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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那些五颜六色的饺子是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太后娘娘手指的方向,停留在菘菜饺子上。长番内侍迅速应道。
“名字叫做菘菜,是茶栽轩里培育的药材。”
“菘菜……呵,听上去好象跟饺子不沾边,不过味道很甜美,很好吃,元子一定喜欢这个味道。”
“这是用药材做的,不但味道好,而且对身体有益。”
“对,这个自然,这个饺子得了第几名啊?”
“落榜了。”
这次是最高尚宫回答了太后娘娘的问话。太后冲着最高尚宫瞪起了眼睛。
“落榜了?为什么?”
“没有使用规定材料,所以被判为失去参赛资格。”
“这是哪个丫头做的饺子?”
“正是奴婢。”
长今走到太后娘娘面前,表情淡然。
“怎么把面粉弄丢了?”
“……”
连生在一旁看着,急得直跺脚。韩尚宫和最高尚宫也都屏住了呼吸,长今却是什么也不说。也难怪,这种原因的确不能如实禀告。正在这时,有人自己站出来了。
“嬷嬷,其实是因为奴婢的疏忽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因为卢尚宫?”
“是的,因为我的疏忽所以弄成这个样子。如果您能原谅她,这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
太后娘娘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和蔼可亲地看了看长今。
“就算丢了面粉,还可以做滚饺*(不用面皮的饺子——译者注)或鱼饺,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菘菜呢?”
“奴婢认为菘菜和荞麦跟饺子馅儿最搭配,所以就做成了这样。再说御膳竞赛做的是殿下的膳食,而殿下胃肠又不大好。菘菜对胃肠很好,还有预防伤风感冒的作用。荞麦味甘性凉,但是黄土之中长大的荞麦则有调节不足与过度的功能,对治疗溃疡性胃肠疾病和肠出血有特殊的功效。”
“这孩子多乖巧啊?她甚至考虑到殿下的健康?”
“嬷嬷,奴婢斗胆,请您允许我再说两句?”
“好,你说吧。”
“奴婢听说宫中膳食能引导百姓的饭桌。菘菜虽然是贵重药材,但只要撒下种子很容易就能存活、生长,而面粉过于昂贵,不适合百姓享用。”
突然,太后娘娘哈哈大笑,排成一列的尚宫们紧张得不知所措。
“卢尚宫不但应该得到宽恕,更应该受重赏。要不是你让她弄丢了面粉,她又怎能想这么多呢?”
“是,嬷嬷。”
“食物味道不错,对身体也好,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孩子既有才华,又有应用变通的能力。这样的人才都要驱逐出宫,那究竟要留什么样的人在宫里呢?把这孩子留在大殿,让她做一些利君利民的食物!”
长今激动万分,摊倒似的跪伏于太后娘娘面前。韩尚宫转过头去,强行抑制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发现一个内禁卫士兵正紧贴在训练场门框上朝这边窥视。
“通过了!”
“这是真的吗?”
闵政浩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通过是通过了,但不是直接通过,是先落榜然后再通过。”
“先落榜然后再通过?”
“怎么会有这种事?”
内禁卫士兵把所见所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听完以后,闵政浩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一直咧到耳朵根儿。
举行完内人仪式,又过了好几个月,长今再一次见到了政浩。那天夜里,长今打开一个丫头转交给她的纸条就跑去了,政浩正站在后山一角,享受着月光的爱抚。
“祝贺你!”
“我应该先向你表示谢意的,可是一直没抽出空来,对不起,我失礼了。”
“我又没为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大人说的那句话,恐怕我早已经放弃了,而且是您为我找来了菘菜。”
政浩没有回答,而是把拿在手里的一本书递给长今。
“不是书经吧?”
“先朝尚宫中也有许多人超越性别界限立下汗马功劳,绝不逊于宫廷重臣,希望你也能成为她们那样的尚宫。”
“谢谢,我抄完之后还给你。”
政浩笑着点了点头,长今低着头转过身去。正在这时,她想起了那条三色流苏飘带。如果向他打听当时坐在校书阁书桌上的人,应该不算失礼吧。
长今转身时,政浩正巧侧脸站立。突然之间,长今想起了松坡码头附近的树林里,那个身受刀伤躺在地上的军官的脸孔。
中卷
王宫就是一片湖水,而自己就是这个湖里的鱼。可是,此刻正静静地向自己靠近的目光,又该如何面对呢?长今没有回避政浩从容投射过来的目光,而是勇敢地与他迎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强烈而又温柔,恐怕也只有政浩的目光了。
第八章 姮娥
从侧面看去,政浩的面孔很像那个受伤倒地的武士,尤其是他那缓慢下滑然后陡然倾斜的下巴。长今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尽管当时是白天,但是松坡码头附近的树林里却是阴森森的。
再说,军官倒地的时候,面孔几乎被脱掉的战袍覆盖了,长今只能看见他的嘴角和下颚。而只看见嘴角和下颚,其实就跟什么也没看见差不多。男人的下巴上都留着胡子,怎么能区分开来呢。
当时的长今正忙着寻找药草并将药草捣碎,根本没时间仔细去看男人的脸。再说就算有时间,她也不敢掀开战袍仔细观察男人的脸。尽管如此,有一个地方她还是看得十分真切。给男人包扎伤口时,长今清清楚楚地发现男人的肩膀上有三颗正三角形的痣,仿佛滴了三滴墨水。
长今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闵政浩。他现在身穿一件灰色官服,头戴一顶单角纱帽,他的职务是内禁卫从事官。因为自己的父亲曾经当过内禁卫军官,所以长今对内禁卫感到分外亲切。
一想到父亲,长今脑海中又浮现出校书阁书桌上的三色流苏飘带。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父亲的遗物找回来。
“大人,您还记得我去校书阁那天吗?”
“记得啊。”
那语气分明是说,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您还记不记得问我为什么要到校书阁的那位大人?”
“你是说那个问你宫女为什么到校书阁来的李正冕吗?”
“李正冕……”
“你问他干什么?”
“其实……”
长今刚想说话,突然闭上了嘴巴。她不能问那个人肩上是否有三颗痣,更不能询问有关书桌上的三色流苏飘带的事。
“不,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他因为宫女去校书阁的事难为你了?”
“不是的,我好象突然产生了错觉。”
长今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但她不说话,闵政浩也就不便追问。但是政浩看得出来,长今好象有很多话要说。
两个人都觉得现在应该告别了,但是谁都磨蹭着不肯离去。最后还是政浩迈出了第一步,他意识到背后的目光。但是两个人不能并肩走,所以长今只能在政浩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慢慢地走着。
走到爱莲亭湖边,政浩突然停下脚步。过了这个湖,就是宫女出入频繁的路口,所以应该在这里分开。政浩不无惋惜地回头看了长今一眼。
“每次修建楼阁时都要挖地造湖,湖中又建小岛,这是为了形成天地人的格局。”
“那么哪个部分代表人?”
“中间的松树就代表人吧。”
一块浑圆的土地一直延伸到湖水中央,上面是淡雅幽静的爱莲亭,爱莲亭前耸立着一棵松树。一座湖容纳了天、地、人。
长今默默地向湖里看去。白色的是小小的荷花,黄色的是月亮。一片湖水而已,竟然承载了那么多涵义在其中,更何况是人心!
往湖里看着,长今突然感觉到宫女的身份竟是如此分明,几乎渗透进骨髓了。宫女只在两种情况下可以离开王宫,年迈生病,或者服侍的主子去世,此时需要服三年丧,直到主子的灵位进了宗庙或祠堂,然后才能回家。
即便回家也不能结婚,甚至就连妾室也不做不成。一旦成为宫女,则不管宫里还是宫外,直到生命结束,永远都是君王的女人。
因此,有些宫女就以湖里的鱼来比喻自己的心情。
闲依栏杆问湖鱼,问汝何故游到此?
海阔江深曾记否?
来而无回竟似我!
王宫就是一片湖水,而自己就是这个湖里的鱼。可是,此刻正静静地向自己靠近的目光,又该如何面对呢?长今没有回避政浩从容投射过来的目光,而是勇敢地与他迎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强烈而又温柔,恐怕也只有政浩的目光了。
举行过内人仪式,长今和连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本来连生和令路住一个房间,但是曾被令路折磨得每天夜里流泪不止的连生哭着哀求最高尚宫,最后才有了这样的安排。
成为内人以后,长今正式出宫休假。临行前的那天晚上,韩尚宫把长今叫进自己的房间。她静静地把一个绸缎包裹的东西塞给长今,表情十分悲壮。
“这是刀。现在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内人,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刀了。”
“您什么时候把刀也准备好了?我会一辈子把它带在身边的。”
“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用过的刀,就是那个遭人陷害被逐出宫的朋友。”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给我呢?”
“……你不是说你一辈子都会带在身边吗?”
“是的,嬷嬷。”
“《论语·雍也篇》里有这样的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了解它的人不如喜欢它的人,而喜欢它的人又不如把它当作乐趣的人。”
“不错。一个人不管多么了解并为之努力,都赶不上从心眼里喜欢。以前我教你的只是料理的技术。如果你超越不了技术的范畴,就永远达不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就算你成为最高尚宫,也不过是个才华过人的人。出神入化何其不易!它取决于心术,从现在开始,你要战胜的对手就是你自己!”
“可是尚宫嬷嬷,就拿给大王做御膳这件事来说,怎样才能达到以之为乐的境界呢?”
“《庄子·养生主篇》里曾经讲过一个庖丁解牛的故事。最初庖丁杀牛的时候,眼睛看见的只是一头庞大的牛而已,然而三年以后,他只用心灵与牛接触,再也不需要眼睛观察了。”
“真的能用心杀牛吗?”
“这是因为他停止了对于外界的感觉,听凭内心的指令去行动。庖丁说,优秀的屠夫一年换一把刀,而普通的屠夫则需要每月换一把刀。一年换一把刀是为了切肉,一个月换一把刀是因为他要吃力地砍骨头。然而庖丁十九年间杀了数千头牛,却从来没有换过刀。他既不切肉,也不砍骨头,而是把刀插进骨头缝里寻找空隙,然后下刀。这样一来,骨头便分裂了,整头牛土崩瓦解,肉也很容易就分离开来。”
“这是道家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庖丁的故事讲的不是技术,而是道。如果只沉迷于技术,便无法以之为乐;不能以之为乐,便无法达到道家的境界。所以,你是一辈子用这一把刀,还是以后再换其他的刀,这就取决于你自己的心意了。”
长今打开绸缎,小心翼翼地把刀取出。仿佛刚刚在磨刀石上磨过一样,光芒锋利。望着这把锋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