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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信?”
听到这个名字,北平寨的敌楼上,立时沉寂下来。段子介回头扫视麾下诸将,除了李浑等寥寥数人外,眼见着众人脸上皆有惧色,他心中一动,故意高声笑道:“若果真是耶律信,我定州无忧矣!”
“段大人,这是如何说?”几个参军立时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段大人,这耶律信可是契丹第一名将啊……”“是啊,段大人,耶律信乃是契丹北枢密副使,契丹南犯,耶律信统率的,必然是契丹主力,如此我定州……”
段子介面朝众人,举手止住众人,笑道:“诸君,诸君……”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望着段子介。
段子介笑道:“诸君所言,皆有道理。然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众人连忙欠身抱拳道:“愿听大人赐教。”
段子介点点头,笑道:“诸君可听说过一句话——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镇、定?'2'”
一名参军点头应道:“此乃前朝宋景文公'3'所言。”
“不错!镇、定控太行之险,绝河北之要,由此举兵西顾,则太原动摇;兴兵而北,则范阳震慑!据此历清河、下平原、逾白马,则汴京以北,皆为马迹踏遍矣!镇、定即古之鲜虞、中山、钜鹿之所在。晋得此,霸春秋;赵得此,雄战国。汉高由此平卢绾、斩陈豨;唐天宝之祸,以镇、定不能守;至五代之弱,据镇、定亦足以拒契丹、全河北。我镇、定二州,既有关山险阻、林寨屯田限隔敌骑,又有河漕可通商贾,况西与河东不过一径之隔,河东士马,东下井陉,不百里可至。”段子介慨声而谈,举鞭四顾,高声道:“诸君请看,我大宋百年经营,林寨方成,耶律信若果然举大兵而临镇、定,纵有百万之众,契丹骑多步少,他又要如何列阵?我定州城高池深,真定、河东援军,二、三日之内可至。我兵虽少,据城而守,绰绰有余;彼兵虽多,除了堵塞道路,又有何用?援军一至,内外夹击,一战可定。”
“是以本郡便怕他来的不是耶律信,若真是耶律信,正是助吾辈封侯!但耶律信并非一勇之夫,本郡敢断言,遂城、保州、北平寨所遇之辽军,绝非契丹主力!契丹主力,要么由雄州南下,要么自高阳关南下,耶律信调出一两万人马,以两三千人为一队,打着他的旗号,一是为了迷惑我们,一是为了牵制我镇、定之兵。本郡若以为契丹主力在此,则必然龟缩于坚城之内,不敢出城,使我诸城寨陷入各自为战之苦境。他们便可四处攻击试探,能取则取,不能取亦使我军不敢轻易出寨。”
“诸君!”段子介环顾众人,厉声道:“吾辈华夏贵胄,岂能让契丹如此轻我?!契丹军势虽盛,然亦不过黔之驴。其不能取镇、定,则不能取河北。纵然过高阳、雄州南下,他们连我真定府、定州都无能为力,又焉能突破大名府防线?其必败可知。如此不知大势、穷兵黩武之国,虽强必亡。诸君欲封侯否?!”
众人听他这一番分析,士气大振,一齐躬身道:“愿听大人差遣。”
“好!”段子介点点头,道:“本郡奉圣命守定州,守城是吾责,护民亦是吾责!契丹以为我军不敢出城应战,残虐我百姓,辱我甚矣!本郡将留两千步军与贾通判,令其坚守定州。本郡要亲率马军、本州巡检,东援保州。诸君凡善骑射者,与本郡往保州;不善骑者,助贾通判守州城,同心协力,戮力报国!”
便听众人轰然应道:“同心协力,戮力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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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清晨。
雄州瓦桥关。
这个清晨简直称得上是明媚清新,赵隆登上雄州城楼,极目远眺,还可以看见树叶与草茎之上,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的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在瓦桥关的两边,片片水田里的青苗,青翠青翠的,像是又长高了几寸,纵横相连的池塘、沟渠中,一圈圈的水波荡漾,那是小鱼已经开始在水面下争食了。
如果不是那一夜之间遍布易水北岸的辽军的话,这样的早晨,即使是赵隆这样的武人,也会禁不住想要附庸风雅,填上一曲曲子词,找来歌姬清唱。
但此刻的赵隆,却全无这份雅兴,只是浓眉深锁,观察着对岸的敌情。
他素知韩宝之名——那是辽国中,名望仅次于“两耶律”的名将。人人都说韩宝勇猛过人,当世无双,但赵隆未及领略他的勇猛,却已先领教了他的谨慎与小心。
从天色方明之时开始至今,韩宝已经对两座水寨发动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
第一次是两三百名渤海步兵,躲在一块块高达近丈的木板后面,分成两队,缓缓推进到河岸,隔河朝两座水寨发射火箭。赵隆一面下令水寨守军用弓弩还击,一面赶紧派人送去两车猛火油,二三十名臂力出众的禁军将一罐罐装满猛火油的陶罐掷向辽军,水寨守军趁机发射火箭,猛火油遇火即燃,顷刻间便将辽军的木盾烧了个干净。
这次进攻被打退后还不到一刻钟,韩宝又马上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这次他派出了百余名汉军与三百余契丹骑军,绕至易水上游距西水寨约四里左右。那些汉军背了两架简易云梯,还有十来块木板。到了河边,将云梯一倒,架在河上,木板往云梯上一铺,转眼之间,就搭成了两座木桥。三百余名契丹骑军,踏着这木桥,渡过易水,出现在瓦桥关的西面。他们熟练的操纵着胯下的战马,分散着穿过池塘、沟渠、稻田,想要配合着正面恰到好处再度攻出来的友军,夹击西水寨。
赵隆连忙下令胡玄通点了三百善射的巡检出城迎战。他让这三百名巡检都带上强弓劲弩,分成五十人一队,各带木盾,自由作战。这些巡检都熟知地形,穿行于水田池塘之间,来去如飞,结阵方便,见着辽军,不管是塘坝水田,都是迅速结阵,一顿乱射。那三百契丹骑兵进则无法结阵,战则陷于水田池塘之间,近身不得,只能远远射箭还击,骑着高头大马,反而成了活靶子,混战一阵,那边韩宝看着占不了便宜,便鸣金收兵。赵隆也不敢穷追,见好便收。
此后,便是快半个时辰的宁静。
赵隆心理很明白,前面的两次进攻,只是韩宝在试探对手的能力。
传闻当中,韩宝一旦发起进攻,便有如雷霆万钧一般自九天劈下,无论前面是什么,都会在他的一击之中,涤荡干净。
赵隆右手紧紧握住佩剑的剑柄,双目凝视着对岸——无论韩宝有什么本事,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他镇守的这雄州,就要学那惊涛骇浪中的礁石,纵是风浪大作之时,能将礁石完全淹没,但是,只要它一退,礁石依然在此!
嘭!
嘭!
嘭!
来了!赵隆在心里说道——易水对岸,战鼓之声,隆隆擂起,紧接着这战鼓声传来的,竟然是群马踏过地面的轰隆声。
站在赵隆身旁的杜台卿惊讶的张大了嘴,忍不住问道:“辽狗疯了么?韩宝想做什么?他们在河对岸冲锋?”
连赵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韩宝想要做什么——他总不至于疯狂得想让麾下的骑兵纵马跃过易水吧!
他睁大眼睛,看见一队队的骑兵踏着鼓声,冲到河边,旋即勒马急转,便在此时,只见从那些契丹骑兵手中,挥出一坨坨黑色的物什,飞向河边的两个水寨!
“不好!”赵隆与杜台卿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两人惊恐的对视一眼,赵隆马上转向一个行军参军,高声喊道:“是猛火油!猛火油!”他话音未落,后面的契丹骑兵已经向着两座水寨射出一轮漫天蔽地的火箭,顷刻之间,两座水寨燃起了熊熊大火。水寨之中,一片慌乱。
赵隆尚在权衡水寨是否还能坚守——几乎没有片刻的间歇,突然之间,对岸角声齐鸣,一队队汉军抬着几十架简易云梯,背着木板,朝着易水冲来,他们旁边跟着上千名渤海步军,一面向前冲锋,一面朝着河对岸漫无目的(的)射箭,掩护着汉军。
“撤!撤!让水寨的孩儿们撤回关内!”赵隆这时再也不敢犹豫,一面嘶声力竭的高喊着,一面冲下城楼,大声喊道:“马军上马!出城迎敌!马军上马!”
但是赵隆的马军还没有来得及出城接应,他还没有跑下城楼,就被杜台卿死命拽了回来。
就在转瞬之间,城外的局势已经崩溃,契丹骑兵源源不断的通过易水,两座水寨的守军溃不成军,四散逃窜,被契丹人撵在**后面追杀。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忘记要朝瓦桥关逃跑!而水寨因为无人救火,眼见着就要烧没了。
他看见萧吼高举着一面“韩”字将旗,疾驰至关下,勒马急停,一把将将旗插入地中,抬头高声喊道:“赵将军!我家都统让我前来回复将军——雄州在此,我们来了!”
这是赵隆从军以来,所受到的最大羞辱。
但此时,甚至连这样的羞辱也已经不算什么,辽国既然已经渡河,他就陷入了必须缨城自守的境地。他的耳边,分明已经听到了载着火炮的马车碾过官道的吱呀声。而最重要的是,三军不可夺气——可是,瓦桥关自他赵隆以下,在韩宝这样的打击下,的确已经气夺!
难道这就是我要尽忠的地方么?!望着城下趾高气昂的箫吼,赵隆轻轻按住已经将箭搭在弓上的杜台卿——那里在射程之外。
“杜大人,借一步说话。”
'1' 注:梁门指的是安肃军安肃县,因五代后周时安肃县称为“梁门口砦”。
'2' 注:镇州,即真定府。
'3' 注:即宋祁,乃仁宗朝名臣,曾经做过定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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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三卷 燕云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四之全)阿越
辽军渡过易水、夺了宋军的两座水寨后,却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夹河列阵,好整以暇的垒灶做饭起来。韩宝再次向赵隆展示了他的谨慎,他不仅派出了两队骑兵在瓦桥关两面游弋,还派出了数千汉军在城外砍树挑土,填平附近的水田。
赵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占尽优势,却依然连半点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午后,赵隆终于有机会第一次在实战中见识到火炮的威力。
五门火炮,每门火炮都由四头骆驼拉动的驼车装载,除了对道路有所要求外,若论行军速度,较之寻常马车,毫不逊色。除了拉载五门火炮的驼车外,同行的还有十余辆驼车辎重,而护卫这五门火炮与二十五名炮手的,是上千余名契丹精锐骑兵!这支火炮部队,看起来不象是韩宝的麾下,更象是一支独立成军,协助韩宝作战的部队。他们渡河之后,在距城约两里左右的地方,卸去挽具。赵隆看着他们将长达五六尺的铜炮,从驼车上推下来——原来每辆驼车上的火炮,都已经事先装在一个炮架之上,这种炮架,赵隆曾经在河间府见过,都是由坚木制成,装有四个轮子,便于移动。但远远看来,辽人的炮架,与大宋神卫营的不同,神卫营的炮架较高,火炮可以上下调整角度,据说如此,发射之火炮能更加精准。而神卫营的炮手,随身也都会带有规尺,以计算发炮之远近。
但赵隆所见的这些辽军炮架,却极其低矮。他远远看见那些辽人炮手比划半天之后,方将五门火炮推到各自的位置。然后,让他大惑不解的是,辽人并没有马上发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