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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3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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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具裸露在旷野里的尸体,李乘风看得心痛不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后他都会和家丁停下来掩埋尸体,给那些死难者一个长眠的栖身地:“这都是跟随我军征战多年的百姓和兄弟,怎么能让他们暴尸野外,任由野狗分食呢?”
  “停。”李乘风再一次叫住了部下,他跳下马跑到路边,观察起了一个新鲜的土坑,李乘风狐疑地把它打量了一番:“这明明是个新坟,谁又把它刨开了?”
  说完后李乘风就又围着那坟转了几个圈,沿着一条痕迹和两排脚印走向路边的树林,地上的痕迹显然是两个人在拖动什么重物,李乘风心里沉甸甸的,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了没有多远,李乘风扬起鼻子在空中用力地嗅了嗅,“有臭气。”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脚下也变得越发轻盈起来,蹑手蹑脚地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那气味就变得更浓了,其中还夹杂着炭火的味道,李乘风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慢慢地靠进,他不知不觉地手心中冷冷地满是汗水。
  前面林中有一个小小的空地,中间烧起了一堆火,两个人正埋头坐在火边狼吞虎咽着什么东西。李乘风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了悲愤地一声嚎叫,随着这声大叫他从林中一跃而出,手里已经抽出了腰刀。
  两个人都身穿着东江镇的普通军服,他们身边还摆着一具死尸,身上也和他们一样都穿着左协的军服。那两个人听见人声后愕然抬起头,红着眼睛的李乘风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他一挥刀就把一个人砍翻在地。
  “你们这两个畜生!”李乘风狂怒地吼着,跟着又是一刀捅进了另一个人的腹部。
  这时李乘风的家丁们都也冲近他的身边,只见那第一个人已经被李乘风一刀砍断了脖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去了,死者脸颊深陷,一双无神的眼睛犹自睁得大大的,而另一人捂着肚子上的刀,却一时未死。
  这时李乘风才看清眼前的垂死者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孩子,脸上连胡须都还没有长出来。李乘风和他的家丁们都沉默下来,他又回头看了看第一个死者,看起来这两个人是一对父子。李乘风无力地松开了刀柄,那孩子向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一团团的血沫。
  李乘风跨上了一步,那孩子仰面看着凶手的眼睛,脸上充满了羞愧和不安,“大人,我饿、饿……”
  孩子嘟囔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随着他体内流出来的血一起消失了。李乘风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失魂落魄地反复发问:“我都做了什么?我这都是做了什么啊?”
  “大人。”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一个亲兵跨上一步,试图把李乘风搀扶起来。
  李乘风甩开亲兵的手一跃而起,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又低头看了看他刚刚杀死的一对父子:“辽民不畏艰险,千里来投我东江军,所求的不过是一口饭而已,所图的不过是能保全性命罢了。结果我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倒亲手断了别人家的香火!”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毛可义、毛可喜将军都没有办法,您又能如何?”
  “别跟我说两位毛将军,我以前的上官是张盘将军、是章肥猫将军。”李乘风顿了一顿,又把目光投向那把还插在孩子肚子上的刀:“我曾跟黄帅说过,吾必定扼守辽南门户,绝不负黄帅所托,唯死为止!”
  崇祯二年闰四月十八日,李乘风在南关郊外自尽。
  ……
  同时,在朝鲜的东江军也在向铁山退却。白有才和孙家三兄弟都是今年被编入战兵部队的,被派向了宽甸。这次撤退途中,因为粮食有限,所以每人每天只发给两个小饼子。东江镇右协十万军民从长白山的深山老林里走到了朝鲜北部,然后又挣扎跋涉在朝鲜北部的山脉上,希望能早日抵达铁山。
  “忍忍吧,走到铁山就有粮食了!”
  因为饥饿和劳累,几乎每天都有人倒毙路边,一开始大家还都涌上去抢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都习以为常,再也没有人会向横尸路边的那些不幸的兄弟们多看上一眼。三天前孙家老大也饿昏过去了,当时孙家老二、老四和白有才都以为他也死了,所以就开始给他挖坟。
  不料等到他们把坟墓挖好后,孙家大哥竟然又苏醒了过来,三个欣喜若狂的兄弟试图把大哥扶起来,但他只是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一言不发,呆滞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饥饿。孙家大哥醒来的时候已经发过饼子了,当时发饼子的人也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就没有留给他的那一份。
  白有才让孙家兄弟照顾他们的大哥,自己则跑去负责伙食的军官那里,恳求他们把那两张饼子补发下来,带队的军官把几个证人叫过来问明情况后,也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可以补发食物,所以就塞给了他两张饼。
  “忍忍吧,走到铁山就有粮食了。”
  等白有才把两张冰冷的死面饼拿回来以后,一直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孙家大哥从地上一跃而起,扑过去三口两口就把两张饼子吃到了肚子里。白有才嘴里叫着“慢点吃,慢点吃”,心里却浮现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吃完饼子没有多久,孙家大哥就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脸上的表情痛苦已极,被吓坏了的孙家兄弟和白有才连忙去找郎中。随军郎中来了后只瞅了一眼就问道:“是不是吃土了?”
  孙家老二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没有,没有吃土啊,是吃的饼子啊!”
  “哦,知道了,”郎中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孙家大哥,他正被三兄弟死死地按在地上:“饿得太厉害了,胃口已经不行了,饼子把他肚子里面扎破了。”
  三兄弟拼命按着地上的孙家大哥,后者还在剧烈地挣扎着,几次险些从兄弟们的手下摆脱出去:“那该怎么办哪?”
  “给他一个痛快吧。”
  最后,还是白有才狠了狠心,动手给了孙家大哥脑后一棍子,然后他们就把他埋到了挖好了的坟墓里……
  崇祯二年闰四月二十三日,袁崇焕和皇太极开始议和已经三个月了,对东江镇的经济封锁还在持续。户部的官员登岛回来后报告说,作为东江镇本部所在地的东江岛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饥荒,到处都是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人,就连毛文龙亲兵的口粮配给都下降到了每月三斗。
  袁崇焕再次向朝鲜强调,绝不许再提供给毛文龙粮食。朝鲜官员看到东江镇正在全面败退,朝鲜境内饿毙街头的东江官兵比比皆是。到闰四月底的时候,毛文龙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下令东江军准备撤出朝鲜,自天启元年毛文龙率二百士兵反攻辽东以来,这是东江镇第一次正式下令放弃辽东大陆。
  白有才和孙二狗一左一右地夹着孙家老四行进着,在他们身后,上万东江官兵和百姓再也站不起来了。从宽甸到铁山,东江军士兵的坟墓和骨骸铺就了一条路标,指引着后续者继续向本部挣扎前进。
  “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要到铁山了,到那里就有粮食了。”白有才和孙二狗一边架着老四把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反复地给他打气:“我们这么远都走过来了,别在最后一步停下!”
  闰四月二十四日,老四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白有才和孙二狗轮流背着他前进,很快这两个人也累得气喘吁吁。
  “二哥、三哥,就在这把我埋了吧。”老四发出了含含糊糊的话语声。
  “胡说!我们眼看就到铁山了,到了铁山就有粮食了。”
  下午队伍行进到了距离铁山只有几里远的地方,孙二狗和白有才真地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老四也已经昏厥过去了。
  “二哥啊,”白有才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现在他的体能已经彻底垮了,每次背着人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前面就是铁山了,我去领粮食,你在这里看着老四。”
  “嗯,快去快回。”
  “知道了。”
  白有才鼓起余勇,晃晃悠悠地向着铁山方向走去。孙二狗抱着弟弟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去找水,他满满地盛了一大葫芦回来,把水小心地倒进了一个破碗里。跟着孙二狗就把弟弟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水碗抱在怀里想让它变得热一点。孙二狗琢磨着一会儿白有才要是又领回来饼子的话,就可以用这碗水把饼子泡软了再给弟弟吃。
  孙二狗把衣服脱下来盖在弟弟身上,不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向西张望,突然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哥哥。”
  “嗯,感觉好些了吗?”孙二狗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弟弟的额头。
  “好些了。”老四的声音听起来大了不少,他的眼睛也又一次明亮起来,老四躺在哥哥腿上转动了一下颈部,迷惑地问道:“三哥呢,他干什么去了?我们快到铁山了么?”
  孙二狗微笑了起来,这是苦尽甘来的微笑,其中散发着无尽的喜悦和骄傲……就在孙二狗正要告诉弟弟他们的苦难已经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就在他正要和弟弟一起欢庆他们终于从死亡行军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疲惫低沉的喊声:“二哥!”
  孙二狗闻声抬起头,白有才就两手空空地站在不远处,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孙二狗脸色一滞,跟着就又恢复了正常。他低头微笑着对弟弟说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铁山了。”
  “嗯……”孙家老四点点头,又闭上眼睡着了过去。
  白有才慢慢踱到了孙家兄弟身边,他轻声说道:“我们继续背着他走,东江岛有船接我们上岛,那里有粮食。”
  孙二狗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他们身边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号,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少女拼命摇晃,接着又用力撕扯着自己头发。一个看上去是她丈夫的人站在妻子和女儿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寒战。
  “朝廷!”那个女人趴在地上用力地拍打着大地,直把两只手掌在土石上拍得血肉模糊:“朝廷是要饿死我们吗?”
  她丈夫一言不发地蹲下把妻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嚎啕大哭的女人。等白有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孙二狗正在试弟弟的鼻息,接着又是脉搏,最后孙二狗轻轻拿衣服盖住了他四弟的脸庞,现在他也和白有才一样是孤身一人了。
  孙二狗抬起头,盯着白有才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为什么?朝廷到底为什么要饿死我们?”
  ……
  崇祯二年闰四月,毛文龙再三上书弹劾袁崇焕贪污东江军饷,并切断东江粮道。在他最后的一封控诉信里,毛文龙全面驳斥了文官对他的污蔑,首先是军饷问题:“其收本色一百二十万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万一千三百余两。名实不相应!日夕借粥苟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类,不得不转贷四方之商贩,饷到而偿之,而岁饷竟无音耗!”
  八年来拿一百四十万银子和百万石米,平均到每年只是给七千人的军饷和粮食,毛文龙争辩说,东江镇几十万军民拿七千兵的饷粮,根本就连吃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贪污?随后他又质问户部勘合兵员后只肯给东江镇半饷:“且一兵给月银一两四钱,米一斛,此定额也。乃计部有一军减半之说。臣以为同一士兵,而关宁与东江作两视,不知作何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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