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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有力地诱惑着他。可是,他却不能和大伙在一起了,而要单独去见什么谷正伦!
“老卢,想什么哪?”代表们都迅速散开整理示威队伍去了,只剩下李孟瑜和卢嘉川留在作为示威团办公室的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老卢忽然微微一笑,站起身,握着李孟瑜的手:“老李,你的主意是对的。我现在就走。不过示威队伍的重担子就全搁在你们身上啦。”
“不,等一下!”李孟瑜想了想说,“你一个人去太孤单,万一有什么事连个送信的也没有。叫许宁和你一起去吧,这家伙也还机灵。”
“好,祝你们成功!”卢嘉川仿佛要出远门,也仿佛不能再回来了似的,再次紧紧握住了李孟瑜的手。
接着他和许宁佩戴上示威团的臂章,一起到了南京卫戍司令部。他们拿着示威团的复函,要见谷司令。
在会客室里等了许久,不见谷司令出来,最后,一个西装革履、白净面皮的中年人出来接见他们了。他含着微笑,点燃一根纸烟,拱手让让卢嘉川和许宁,然后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学生,慢慢问道:“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您大概不是谷司令。我们要见的是司令。”卢嘉川一字一句慢慢说着。他比这位进来的先生显得更沉着、更儒雅。
进来的人皱皱眉,知道这位对手不是一个简单的家伙。吸了两口烟,点点头说:“我是谷司令的参谋长,完全可以代表司令。有什么意见请说吧。”
“我们北大南下示威团今天上午十一点要出发示威。路经成贤街、中山路、花牌楼,转夫子庙、中华路、中正街、司法部、外交部、中央党部等地。请贵部加派军警保护。”卢嘉川双目炯炯地盯着这位参谋长,一口气说了这一套。
参谋长的笑容蓦地收敛了,他用力丢掉烟蒂,严厉地说:“请问,许多学校都是来京请愿,唯独贵校为什么却自称示威?为什么示威呢?向谁示威呢?”
“请愿的时候过去了!”卢嘉川微微一笑,锋利地开了炮,“千百万群众请了三个月的愿,可是你们依旧是一个‘不抵抗’!所以我们才来示威。向谁示威吗?向压迫中华民族的日本帝国主义示威!向出卖中华民族利益的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示威!”
“那么你们的‘威’将怎样的‘示’法?”
“刚才不是已经讲过了!”卢嘉川正颜厉色地说,“你们给我们来的公函,说我们要图谋不轨,对我们要加以制裁,我们特来向谷司令声明:我们此行纯为爱国而来,绝无越轨行动。请你们不要阻挠。”
“不对!”参谋长又笑了,“你们说是爱国,可是,你们的传单标语都很反动。我们为了维持首都治安,必要时,当然要制止你们。”
许宁突然把拳头挥了挥,激忿地说:“你们的制止是无用的!如果你们一定要用武力,同学们也绝不会屈服!要是发生不幸的事情,恐怕政府也将无法借口。”
卢嘉川赞许地向许宁瞟了一眼,参谋长这时默默无言,只一个劲地狂吸纸烟。
卢嘉川看看手表,十一点快到了。他站起身来说:“我们的大队此刻就要出发了。请您马上向贵司令报告,要他命令军警不要阻挡。……”
话没完,进来一位马弁向卢嘉川递过一张条子说:“请你们两位写下名字。”
卢嘉川毫不迟疑地把两个名字写上了。
“好吧。我代你们向司令去讲。”参谋长见他们写上了名字立刻走了进去。
阴暗的大房间里剩下了卢嘉川和许宁两个人。他们俩互相望望,都笑着叹了一口气。
“出发了!”许宁用力捏住卢嘉川的手,他漂亮的大眼睛像有火在燃烧。
“出发了!”卢嘉川点点头。忽然,一股热泪使他扭过脸去。但很快他又握住许宁的手笑了。
半点钟后,参谋长又回来了。这一回他可不像刚才那么和气了,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说:“胡闹!刚才接到报告,你们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当然,我们不得不派军队去照料。你们两位就在这里安置一下吧!”
一甩身参谋长又转了出去。
卢嘉川和许宁都没有出声。在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浩浩荡荡的示威人群,他们在呼号、肉搏、流血……
“走!我们找大队去!”卢嘉川拉住许宁就向门外走。但刚到门边,就有个黑胖子拦住了他们:“出去?晚了。到里面去!我们优待。”
“为什么逮捕我们?”卢嘉川和许宁同时厉声问。
“外面很乱,在这里面休息休息多好!”黑胖子笑笑走了。
立刻上来五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他们押了出去。
他们走进了相距不远的卫戍司令部看守所的甬道,这时,又上来七八个拿着步枪的士兵,把他们两个从上到下搜了个遍。最后,连许宁的一根漂亮的领带也都解走了。
卢嘉川对许宁笑笑说:“看,这是多么隆重的优待!”
许宁这时可没有老卢镇静了,他红涨着脸,在老卢耳边说:“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老卢摇摇头,在许宁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鬼鬼祟祟做什么?走!”一个士兵凶狠地用枪把戳了卢嘉川一下子,就把他们关进每个门上都有个方洞的小监房里。
确实是“优待”。监房里原来只有两个人,加上卢嘉川和许宁一共才四个人,空气还不算恶浊,而且还有木板铺和嵌着铁条的窗户。
原来的两个人一见老卢他们进来了,还没等押送的士兵走掉,就一下子跑到门边,仿佛迎接他们似的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原来的这两个人都是南京中央大学的同学,“九一八”后,因为奔走爱国运动,被押在这卫戍司令部的监牢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仿佛熟朋友碰到一起,四个青年人立刻交谈起来。有些沮丧的许宁又眉飞色舞了。
“我们是北京大学南下示威团的,”许宁带着夸耀的口吻说,“卧了轨才乘上火车到南京向卖国政府示威。现在呀,南京城里恐怕正展开着我们同反动统治者的肉搏战呢。”
“啊!”原来的两个青年显得很兴奋,一齐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卢嘉川坐在木板床上,把北大南下示威的经过,和示威团到南京后的遭遇向中大的两位同学说了一遍。这两位同学听完了,其中的一位立刻握住老卢的手说:“我叫杨旭。他叫吴洪涛。现在,我们该把这里面的情况向你们报告一下了,不,等会儿再说。都一点钟了,你们俩一定还没吃饭,我来替你们叫点饭吃吧。”
杨旭在这监里很熟,过一会儿就有个犯人给他们送了饭来。卢嘉川和许宁正吃着,忽然从门上的小方洞里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机警的卢嘉川猛一回身,仿佛是一个拿着刺刀的卫兵一闪就过去了。杨旭拾起了一个小纸团,他打开看了一下,就招呼卢嘉川、许宁、吴洪涛四个人一起看起来:北大示威同学刚才在成贤街被捆绑走了许多。大概被押到孝陵卫去了。
卢嘉川默默无言;许宁举起拳头用力在铺板上击了一下,突然伏在铺上哭了。杨旭和吴洪涛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半晌没出声。
“这消息可靠么?”过了一会儿,卢嘉川低声问杨旭。
杨旭向门外望望,点点头。卢嘉川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苍白。
整个下午,许宁就倒在铺上睡去了;卢嘉川靠着墙坐在铺板上默默地沉思着——他思考着整个示威团的命运和动向。同学们被捕了多少?有伤亡么?李孟瑜、罗大方和其他负责同学的情况怎么样?难道,因为反动政府的阻挡、破坏,这次千辛万苦的南下示威运动就此结束了吗?……“不,不会!”他闭着眼睛摇摇头。“中国人民都忍无可忍了!尤其青年们,这里倒下了,那里会起来——起来的。……”他只顾想着示威团的问题,却忘了自身还处在囹圄中,直到昏暗的监房突然有了一阵奇怪的响声,才把他从沉思中惊醒来。
“老杨,你听!外面在喊口号。”隔壁监房里突然有人敲着墙轻轻说话了。
这边屋里的四个人全霍地站起身来,竖起了耳朵。
“…………”
听不清!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一阵巨风,呜呜的,呼呼的。
“是军队散操回来?”杨旭疑问地说。
“也许我们北大的同学集合起来游行到这里?”许宁陡然长了精神,神情又惊又喜。
“老杨!你听!”隔壁又有人在叩墙壁。
“打倒……”
“反对……”
远远地,真的传过来了口号声。
整个监狱顿时沉入死寂中。卢嘉川只觉得一阵心跳。……
来了!也许真是北大示威的同学来了么?……
他们四个人一起伸着头,一起把头紧紧挤在铁窗子上。黄昏的天空,灰暗而惨淡,可是在这一霎间,他们却觉得它变得异常明亮、异常美丽起来了。
“反对政府出卖东三省!”
“打倒刽子手谷正伦!……”
“放出北大被捕同学来!”
声音完全听清楚了!像山洪、像裂帛,昂扬、悲壮,透过监牢层层的铁壁,传到四个青年的耳朵里。
“一定有我们中大的同学!”年轻瘦小的吴洪涛欣喜地瞅了许宁一眼说。
“当然更有我们北大的!”许宁得意之色更不下于吴洪涛。
“统治者的丧钟响了!”卢嘉川和杨旭是四个人当中比较老练也比较年长的两个。他们两个互相望望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可是,真是学生们来到这里了么?他们的眼里仍然带着怀疑的神色。
呼喊的群众像是来到了卫戍司令部的大门外。愤怒的呼号、喊叫、喧嚷之声不绝地传到了监狱里。
监狱里也突然混乱起来了。杨旭拉拉许宁,说:“看!蠢东西们把看守所的牌子都摘下来啦!”
他们四个人同时向窗外望去:果然,监狱的甬道里,军官和士兵开始忙乱地来来往往。
一个士兵扛着看守所的大木牌,慌忙地从他们的窗外走了过去。
“急急有如丧家之犬。”卢嘉川刚说完,突然,一阵惊人的喊声,使四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冲!冲进去!”
“冲呵!冲呵!”
“冲呵!救出北大同学呵!”
仿佛在遥远的异乡听到了亲人的召唤,卢嘉川和许宁一听见“救出北大同学”这几个字,立刻眼睛潮湿了。他们忍住心跳,把脸紧紧贴住了铁栅谛听下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卖国政府!……救出北大同学……”的喊声越来越猛。撞击大门的声音,夹杂在喊声中也越来越响。猛地,轰然一声,喊声被淹没了,群众竟然打进了卫戍司令部的第一重大门。
电灯突然熄灭。整个司令部和它的监狱陷入黑暗、恐怖中。
这时,呼喊声暂时沉寂下来。但是,士兵的枪栓声,大皮鞋来来往往的奔跑声,沉重的沙包搬运声,却在监狱内连续不断地紧张地响起来了。监狱内杀气腾腾,突然充满了火药气味。
四个青年互相望望,都用污脏的手擦着额上的汗水。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了喊话声:“这几个条件非立刻答复不行!”
“呵!北大的同学为什么还不出来呀!还不出来呀?……”
“呵!不行!打进去!再打进去!……”
一阵攻击大门的沉重的响声,夹杂着高呼口号声又清晰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