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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静的心却痛着,忍不住低声问他:“痛吗?你该在我这儿休养几天。”
江华摇摇头没有出声。只是大步走着。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他站住了脚:“道静,不必这样心肠软——斗争就是残酷的嘛……你回去吧。”
“老江,”道静忽然问道,“你的真名是什么?这一点可以告诉我吗?”
“李孟瑜。你回去吧,我该走了。再见!”江华不容道静再问下去,说罢,就向大路上走去了。
“他是不是就是北大南下示威时那个总指挥李孟瑜呢?”
她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柳树下思索着。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中了,她慢慢低下头去,好像祷告似的在心里默默祝念:“同志,平安……希望你还回来。……”
第三章
江华果然就是北大的李孟瑜。
他是大学生,为什么又自称为工人呢?
李孟瑜是河南省人。十三岁高小刚毕业,就跟着父亲在上海当了印刷工厂的学徒。可是他一边做工一边还上了工人夜校。在这里他受到了共产党员的教育和培养,并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以后还入了党。这时他在上海大学的附中一边半工半读,一边还在领导着基层的工人斗争。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在上海残酷地屠杀工人和革命分子,在一次大逮捕中他脱逃出来,党的关系找不到了,上海不能存身,他就跑到北平来找他的也做印刷工人的叔叔。他本想在这里找党的关系,同时找个职业来维持生活;对是党的关系不好找,找职业更困难。在苦闷中他忽然想到了去投考学校。于是白天他跑到前门外小市上去当小工,挣几毛钱来贴补叔叔的家用;夜晚,他就伏在叔叔家里狭窄的屋子的一角,点着灯复习功课。他很用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他便自修完了投考大学哲学系的各门功课。托人买了一张假文凭,就考取了北京大学的哲学系。在入北大前,他已经找到了党的关系。在他考入北大后,党即分配他领导北大的学生运动。这就是他工人而兼大学生的来由。
南下示威回来,在北大不能存身了,党分配他到唐山去。
他就钻到煤窑里做了一年多的煤矿工人,参加领导了唐山五矿的大罢工。察北抗日同盟军一起来,他又赶到张家口做了营的军事指挥员。察北同盟军失败,他回到北平找到河北省委的关系,于是他又转到保定一带来搞农民运动。当时高阳、博野、蠡县、完县、深泽、饶阳、定县、安国一带的广大农民,因为忍受不了地主高利贷者和苛捐杂税的压榨,以及农村经济的急剧破产,在党的领导下,正连续不断地秘密酝酿着反抗和暴动。在林道静到定县教书前,江华已经作为定县附近几个县的中心县委的县委书记在这一带秘密活动。为了迷惑敌人,他通过徐辉的关系,找到林道静,这才隐蔽在小学校中。这时,他正在组织定县二区保卫团区分队的武装哗变。因此,沿着唐河两岸的一些村庄,时常可以见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商人带着些纸笔文具在串村,就是江华。有时他也扮做过路的庄稼人,和农民们在一起谈着日子的艰难和苛捐杂税的繁重。他不断化装,不断地变化着职业,因此,他来到定县虽然半年多了,可是敌人并没有发觉他,而定县农村中的革命组织却一天天地恢复并发展了。
就在林道静等他、而他回来得很晚的这个夜晚,月亮迷蒙地照在小唐河上,河水沿着高低不平的曲折的河堤缓缓流着。紧挨河堤的一片低凹的洼地里,泥泞的发着水亮的湿地上,有一片芦苇在随风摇动。春末夏初的夜晚,微寒的风刮着苇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多么静寂的夜晚呵。就在这样的夜晚,二十来个穿着褴褛的军衣和破旧的农民服装的男人们凑到了这片苇地里。他们都是这个区各个村庄里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也是打入保卫团里的队员们。他们有的靠着堤身站着,手里抱着大枪;有的蹲在冰冷的泥水里,手里也拿着枪。月光覆照着的土堤上,有两个年轻的“保卫队员”端着大枪在巡逻放哨。
江华和戴愉——后者作为保定特委的特派员两天前刚刚来到这里。他们一同领导这一群人开会讨论怎样进一步扩大党的力量、组织地主武装——保卫团的武装哗变。他们两个都是农民打扮,江华穿着黑粗布小夹袄,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戴愉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短裤褂,眼镜可依旧戴在眼睛上。他们俩蹲在人群中,脚底下踹在泥水里。
江华先发言,他要求人们谈谈群众的情绪和同志们的意见。
开始,人们谁也没开口。可是月光透过稀疏的苇子却照出这些人的脸色是紧张的、也是兴奋的。许多人的额上都堆集着被生活压榨出来的皱纹,眼睛却在黑夜里闪烁着愤怒的仇恨的火焰。
沉默。虽然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长的一世纪,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发出缓慢的、悲忿的低声:“快商量商量怎么动手吧!咱这一带的农民,可实在受不了啦——大水冲得籽粒没收,可是还得替财主们交租、出伕,干这干那……高利贷乘这空子,把穷人的骨髓都吸干啦,现在借一斗棒子,过麦收还二斗麦子,收不收全是一样。家里老婆孩子只好张着口挨饿……”
“咱们党团员的情绪都很高。”保卫团分队长兼区委书记李洛贵发言了,“打,计划一下,把各村保卫团联合好一齐动手打狗日的!打完往山里一拉——北方苏维埃一成立,咱们农民就像江西的苏区一样,斗地主分粮食……那就大翻身!”
李洛贵粗壮个子,说完话用精明的小眼睛睨着几个拿枪的小伙子,同时把自己的手枪从腰里抽下用力一抡,表示了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对这次斗争大家有信心吗?”
江华的神色使人一望而知这是一个刚强的富有斗争经验的同志。
“没问题!”说话的是个粗眉大眼、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他说话很干脆,样子很激动,“上级怎领导咱怎干。只要干出结果来,为咱广大农民求了解放,咱们不怕什么牺牲……”
江华对这粗眉大眼的小伙子点点头:“李永光,不要着急。”他又扭头低声对大家说,“我们的红军正在粉碎敌人的‘围剿’,进行着艰苦的斗争;咱们这里就必须加紧白区的斗争来牵制敌人的力量。现在大家就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江华的话还没完,那个粗眉大眼的小伙子李永光忍耐不住地急忙说道:“我们和李洛贵叔都准备好啦,只要县委一下命令,我们全区的保卫团就立刻拉出来。先包围恶霸地主邢子才家,由我跳进屋去把邢子才打死。然后拉出来……同志,你们说这个办法还有什么不够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的戴愉,听完了李永光的话,轻轻地在李永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忽然连着咳嗽了几声,咳嗽完了,这才说道:“好小伙!你是个共产党员还是共青团员?真勇敢!现在咱们就为杀土豪、打恶霸,建立北方苏维埃而斗争吧!”
他的话刚完,砰、砰、砰,连着三声清脆的枪声划过寂静的夜空——这是发现敌人的信号。蹲在泥水中的人们都霍地站起身来,拉开了枪栓。江华低声命令道:“不许动!听听再说!”
“小子们,别做梦啦!你们这伙子共产党全被包围啦!”在密集的枪声中,突然有一个粗野的高声传了过来。
“狗日的,邢子才带着人包围上来啦!”李洛贵对江华和戴愉紧张地低声喊道,“怎么办?八成是县保卫团来了——咱们怎么会暴露了?……”
江华听了听,不慌不忙地挥着手:“沉住气!同志们,现在不抵抗是死,抵抗就能活。必须坚决抵抗。我们一共二十个人又全有枪。”说到这里,他对堤上的岗哨喊道,“卧倒!有上来的就打!”然后在月光下他环视着踏在泥水中拥在他周围的农民同志,说,“我看不能和他们对峙。必须掩护着撤退,然后分散隐蔽起来……老郑,你说怎样?”他扭过头看看改名郑君才的戴愉,希望他支持他的意见,给他以帮助。
戴愉面孔苍白得没有一点人色。他用刚刚听得出的低声,急促地说:“真想不到!想不到……不抵抗是……不行……的!”
四围发出了急促的枪声,堤上的岗哨射击着。两个年轻的农民一边抵抗一边高喊:“上来啦!上来啦!——县保卫团攻上来啦!”
江华不再理会戴愉,他对李洛贵和十几个农民同志发出了命令:“李永光你留下跟着我掩护。其余的人,李洛贵领着他们赶快转移——一边打一边走。天亮以前咱们在‘二亩地’联系,再商量以后办法。”
李洛贵用手拉住江华的胳膊,喘喘地说:“这怎么行!我是本地人,你撤退,让我掩护!”其他的人在紧张中也都用着崇敬的激动的目光望着江华。
“听见没有?敌人快上来了,快走!这不是推让的时候!”
江华在抗日同盟军里锻炼出了指挥战斗的本领,因此,他沉着地严厉地命令着这一伙没有战斗经验的农民们。
人们服从着他。李洛贵拿过一条最好的枪给了他。接着几个手榴弹一扔,县保卫团的人吓得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李洛贵乘这空隙领着一小群同志突围了。江华和李永光伏在冰冷潮湿的堤沿上,他们不慌不忙一枪一枪地射击着。地主邢子才和县保卫团总团长带领的五六十个人只远远地盯着他们,却不敢靠前。
“冲呵!向前冲呵。反叛们都跑啦,还发什么愣呵!”邢子才和肥猪一样的总团长喊叫着,命令着。可是谁刚向前一探头,李永光叭地一枪,江华接着又一枪——一连打倒两个之后,就谁也不敢向前了。估计李洛贵领着的人们已经走远,江华拉着李永光跳起来就向堤下的高粱地里跑。就在这时,李永光中了一枪倒下了。江华把他的枪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头也没回抱起这年轻人就跑。他的脸紧挨着李永光粗眉大眼的脸。跑出不远,忽然李永光沉重的身体在他的胸前蠕动了一下,江华的脚步放慢了,李永光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他,在他的怀里说了句:“告诉妈……别难受……继续斗争……”呼吸就停止了。在一片洼地上,江华慢慢放下这个渐渐冷下来的健壮的躯体,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但是,急促的枪声在催促他,他不得不忍心离开了这年轻的可敬的战士。
臂上什么时候受的伤他并不知道,但他终于跑出重围,跑到“姑母”、也就是李永光的妈妈那儿坚壁好两支大枪,然后回到林道静这里。接着,他迅速地离开林道静,又赶到别处去了。
第四章
初夏,北方乡村的原野是活跃而美丽的。天上白云缓缓地飘着,广阔的大地上三三两两的农民辛勤地劳动着。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小河边上。河边的顽童,破坏了小河的安静,“看呀!看呀!”“泥鳅!这个小蛤蟆!”的叫声笑声,飘散在鲜花盛开的早晨,使人不禁深深感到了春天的欢乐。
“林老师,您看!这块石头是不是水成岩呀?”
“赵老师,看!看!这小花儿多好看呀!”
十来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有男有女,先后簇拥着林道静和另一个男教员在乡村的大道上走着。孩子们的小脑袋歪着、仰着、探着,做出各种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