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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最适合的人选!乔晖并不爱我,他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天,乔晖喝醉了,跟我说:作为乔正天的儿子,生活上他已得着太多,何必斤斤计较,何必争权夺利,何不得过且过,何不事事忍让?他要珍惜、要维护的只是顾长基一人,这六年,乔晖自言得着额外的恩赐,如今你要回去了,就让你回去吧!……”
说着,流下泪来的是芳华,而不是我。
我太错愕了。
“信我,乔太太!”
“杜小姐,那天,你台辞演技都一流!”
“是的!”杜芳华低下头去:“因为我确是个贪财的女人,那一百万元,是乔晖给我的报酬,如今仍安全地放在我名下的户口里。你听过姜喜宝的故事吗?我现今报读了伦敦大学,暑假后便开学。”
“杜小姐,你跟乔晖有没有真的亲密在一起过?”我问了个一般情况下不应该问、也不得体的问题,可是,我忍不住。
“乔太大,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上有谁?请恕我直言的鲁莽,你离开乔园之前,口口声声不但承有过,是最令人伤心的,实则你心上太渴望有一个成全自己的方式出现,才会如此轻易相信我和乔晖的故事,精神与肉体孰轻孰重,明慧如你,竟也轻重倒置,乔晖的情操并不比你低!”
我突然地自惭形秽。
“乔太太,我重复,乔晖并不爱我,他只爱你一人!一个女人没有比如此被爱更幸福了!”芳华轻轻叹息:“如果乔家无此巨变,我又不偏偏在今时今日遇上了你,这个谜,永远不会揭破!请不要怪乔晖想出了个粤语残片的桥段,去表达他对你的关爱。太阳底下何来新鲜事?还不都是旧酒新瓶,更改包装而已。”
乔晖为什么不爱杜芳华,她光明磊落,气度逼人,我之于她,何其渺小!
那个小说中的姜喜宝,一定不是掘金娘子,自有真性真情在。
我必须买一本叫《喜宝》的小说,伴我归航。
英航之上的十多小时,我果真把亦舒小姐所写的这本现代小说名著念毕了。
谁说世上没有姜喜宝呢?
杜芳华只不过是其中一人。
她的故事一定也会精彩绝伦,灵慧若此的女子,匹配一个美丽的故事,乔晖会否占她生命中的一席位?
那是她的故事,我毋庸深究了。
至于我的生命篇章,又一次地改写。
这次的再分离,若儒和我都没有流泪。
哭不出来的沉痛,更辛苦!
我们谈了一整夜,炉火仍是红艳艳,决不比六年之前逊色。
外头又必是星光灿烂。
待至黎明。再一次,若儒送我踏上归程。
希复机场月台上,再无难舍难分的拥抱,我望着若儒远去。
此别将成永诀!
再无奇迹会把我俩连系在一起了。
要问我,现今没有任何一个欲望比较但愿航机就此失事更炽热。
当然,机上并非只我一人。人就是为了不能牺牲别人的安全与幸福,就只好牺牲自己。
顾长基,命生不长,何其多难,要再摧残我至何地步,才是尽头?
第11节
香江景色,又入眼帘。
重返乔园,如梦如真!
白屋巍峨,门庭冷落。
我伸手叩门。
良久。
门开处,先见一头稀疏白发,始见颤巍巍地抬起的一张落寞无依的脸。
我嚷:
“三婶!”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吗?你怎么回来得如此迟了?”
我拥着三婶,久不能言。
得意之时,乔园之内,每一个角落都闪闪生光。
如今败落,真是,别有一番破旧残萎的景象!
“奶奶呢?”我问。
“整天伴在老爷身边。”
“老爷身体不适了?”
三婶呱的一声哭了出来。弄得我慌了手脚,立即三步变作两步,飞奔跑至乔正天的睡房,推门进去。
家姑坐在床沿的沙发椅上,瞪着眼看我,不辨悲喜。一脸的皱纹,横七竖八,纵横交错。我不知家姑原来已老!
床上躺着熟睡的乔正天。手上仍插着很多管子,床都改装了,成了病床。
我走上前去,差点跪倒在家姑跟前。她伸手扶住了我。
“妈!”
“别说了,长基,你回来就好,我不是造梦?”
“不!妈,我回到你身边来了!”
殷以宁紧握着我的手。
“爸爸病了?”
“病得好重!一连串的刺激,他都苦撑着,直至乔夕出事,他就再撑不下去了。他一向心脏弱,心肌易于抽筋!”
“为什么不送他到医院?”
“他吩咐过,死也得在乔园!”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情何以堪?
此时此际,再深切不过地体会了。
这种绝望的、不忿的哀伤与委屈,竟然似曾相识。
我真欲冷笑。才不过六年光景,又是一场时势浩劫,把一些人踢出局去。六年前是我父亲,六年后是我家翁。
何其不幸,我竟以有经验之身,再尝苦果。
床上的乔正天,一动也不动。往昔的叱咤风云,一去不返,留着献世的只是名存实亡的残躯。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一份不甘不忿的情绪支持着乔正天,不肯咽最后的一口气!
我伸手抚摸他的手,轻声地喊:“爸爸!爸爸!我是长基,长基回来了!”蓦地,乔正大的手震动,紧握着我,我吓一大跳,叫:“妈,爸爸醒了!”才喊了这一声,乔正天的手又软弱无力地垂下来,我慌忙地摇动他:“爸爸,爸爸,长基回来了!”
家姑把我拖开:“正天不会醒,那只是他偶然的反应!医生说,他要长期调养。”
天,乔家的下场会如此吗?
“见了乔晖没有?”家姑拖着我的手,走出露台。
我摇头。
“他要高兴得不成话了?”
一句话,顿使婆媳二人,一脸是泪。
“妈,我走的那一天,你知道吗?”
殷以宁点点头。
“你在楼上看我?”心如刀割。
“不只我,还有乔晖。”
“对你不起了!”
“别说这话!回来了,就是一家人。乔晖爱你,我们都爱你。”
我伏在家姑身上哭。
为什么都爱我了?
能够恨我的话,我还好过。
“乔晖或已恨我了?”
“怎会如此想呢?长基,他如果把对你的心思与紧张放在事业上头,也断不会有今天了。对乔晖而言,乔园兴衰,还不及长基幸福更重要!”
“那是以前的情怀,今非昔比了。”我惭愧。
决心回来,只为尽乔园媳妇的责任,并无奢求再作乔晖之妻,回头已是百年身,我哪来这番资格?
“长基,你知道乔枫并非我所出?”
我睁着泪眼,不明所以。
“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会嫁给乔正天?都以为是珠联璧合父母之命而结的婚。其实,我有充分的自由选择。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双方父母安排我们在一个舞会上相见。正天穿一套奶自麻纱的西装,系枣红领带,走到我跟前来,微微地一鞠躬,再抬眼望着我,就那一刻,于我,竟是生生世世。我是为爱他而嫁他的。这句话,三十五年以来,从不出我之口,只为无人相问。正天跟乔枫的母亲轰轰烈烈地相恋了,我只默默伤心,静静期盼。终于为了正天父亲那年代所坚持的家风,被逼离弃了乔枫母女。是我把小女儿抱回来的,因为正天想念骨肉。他思念骨肉,也正正为他深爱乔枫的母亲。”
殷以宁倚在栏杆上,放眼前望:
“每当看到正天扭着乔枫疼惜,眼内的那份恒久常新的柔情蜜意,我就痛心!然而,仍不会比离开正天更使我痛苦,这是肯定的。”
盛夏竟如深秋,一园的萧索。
“乔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好孩子,他当如我!”
心如刀割,我无辞以对。
备受深深爱宠,是幸还是不幸?我心早如泪眼,迷糊不清。
“乔晖在园子里,你去见见他吧!”
乔园仍然壮丽。一大片的青青绿草,展视眼前,香江之内,不可多得。
乔晖不在园子里。
我信步走至园子另一头那幢宴客用的平房,推开了落地玻璃窗,脚旁有一二只小麻雀,轻轻地跃进大客厅去,屋顶垂下来的古罗马式水晶吊灯,依然无恙,孤寂地守望着,盼那原本一年起码一次的华筵盛宴,好使出浑身解数,熠熠生辉。这一回,它肯定要盼望好一大段日子了。
乔晖独个儿坐在雕梁旁边,默然垂首。看着活泼泼的麻雀,在他身边跳跃。
我走上前去,蹲下,看他。
“晖!”
乔晖抬眼看我,神情的呆滞,教我惊痛莫名。
“晖。”
我们相视良久。
“原谅我!”
眼泪夺眶而出。
乔晖把我拥在怀中。
我不住地抽咽。乔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
“别哭,长基,快快别哭!”
我惭愧至死。
我在乔晖跟前,好比小小麻雀之于这座楼房,微不足道。
过往,太多太多的自以为是。
人面临抉择,可以把别人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幸福之前者,乔园之内,唯乔晖母子而已。
乔晖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
我们互相扶持着走出宴客的堂屋,在园子内漫步,直至黄昏日落。
除了没有提起乔夕之外,我们谈了很多。
例如乔氏如今经济与信贷状况,香港在黑色星期日的全球股灾之后的前景展望等,也谈了汤浚生。
“他仍在乔氏吗?”
“摇曳蝉声过别枝,他是个有办法之人,上周已被卫利逊英资集团委为亚太区投资副总裁。当然,也搬出乔园了。”
“乔枫呢?”
“她曾有过很伤心的时刻,此时也许在自疗创伤之中。妹妹当然有惜,然,我想她是爱浚生的。”我没有问汤浚生与董础础的关系有否披露,偌大的乔园难道不应有一份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的故事其实并不比他们的更见光彩。
杜芳华说得对:
“精神与肉体,孰轻孰重?缘何人总会轻重倒置!”
“浚生正式提出分居了?”我问。
乔晖点头:
“我原以为乔枫会大吵大嚷,然,她没有。她接受了,昨天签妥分居纸,自乔园巨变之后,每个人都在变。”
乔晖又告诉我,搬离乔园的还有董础础。她和乔夕的女儿,现今由祖母殷以宁负起照顾责任,实际带这小女孩的是三婶。
这个当然了!谁还会指望她在乔园为乔夕守一生一世。
乔晖不说,我不敢提起乔雪。
她当然不是真爱若儒。若儒说过的,乔雪爱天外来客。可是,人只会为争夺失败而益发自觉失掉心头所爱。
乔雪对我,只会有恨。像她心醉于玩具店橱窗内之洋囡囡,一天到晚哭嚷要弄到手,终而发觉隔壁女孩老早抱住个一式一样的,就老羞成怒,成了世仇。
黄昏日落,乔园景致,尤其雅丽。
记得乔雪携了若儒要来看乔园的黄昏,那天,一园的淡金……乔雪手上摘了花,在她老父面前捣晃……
不可再回顾了,前面要走的路还长。
乔晖和我坐在园子内,仍不愿回屋里去。
我们似从未试过如此多话。乔氏与乔园之外,竞还谈了很多很多旁的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夫妇竟能闲话家常。
“史青与许秀之还在乔氏吗?”
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