队上了课,可是多数教员,人站在课堂上,眼睛却瞟着院子里,人人惊慌不安地想道:“出事了,出事了。……”
大院子里男孩子和女孩子们一齐伸着脖子红着面孔用力的大声喊着、叫着,好像打架助威一般,有的甚至被好奇的冲动鼓舞着,激愤昂扬地狂叫起来:“打倒……”
“打倒……”
有的孩子连打倒谁还闹不清,可还是跟在人群里大声呼喊着。
第五章
王彦文和伍雨田都坐在屋子里半天不做声。后来,看出一个空隙,高大胖壮的伍雨田猛然一蹿——冲出了学生们的包围圈,急步跑到学校外面去了。
“追呀!追呀!追走狗呀!”
“赶呀!赶到教育局请愿去呀!”李国华领头一喊,请愿的呼声又响成了一片。
伍雨田一跑,学生们有一部分也呼啦一声跟着跑了出去。
“皮得瑞,你干吗不跑了呀?走!到教育局请愿去!”
李国华和另一个大个子麻子脸的男学生李占鳌,拉住皮得瑞的胳膊叫他同走。
“我,我不去!……”瘦小的皮得瑞,使劲吸溜一下鼻子下面的两条青鼻涕呐呐地说,“这顶什么事?有那工夫我还捡煤渣去呢。”说着他低头走进了校门。
“呸!妥协分子!”李占鳌狠狠地朝皮得瑞的背影骂了一句就急步跑走了。
追赶伍雨田的学生走后不久,道静迅速布置学生在学校的里里外外,甚至厕所饭厅全贴上了红红绿绿的大条标语。这些标语除了写着“打倒校长”、“打倒伍雨田”等等之外,最惹人注意、最使人大吃一惊的是忽然出现了“拥护中华苏维埃政府”、“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口号。于是在这些标语下面围着大群的小学生,欢喜的、好奇的、惊慌的,各种不同的眼睛互相探询着。
“看!看!共产党……”
教员们看见了这些标语,有的压抑住惊慌不安的心情把学生赶回课堂去;有的却又惊又喜好像发现宝物般地审视起来。
道静是三年级的级任教员。开始她和别的初小教员一样,停在课堂上,可是却时时拿眼瞟着院子里,竖着耳朵听着一切的声音。当学生们去追伍雨田,所有的教员也都走出课堂的时候,她就跑出来去找赵毓青。但是这个热情冒失的青年已经不见了,他怕学生请愿不成,竟随后追赶着学生去了。
“要尽力隐蔽自己的真面目,把自己隐蔽在群众当中;要尽量争取同情者……”道静想起江华在负伤之后还谆谆嘱咐她,叫她记住这些白区秘密工作的原则和方法。想到这,她心里突然充满了疑虑和焦灼。请愿的结果会怎么样呢?赵毓青、她,以及那些进步的学生突出地暴露在人们的面前之后结果会怎么样呢?下课钟响了,学生们下学回了家。道静沉思着走回自己的寝室。当她刚坐下来想整理一下思绪,考虑考虑以后的做法时,王彦文校长忽然走进来了。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一进门看了道静说:两眼,生硬地像块木头似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头也不抬地“林先生,人要凭良心!您说说,自从您来到敝校,我对待您怎么样?”
“姑姑,您有什么意见照直说吧!”道静已经料到校长会有这样一手。——虽然她还没有完全公开地暴露自己的面目,但是学生们这样公开一闹,毫无疑问校长会猜到有她在领导。
“没有意见!”她抬起头来,窄窄的瘦脸更加黄得可怕,“您是家兄介绍来的,说实话,我真是另眼看待。就说您刚来时候就犯着嫌疑……不过我不相信。我想一个年轻女子哪能参加什么党作那些危险犯法的事?……后来伍先生常跟我说您跟赵毓青领导学生开共产党的会,宣传什么……我还是不大相信——我还替你们辩护呢!”她叹了口气,沉一沉,狠狠地皱着眉头盯着道静,“知人知面难知心呀!想不到你们竟煽动学生来反对我,反对伍先生,反对我们两个人。共产党的标语又公开贴在我这个学校的墙壁上。……那还有什么说的?林先生,事实摆在眼前,您看着办吧!有地方会替咱们说理的!”
没等说完,她站起身来悻悻地走了。道静想向她解释,又想回击她几句,都没来得及,她就走了。有好半天,道静呆呆地愣在屋子里,脑子乱哄哄的……
午后学生来上课的很少。家长们听说学校闹了学潮,都不敢叫孩子来上学了,整个学校停了课。道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立不是。幸而刘秀英这女孩是临时交通,她领着三个学生来来回回地向道静报告着消息:“赵老师领着同学站在教育局门口,喊口号要求撤换校长和伍老师。后来他们都到县政府去了,还在喊口号。”
“伍老师在县党部里呢,校长在教育局里。”
道静悬心、忧虑,一刻刻捱着时间。
午后三点钟还不见赵毓青和学生们回来,道静实在忍不住了,她领着十几个学生也向县政府跑去了。小城狭窄的土道上灰尘滚滚,太阳火辣辣地晒在人们的头上、身上。道静和学生们正跑得红头涨脸喘喘吁吁的,忽然看见赵毓青领着一大群学生迎头走来,两边的学生顿时兴奋得跳着脚高呼起来。
“回来啦!回来啦!”
“胜利啦!同学们!咱们胜利啦!”
同学们手舞足蹈地几乎要互相拥抱了。两个教员也互相握着手。赵毓青满面灰尘,扬着眉毛兴奋地说:“林,咱们的斗争胜利啦!开头教育局不理我们,到县政府也不理我们,我们不停地喊口号,甚至要砸县政府,他们这才屈服啦。县长和教育局长亲自出来接见我们,答应撤换校长和伍雨田。”小赵清瘦的白脸晒黑了,他吐了一口唾沫,拍拍道静的肩膀,微微一笑。“嘿,怎么样?”那意思好像是说,“还是我对了吧?”
道静也高兴起来。但她的高兴与其说是因为斗争的胜利,还不如说是因为看见他们平安回来了更合适。不过,她没有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拉着两个学生的手,兴奋地笑着:“好,好,你们可回来啦,可回来啦……”
夜晚,下起雨来,道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这突然爆发的急转直下的形势,把她搅扰得糊里糊涂。目前即将要到来的是喜是忧呢?她说不上来。她对于赵毓青那种轻率的乐观和自信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她对自己也并不相信。
这时,她又想起了江华,想起了卢嘉川,想起这些富有经验的老同志。当她矇眬入睡时,这些同志的面影还在她眼前晃动,仿佛在对她说:“小林,小林,清醒一些!清醒……”
她果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她。她猛地醒来了。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轻轻敲着窗户。
“林老师!林老师!”声音急促惊慌,微细得刚刚可以听到。
道静赶快跳下床来开了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