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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看着金求德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冷冷问道:“为什么不妥当?你说说清楚。”
“回大人,”金求德沉声回答:“属下以为,大人就算防备孙得功,也不该做得如此明显!”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02节
就算一个霹雳打在黄石眼前也不能比金求德这话让他更震惊了,他的手忍不住一直摸向腰间、握住了佩刀。
金求德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直直挺着身,右手把火把高高举起:“大人,属下斗胆,想猜测一下大人的用心。猜测很长,属下自然不敢要大人确认对错,只想请大人听属下把话说完。”
金求德担心黄石误解他是要套话,所以告诉黄石不用说话,只用听他一个人说就可以:
黄石的戒备微微放松了一点儿:“你说。”
“上次属下说送礼那件事,大人突然就暴怒要责罚属下,属下事后仔细思索,自认为没有说错什么让大人如此愤怒。其后大人突然对属下恩宠有加,属下细心观察大人对属下的态度,和对其他亲兵的态度明显不同,也就是大人的亲信赵慢熊能相比,属下感激之余也有些奇怪。大人的亲兵都是孙得功挑选的,大人对亲兵很好但是并非信赖,对属下和赵慢熊则有所不同。”
这周围的人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是真不少啊,黄石不禁有些担心其他亲兵是不是也注意到金求德说的这些东西。
“所以属下当时就怀疑大人是防备孙得功,这样一切都可以很好地解释。后来大人和孙得功定亲,属下还以为是多虑了,但是大人去私会孙小姐后,属下却起疑了,孙小姐是大人正妻,这私会的事情定然是能瞒就瞒。但是大人却不介意杨炉火透露,甚至是有意纵容杨炉火透露给大家知道。”
算计被看破的黄石忍不住叫道:“我没有纵容杨炉火说我和孙小姐私会,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和孙小姐私会过?”
“大人明着是没有,只是说大人替那三个亲兵出气了,但是稍加追问,谁还不知道大人和孙小姐私会了呢?大人对属下们一直很好,孙小姐要是嫁过来,她的丫环十有八九也是我们二夫人。大人无缘无故就往自己夫人和二夫人身上泼脏水,要说这里面没有特别原因,属下是断然不信的。”
金求德的话让黄石哑口无言,虽然全身披挂处于黎明前的漆黑中,黄石却有一种全身赤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属下以为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大人想让亲兵和埋藏在大人亲兵中的孙得功密探认为大人和孙家的关系牢不可破。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大人可能并不认为一定会和孙得功结亲,所以随便大家怎么想孙小姐都可以,大人内心深处本也不在乎。”
“你不担心你猜错了么?”黄石嘶哑地问道,金求德最后的一点分析真是绝妙,称得上是在对黄石的潜意识进行揣摸了。
“大人说得不错,孙小姐私会这件事情,确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杨炉火嘴巴不牢靠,所以属下离开镇武堡前还不确信这些分析。可是大人却挑属下而不是杨炉火跟随行,属下就此再无丝毫怀疑。如果大人真的信任杨炉火,并和孙得功豪无间隙,那么今天还是应该杨炉火陪大人去见熊经略,因为熊经略……”
“停。”黄石清楚金求德下面要说的话,熊廷弼对孙得功的不满已经是广宁军众所周知的事情了。熊廷弼总说孙得功是个小人,如果黄石想对熊廷弼告黑状的话,确实有把不安全的人支开的必要。
黄石把面前的人反反复复打量了很久,感觉自己真实小窥了天下英雄。不过这个人既然敢说这番话就说明他至少不是孙得功的沙子,黄石自我安慰了一番,然后清清喉咙说:
“你说得很好,非常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告诉我为什么要信任你,说不出来就自己掏刀子抹脖子吧。”
“大人缪赞了,属下能看破大人的布置,是因为属下根本不信任大人,对大人一直心存怀疑。”
这话又如同一个霹雳打在黄石眼前,他虽然明白金求德的话,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说出来的话声音嘶哑又低沉,几乎不像活人说的话:“你是孙得功派来监视我的人?”
“是,大人明鉴。孙得功命令属下注意大人和身边亲兵的一切可疑行为,属下前些日子说的话也是孙得功的安排,命令属下以此取信于大人。”
“应该不止你一个密探。”黄石下了判断。
“肯定不止属下一个。”金求德也斩钉截铁地回答。
金求德只是一个密探,孙得功不可能告诉他其他密探的人名,所以黄石也不打算白费力气问这个问题。
黄石没有追问金求德知不知道其他的沙子,这个举动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金求德看到黄石在瞬时的震惊后就能做出准确地判断,也不禁露出一丝佩服的表情。
黄石的行为让金求德确信自己的眼光不错。如果他刚才缺乏信心,非要确认上一句,那么金求德就会认为此人也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用来向上爬的梯子罢了。
“所以你现在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背叛孙得功,为什么你不会背叛我?”
“因为大人是属下见过的最有雄心的人,大人也是属下见过的罕见的一个能白手起家的人。”金求德知道就算他出卖黄石,孙得功也不会让他做千总。
孙得功是世袭的武将,夹带里面有的是亲朋故旧,提拔的人大多是亲戚,而黄石身边一个亲信没有,所以金求德最后还是选择了黄石。
“大人,属下相信大人前途不可限量,而大人需要无数走狗才能在这条光荣荆棘路上奋勇前进。而属下自信才能决不只是一个密探。属下非常有能力,一定能证明给大人看;属下一定会是大人最得力的走狗的。”
金求德令人畏惧的野心从他的话语中迸涌而出,和黄石心中澎湃的野心交相辉映,它们之间发出的巨大共鸣声让黄石松开了紧握腰刀的手,这共鸣让黄石终于点下了头。两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在荒野里对望着,感受着彼此对权势的饥渴欲望。
“你的野心——”黄石说到一半就停顿住了,他寻找着适合的词汇来形容:“令人激赏。”
“确实是野心,天下人都认为野心是一个不好的词,但是大人不是、属下也不是俗人。”
正如圣经所说:只有魔鬼才能认清魔鬼。暗中窥视黄石的金求德终于被目标身上的同类气息所吸引,而黄石在此刻也因为同样一种吸引力而接受了这个同类。
“你不知道我的野心有多大,那是你难以想象的。”
“只要是夺取天下,属下就誓死追随!”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03节
历史上元末明初有两个很有名的和尚,一个自然是明朝开国太祖,另一个就是姚广孝,姚和尚信奉的就是屠龙术,所谓屠龙术就是杀皇上造反的学问。
路上黄石和金求德聊过后,发现这也是一个屠龙术的钻研者。金求德是苏州人,家境还不错。但是脑子里就是有一个执著的信念:他就是为了扰乱大明天下而出生的。
自古有言,中国三百年一大劫,大乱方能大治。从后世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看来,这是农业文明发展到了后期,人口压力让社会不堪重负,王朝也因为机构腐化和制度僵化而失去生命力,两相交逼导致王朝倾覆。
这个时代的人当然没有这个认识,比如这个金求德就莫名其妙的认定自己就是应劫而生的,从小就勤练武艺、骑术,这些他富裕的家庭也能提供。不过到了十六岁以后,金求德就开始把信念付诸行动,竟然离家出走跑去了两淮。
金求德认定“人心思馒头”,所以企图散发馒头招募一批饥民来组织基本武力,不想他才开始行动就被地方豪强抓住,送到官府告了他一个图谋不轨。这差点没有把他全家吓死,因为这个罪名坐实了可不是一个人能担的下来的。
总算是钱能通神,再者说官老爷也不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想在这太平盛世造反。金求德发散馒头最后被说成是富家孩子行善,组织流民被定了一个类似创建黑社会的游侠罪名。最后把他发配辽东,宗族也趁机把这个祸害开除出了祖籍。
发配辽东以后金求德不但毫无悔改之心,反倒相信这是“天将降大任”的先兆。虽然他收敛不少,但是在有心人眼里:军户中的金求德仍然有如白砂中的炭粒一样醒目。当被孙得功发现以后,金求德就开始了他的密探生涯。
聪明机灵的金求德从来没有被其他士兵发现他的间谍身份,他也一度渴望靠这份兼职或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但是年复一年,孙得功只把金求德当作一个埋在士兵中的耳目而已。
辽东战火逼近广宁后,金求德再次跪下来感谢上苍赐给他这样一场战争,这在他看来是乱世的先兆。不过很快他就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密探,只不过侦查对象变成了隐藏中的后金间谍。直到有一天孙得功交给他一个新的任务——去监视一个叫黄石的新任千总。
“你是什么时候决心投向我的呢?”黄石饶有兴趣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金求德骑在马上微微一欠身:“大人可还记得一次关于侦查的谈话?”
“哪次?”
“就是半个月前和我们几个亲兵一起讨论行军中的侦查问题。”
“噢,我记得,不过你没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啊,你几乎没有说过话。”
“是的,属下对行军侦查确实没有经验。属下记得清清楚楚:当谈到侦查工作很辛苦时,杨炉火说大部分侦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发现敌人是个别情况,大多时候都是白跑。”金求德语气淡淡地回忆起当时的谈话:“赵慢熊说不对,他说这叫有备无患。”
“赵慢熊说得不错。”
“他说得确实不错,但是大人说得更对。”
黄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哦,我说什么了?当时我大概是随口说的,现在不记得了。”
金求德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就请大人再随口说一次吧。”
黄石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我确实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但是现在的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有备无患的问题。侦查不仅仅需要发现哪里有危险,也需要发现哪里是安全的,这两者同样重要。侦察到有水源固然非常可贵,但是确认某处绝对没有水源也是有着同样价值的。当我摊开一张地图的时候,上面有标注的地方固然一定要有东西,没有标注的地方也就应该一无所有。”
“那大人认为对有发现和没发现的侦查人员应该如何赏赐?”
“根据他们侦查的详细程度而定,”黄石不假思索地说:“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不安全的程度,也同样关心安全的程度。”
“正是如此,大人今天说得更精细了,但是和那天的说法完全一致。”金求德随即叙述起他做密探的经历,虽然他努力工作,但毕竟无论是后金密探还是居心叵测的士兵都是绝对的少数。运气不好的金求德没有遇上过几个,但是他精致地调查了周围的人,确信了大批的绝对安全人员。
“孙得功对我的工作结果毫无兴趣,只有发现问题的时候才能得到赏赐或者提拔。”金求德叹息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运气:
“属下工作再努力,分析再透彻,却总是要和懒鬼或是笨蛋比运气,栽赃陷害属下更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