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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草为城-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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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献身热情正是此时萌生的,他拒绝了母亲的建议:让他转道香港去美国继承遗产。高三学生抗方越游历归来,心里塞得满满的,关于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对表现在越瓷上的美的热爱,以及因为孝女曹娥的刺激而愈加深刻体会到的对杭家亲人们的热爱,这众多的来自不同角度的爱,促使他向美国发了一封豪情万丈的信之后,就报考了美院的工艺美术系。
  他非常清楚那一次出行的意义,那就是义父的无言教诲。在短短的大学时代,他理清了越瓷发展的脉络:越窑自东汉创瓷,至孙吴、两晋出现了第一次高潮,杜额当年在山中煮茶所用的东巨,应该就是这时候的越瓷吧。到了南朝和隋代,越瓷面临着第一次的短暂低落。但是不要紧,因为伟大的圣唐时代到了,第二次大发展的时代到了。至于五代吴越国,为了保境安民,把越瓷作为向中原纳贡的重要特产,因其特殊的历史地位而繁荣,并一直延续到宋代初年。然后,它就不可遏止地衰落下去了。
  方越没有在不可遏止面前停止步伐,即使他被划为右派发配到龙泉山中去之后,这种爱也没有结束。他在哥窑弟窑的所在地、当地人称之为大窑的地方一呆多年,那遍地的碎青瓷片使他欣喜若狂。啊,哥窑,那胎薄质坚、釉层饱满、色泽静穆的哥窑,它的粉青、翠青、灰青和蟹壳青,它的冰裂纹、蟹爪纹、牛毛纹和鱼子纹,它的紫口铁足,是怎样地让他欣喜若狂;还有弟窑,它的滋润的粉青酷似美玉,它那晶莹的梅子青宛若翡翠,那是陶瓷艺人最高的艺术境界啊,那样的美,难道不是难以企及的吗?
  接着便是官窑了。真是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啊。这世界碎纹艺术釉瓷的鼻祖,让人叹为观止。那独特的胎薄釉厚,那创造性的开片和紫口铁足,那深刻展示宋代哲理的简约的造型和线条,方越看到这些宝贝,就会眼睛发直。
  和中国许多传统的工艺大师一样,因为心无旁骛,他的技艺在他的那个领域里越来越精深,而对别的事情却越来越隔膜。那种对命运执著的怀疑精神、辨析能力、形而上的思考,原本正是他们抗家男人的内在精神资质,方越却很少涉及这个领域,因此避开了精神领域里的一个个重大的暗礁。职业给了他另一种狂热。即使是现在,沦落到最底层了,他的脑子转来转去,转到后来,又回到了他的瓷器上。他呆呆地望着南山出神地想:那修内司窑,到底是在哪一片山林之中呢?
  一个女人扭着屁股向他的方向走来。走走停停,那样子很是古怪。方越能够感觉到她的样子像谁,但他没有往细里想。实际上方越是很喜欢女人的,这仿佛是画家艺术家的职业习惯,但他确实也已经好几年没和女人打什么交道了。妻子死后数年,刚刚缓过一口气,准备考虑续弦的问题呢,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他出神地看着那女人在春天原野里的身影,女人穿着一件阴丹士林蓝的大襟衣衫,下面是一条差不多颜色的蓝裤子,整个人的样子,就像一只正在向他走来的祭蓝葫芦形瓷瓶。这年头还能看到这样的线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正想人非非呢,就见那祭蓝葫芦瓶喊开了:“喂,你是不是方越,喂,杭方越,杭方越,要死啦,我到处找你,山上都爬过一圈,你快过来,你快过来,你阿爹叫我一定寻着你,啊哟皇天,我总算寻到你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嘉和开始害怕听到来彩的尖嗓子,害怕听到她那高亢的一声:杭家门里——…电话!他知道这样是不公正的,她甚至连一个传递消息的人也算不上,她只能算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如果那些消息是不幸的、悲哀的,那和来彩有什么关系呢?
  昨天夜里得放突然打电话来,嘉和心里一惊,就叫叶子去接。电话是得放的声音,没有了平时的故作镇静,说是嘉平爷爷在牛棚门口的大操场扫院子呢,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块飞砖,从墙那头飞来,不偏不倚,就砸在爷爷后脑勺上,当场就把爷爷给打倒在地。医生看了,要求病人卧床休息。造反派想了想,还是把这个花岗岩脑袋推出去了事。他们心里或许还暗暗赞许那个放暗箭扔飞砖的家伙,帮他们做了一件好事。这些天来他们对付这个老家伙可把他们气坏了。
  直到这时候,革命群众才发现杭嘉平这个人很怪:他不是共产党,挨不上党内走资派的边;也不是国民党,挨不上台湾反共老手的边;他甚至连个民主党派都不是,说他和共产党没有同心同德,更挂不上号;且也没有资产,和资本家没什么关系;他是一个无党派人士,你又不能说他不革命,因为他几乎可以说是从十七八岁就开始革命了,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中所有的进步事情他都参加了,你说该把这个哪头不落实的老家伙靠到哪里去呢?造反派们总觉得太便宜了他,可再想一个什么整他的办法还有待于研究。正琢磨呢,墙外飞来横祸,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叶子接到这个电话,回到家中,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开始收拾东西,一边说:“迎霜看家,我们先一起去一趟马坡巷,到那里再看是你留下还是我留下。”嘉和吃惊地看了一眼妻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叶子突然一下子挺拔了许多,甚至人也高出了一截。她说话的口气也变了,点石成金般的,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她还是嘉平妻子时的神情了。
  在马坡巷,得放已经把爷爷接了回来。从前那两间朝北的小房间,现在成了祖孙两个的栖息地。嘉平躺在得放的小床上,面色苍白,但精神还好,看见他们来了,还摇着手说:“不要慌不要慌,我那是吓吓他们,找个理由好回家的,那么敲一下哪里就敲出祸水来了。要那么容易出事,我这一年老早死过去一百次了。”嘉和坐下来,看着弟弟的脸色说:“还好还好,我倒真给你吓一跳。你先不要动,我们想想,接下去怎么办?”两兄弟在商量着怎么办的时候,叶子麻利地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铺床,打扫屋子。这是她第一次到嘉平家里来,但她熟门熟路,像个在这里居住过几十年的主妇。她先是到厨房里烧好了开水,喂嘉平吃药,然后和嘉和一起扶着嘉平回到他的那个小房间。她甚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装上一个窗帘,还有一盏台灯。女人啊,就是生活。三个男人默默地看着这个女人在忙碌,那种心惊肉跳的、手忙脚乱的哆陵,仿佛意识到灾难太大只有责无旁贷地挑起,竟神奇地消失了。
  嘉平的小床旁放着一张躺椅,叶子点点它说:“谁守夜谁就躺在这里。”嘉平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没事情,让得放守夜就可以了。”嘉和连忙说:“夜是一定要守的,哪怕装装样子也要装的。这次既然回来了,就要想办法不再回去。”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决心很强。
  “那你看谁留下来呢?”叶子问。
  嘉和想了想,其实他出羊坝头门的时候就想好了,只是他不想那么快地就把自己的主张说出来,他不愿意让嘉平和叶子有任何的尴尬,他要让这件事情做得天经地义,看起来也天经地义。他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叶子,说:“这个月的工资,你们先拿去用。我想想还是你在这里守好一些,顺便好给他们做一点吃的。我们单位里也是三日两头地找我,他们造反,茶又不造反,生出来要摘,摘下来要评,评茶的人造反去了,寻来寻去还是寻到我。我到这里来,他们找不到我,也是一个麻烦,你们看呢?”他又露出多年来的语言习惯:征询意见。
  杭家人都知道,当大哥嘉和说“你们看呢” 的时候,也就是说“就这么定了吧”。嘉平没有再说话,看着大哥,眼睛里的神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知道。
  叶子把嘉和送出小门口的时候,正是春风拂面的夜,天上一轮残月,细细弯弯,几粒疏星,粗盐一般,撒在两旁。叶子摸了摸嘉和的袖口,说:“回去添一件衣裳,夜里头凉的。”嘉和笑笑说:“几步路就到了,别担心。”叶子说:“这倒也是。”她站着不走,嘉和就知道她还有话说,也站着不走。突然叶子叫了一声:“大哥……”就不说下去了。嘉和先是暗暗吃惊,多少年叶子没有这样称呼他了,再一看叶子还是不说话,就有些急了,说:“你看你你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看你这个人,啊?”叶子什么也没说,突然发出一个久违的声音,嘉和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竟然是一句标准的日语,“谢谢你”的意思。
  嘉和醒了过来,他突然意识到叶子是一个日本女人啊,一个日本人啊。他这么多年来,几乎已经把这一条彻底忘记了。在他的眼里,叶子已经是一个杭州弄堂里的标准的江南女人了。他轻轻地抬起手来,擦着叶子的眼泪,说:“你要做的事情都是我要做的,我们两个人是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也是一个人。你懂不懂?啊,我的话你要往心里头去,你要相信我。”但是杭嘉和并没有能够很快实现自己的诺言,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听到了来彩的尖嗓子:杭家门里——电话——她的声音简直像利剑一般直插进他的胸膛,他害怕这不祥的声音,预感到不幸比不幸降临还要使人感到不幸。迎霜看到爷爷呆呆的神情,吓得自己先就打了一个寒战,问:“爷爷,你怎么啦?”嘉和首先就想到,会不会嘉平出什么意外了?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迎霜,你去帮爷爷接个电话好不好?”迎霜放下正在吃的泡饭,就朝巷口跑去。嘉和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也跟着跑了出去,三步两步就超过了迎霜。电话却出人意料之外,那一头也是一个哭哭泣泣的女人的声音,但不是叶子,却是个长途电话,是得茶的养母茶女打来的电话,说方越的儿子杭窑,作为反革命被抓起来了。
  一听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嘉和眼前几乎一团焰火爆炸,他立刻想会不会弄错了,连忙压低了声音问:“你弄清楚,你说谁反革命?窑窑,他几岁?”那边的声音显然已经急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说:“窑窑八岁了,不算小了,我们这里还有六岁的反革命呢!你快想想办法怎么弄吧。我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不牵连你们已经算天保佑了,你快想想办法吧。”嘉和连忙又安慰她。
  原来杭窑从龙泉山里出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烧制好的胸像,一直就放在壁龛里,也没有人去问过那是谁。谁知前天一个邻居来串门偏偏就看到了,也是多嘴问了一句那是谁啊,正在打弹子玩的窑窑神秘地笑了,说:“那是谁你还看不出来啊。”“那到底是谁啊?”那人好奇,又问。
  “伟大领袖毛主席啊,你怎么连毛主席也不认识了?”那人还真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笑得肚子真叫痛。原来这尊像,不点破,谁也不知道那是谁,一旦点破了,越看越像毛主席。这个漫画般的毛主席胸像把那邻居笑得直在地上打滚,一边喘着气问:“这是……哎呀谁让……你那么……我的妈呀……让你做出……来的啊?”窑窑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呀,大人烧窑的时候,我自己捏了一个毛主席,我自己把他烧出来的啊。”小小的村子并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不少参观毛主席胸像的人,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回去,再作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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