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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一次出殡游行——原注],我们已经又被捕许多同志。现在,情况很严重,‘五一’这个纪念日,无疑的,敌人是会更加严密戒备的。希望你和市委好好反映一下,恐怕……”
“真是白色恐怖观念!”不等卢嘉川说完,戴愉把眼镜猛地一摘,皱紧了眉头,“冯森,你要消极怠工吗?……这是党交给我们的神圣任务,对这样任务的任何怀疑全是一种可耻的动摇!”他掏出手绢抹抹嘴角,然后把麻将牌一推,其他三个人也随着一推,一阵牌声代替了许多的话语。等牌声静下来,卢嘉川苍白的面色才转过红色来。他看着戴愉的金鱼眼睛,仍然慢慢地说:“戴愉同志,一切不成问题!组织决定我做任何工作,我是不会讲价钱的。但是应当允许我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也许我看错了,也许我估计得完全不正确,可是你应当冷静地看看我是不是那种胆小怕死的怯懦者。……”他低下头来不能说下去了。
“我们就照着市委的布置坚决执行去,能发动多少人算多少人好了。”吴方刚说完,刘大姐露着焦虑的神色说:“发动人是对的,但是发动之后就把他们送进了牢狱,这总是一个问题呀!”
沉默,一阵无声的争辩持续在人们的炽热的眼睛里。最后戴愉冷静下来,说道:“好吧,如果冯森你们不反对大规模游行,那么,‘五一’那天,我们发动赤色群众都到天桥集合。具体行动有人会临时通知你们的。”
会开到这里就散了。
几个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服装华丽的女同志到大门外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走进来对几个同志亲切地笑笑。戴愉和吴方先走了出去;接着刘大姐伴着卢嘉川也向门外走着。他们默默地走到门过道里,在初月的薄明中,刘大姐站住脚,用力握住卢嘉川的手,声音又低又慢:“小冯,不必难过。党了解你,我们了解你。‘五一’要提高警惕呵,不过还要尽量多发动群众。”
卢嘉川低着头,半晌没有出声。当他抬起头来看着大姐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点儿发红。
“大姐,亲爱的好同志,谢谢你!”他用力握住她瘦削的手指,只有这样的一握才表明了他内心的激动,“大姐,不必担心我。我想,在一个党员热望为党贡献一切的崇高理想里,就包含着不计个人的荣辱与得失在里面。这不算什么……好,再见吧!”
刘大姐倚在颓败的大门上,望着卢嘉川娇健而沉稳的步子一点点消失在街头昏暗的转角处,她才轻轻关上了街门。用只有她自己才可以听见的声音低低自语道:“小冯——好同志呵!可是戴愉为什么就不睁开眼睛多看一看呢?……”
第十八章
上午,林道静在火炉上蒸上了馒头,就拿着一本《辩证法教程》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读起来。但是当她的眼睛看到了书里夹着的一块小小的红布片,书就读不下去了。她只好放下书本,拿起这鲜红的小布片把玩起来。她像欣赏心爱的宝物,脸上含着笑,嘴里轻轻自语着:“呵,‘五一’,你又过去啦!”
在“五一”这个伟大的纪念日那天,她又被卢嘉川招呼着去参加了游行示威。开始,她和几个临时集合在一起的人隐藏在天桥附近的小胡同里,卢嘉川先来交给他们一卷传单,检查他们是否带来了小旗和石灰粉,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立刻转身走开了。剩下他们在小胡同里又串游了一会。当负责联络的交通员走来告诉他们即刻到天桥大马路上去集合时,一阵风似的,他们从小胡同里窜了出来;同时,别的小胡同里也窜出了许多人。于是人群迅急汇合成了昂奋的队伍。
道静总想靠近卢嘉川,靠近他就觉得安心,好像有保障似的。
可是他特别忙,一转眼他又跑到前面去了。她正在人群中拥挤着前进,突然一面红色的大旗灿烂地招展在空中,好像阴霾中升起了鲜红的太阳。她仰头望见大旗上面的黑字: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地乱跳了。热烈地高喊着的口号,向空中抛撒着的传单,挥舞着的拳头,和无数迎风飘动的红旗,这一切使大地好像突然震动起来了……可是,这种情况不过持续几分钟,接着又是尖厉的警笛,又是飞奔的摩托,又是砰砰的枪声,全副武装的军警又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
道静捏住小布片蹙起眉头。卢嘉川英俊的面孔,这时又清楚地显现在她的眼前。军警冲散了人群,捕捉着人们,他是负责保卫扛大旗的同志的,当大旗被折断,打大旗的同志即将被捉走时,他突然跳上去狠狠地给了那个刽子手一拳,同时把石灰粉奋力一撒,在硝烟弥漫中扛大旗的同志趁机跑走了,几个军警就转身追起他来。林道静是跟着他跑的——他曾挥手叫她走开,但是她不。她飞跑着,朝他跑的方向跑。他刚要跑进一个小胡同里,一个穿灰衣的宪兵向他头上连着射了两枪,并且眼看就追上了他。他猛地回过身来又把一个小包用力向外一抖,空中立时弥漫起一阵呛人的白烟。石灰粉发挥了它奇妙的效果,趁着军警们睁不开眼睛的一霎间他逃跑了。道静学习了他的办法,那包石灰粉也救了她,她也逃脱了。最后她按照事先的约定,在陶然亭那儿又遇见了他,他挽着她的手臂,好像一对爱人似的,但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就迅速分开了。当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她看见他的口袋缝里还夹着一片撕碎的红旗,她就拿了过来,留作这个伟大日子的珍贵纪念品。
“呵,他是多么勇敢、多么能干呵!”一想到卢嘉川在“三一八”和“五一”这两个日子里的许多表现,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钦佩、爱慕、甚至比这些还更复杂的情感。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更加渴望和他见面,也更加希望从他那儿汲取更多的东西。
午后,余永泽上课去了,她见白莉苹在家,就到她屋里去闲坐。
“小林,昨天‘五一’你去参加游行啦?”白莉苹挤挤眼皮顽皮地一笑。
“去啦。白姐姐,你怎么没去?”
“我么?有别的工作呀。”白莉苹急忙岔开了话,把手臂搭在道静的肩膀上笑着,“小林,昨晚,又跟你那老夫子吵架啦?嘿,傻孩子,你为什么老跟这样的人凑在一块儿?难道找不出比他可爱的男人来?”白莉苹看着余永泽总穿着长袍大褂像个学究,就一直称呼他老夫子。
“不用你操心!”道静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了,“谁像你这个样儿: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恋爱专家。”
“得啦,你不要倒打一耙!我真是为你好。你看他那酸溜溜的样儿有什么爱头呢?嘿,小林,你看老卢怎么样?活泼、勇敢、又能干又漂亮,你要同意,我给你俩介绍介绍好不好?”
道静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了。她想不到白莉苹在玩笑中,竟把自己的名字和这样可敬可爱的人的名字连到了一起。她红着脸,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白莉苹趁势抱住她的肩膀,把脸挨在她耳旁,吃吃地笑着,说:“好孩子,犹豫什么?‘新的恋爱不起,旧的恋爱不会消灭。’这是哪个文学家的话呀?你那个老夫子可真不值得爱,还是大胆地创造新生活吧!”
“不,他爱我,我怎么能忍心离开他。”道静感到不能再开玩笑了,白莉苹是在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话。于是她摇着头低声回答。
“等着余永泽给你挂节孝牌吧!”白莉苹的脸色变庄重了,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你还想革命哩,连这么一点芝麻粒大的事情——私人的事情算得什么?——都不敢革,还说别的!”
轻轻的一句话,可把道静刺痛了。她放松了白莉苹的手,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再出声。她知道她和余永泽之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裂痕随着她对于新生活的奔赴,是在日益加深。可是她可怜他,这种感情,像千丝万缕绊着她,同时,她又认为革命者是不应该关心个人的问题的,于是她忍住了矛盾的痛苦,忍住了一切的不满,希望就这样和余永泽凑合下来。可是白莉苹的这句“芝麻粒大的事情”使她恍然若有所悟,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对于个人问题看得太轻,而是过重;是在一种“不必关心”的掩饰下的苟且偷安。
她迷惘地望着窗外蓝色的天空,沉默着。白莉苹却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她歪头对她观察了一下,就抱住她,哄小孩似的:“好啦,小林,别生气啦!既然你那老余这么可爱,你就去爱吧!我可不敢拆散你们。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她松开道静的手站起身来,神气很严肃,“你不是知道崔秀玉到东北义勇军里去了吗?当初她希望许宁和她一同去——他们的感情已经怪深的了。可是许宁——你不是也知道他讲起话来一套套挺漂亮吗,可是办起事来就不大带劲了。他不去,舍不得妈妈,舍不得学业——当然也怪我,我也把他拉住了。可是不能不佩服小崔,她正上着学,也正恋着许宁,可是为了革命事业她一甩袖子就走了。小林,你别学许宁,也别学我,还是学小崔——你大概不知道,她是朝鲜人呢。”
“朝鲜人!……”
道静看着白莉苹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动着,微微惊讶地重复了一句,就再没有话说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后,心情烦恼,一头倒在床上,陷入纷乱的思潮中。
天黑下来了,她连晚饭也忘了做。
“静,你多美!真像海棠春睡的美人儿……”余永泽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里来了,他瞅着侧卧着的林道静,悄悄地说。
道静没有理他,拿起一本书盖上了脸。他就走上去拿下书本,顺便向书皮望了一眼——《资本论》。他微微蹙蹙眉头笑道:“马克思先生的大弟子,您又在研究什么问题哪?”
“干么讽刺人!”她对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她所爱的那个余永泽早已不存在了;这个人已经变得多么庸俗可厌了呀。于是一种失望的气恼冲上心头,她不由得又冲口说道:“马克思的弟子总比胡适之的弟子强!”
“你说什么?”余永泽也有点恼火,“胡适之的弟子有什么不好?”
“好极啦!专门拍统治阶级的马屁,拍帝国主义的马屁,帮蒋介石来统治学生,那怎么会不好呢?”道静把书本向床上一丢,轻蔑地扭转了身子。
余永泽两手抱住头倚在桌子上。他竭力忍耐着,终于还是抬头冷笑道:“革命呀,奋斗呀,说说漂亮话多么好听呀!可是我就没见过几个革命的少爷、小姐下过煤窑。因为这总比喊几句什么普罗列塔利亚、布尔乔亚之类的字眼要不舒服得多!”
“不许你胡说!”道静跳下床来,激忿地盯着他喊道,“你已经叫我受够了,请你发发慈悲叫我走吧!”
一句话就把紧张的空气冲散了。余永泽变得像秋虫儿一样可怜了。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着:“亲爱的!我的生命,你不能走!”
临睡前,两人才和好了。余永泽看着道静,高兴地说:“今天我回来的时候本来挺高兴,想赶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想咱们又闹了个误会吵起来。静,以后咱们不要吵了……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毕了业,我的职业不成问题啦,这不是好消息吗?”
“什么职业?离毕业还有两三个月呢。”
“但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