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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面子上风风火火的张罗着一切,我却在背地里见过她落泪,女人就是这样,男人再绝情,她还是会为他心痛,这是二太太说的。那时她的表情淡淡的,只是没象张嬷这样哭出来,可当我看到张嬷流泪时,却想当时二太太要是哭出来可能还好些。
丹青穿这一身大红的旗袍,外面围着一条说是西洋带回来的围巾,张嬷说不出那叫什么名字,丹青根本也不在乎,我却知道那叫蕾丝,墨阳说过的。
督军看来对丹青很上心,在火车站竟派了一辆汽车来,丹青以前在省城坐过,我见过图片,就仔细的看了看,跟那洋片子里画得没什么不同,也就坐了上去。
倒是张嬷和秀娥,还没从第一次坐火车情绪中恢复过来,又要坐这新鲜玩意儿,很是折腾了一会儿才上了车,给那司机忙得够呛,可丹青却一付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的。
我安静的站在她旁边,直到上了车,就一路上听着秀娥的一惊一乍。偶尔我会感觉到丹青再看着我,有着探究的感觉,我却装作不知道,我就是这样,直觉常常会让我做一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决定,因为从没错过,所以我也从没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做。
二太太,墨阳还有丹青都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我到底在乎些什么,记得当时我只是笑,而他们却是摇头,可他们不知道,我在乎的太多了,根本没法一一的说出来,只是他们却从未看出来。
我以为督军府就在西湖南边,因为车子一直沿着西湖向南走,直到到了一座大庄园门口,看上去没有徐老爷家的气派,但却要别致的多。张嬷和秀娥呆呆的看着,可丹青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阴沉了下来,一霎那间,我以为看见了徐老爷。张嬷不明白为什么,我却看见了庄园上的匾额——西子别院,这不是督军府。
我虽不太明白,可没直接去督军府,而是来到这个类似私人庄园的地方,显而易见是有问题的。
何副官是个一脸精明的中年人,在火车站见了丹青也是愣了愣,脸上有着明了的意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带了我们来这里。
进了正屋,何副官说督军现在公务繁忙,等晚上再来看姨娘。何副官说到这儿时,丹青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却点点头,何副官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我们之后,就走了。
这屋子倒真是富丽堂皇,只是有些不搭调的感觉,张嬷倒也老实不客气,指挥着下人们开始归置我们的东西。丹青说声儿累了,转身就去里屋躺着了。
我和秀娥来到了说是给我的屋子,督军许是听说了我是丹青的表妹,爱屋及乌,这屋子倒是比我在徐家老宅的还要好得多,秀娥在屋里四下乱看,我也随她,就安静的收拾自己的行李。秀娥正要过来帮忙,就听见张嬷叫她,冲我一吐舌头跑掉了。
屋里立刻安静了起来,那份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现在才真的放松下来,不论在那儿,只有这种安静平和才能给我家的感觉,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晚饭时那督军仍没有到来,丹青松了口气的样子,竟有了些笑模样,还跟我们讲了西湖醋鱼的典故,吃过饭,张嬷依然拿张杌子坐在门口教导秀娥纳鞋缝衣,而我依然坐在丹青身边绣着一幅新的帕子。
丹青靠在软塌上,若有所思得看看我,又看看张嬷她们,偶然间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有默契的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时光,丹青又是那个我熟悉的丹青了,我暗自希望着这时间停住。
一夜无梦,我竟在这陌生的环境里香甜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有些微光了,浅红色的朝霞印着窗棂,我没来由的心情很好。自己起来梳洗收拾,推了门出来,就想去找丹青。
丹青向来浅眠,这个时候一般也都醒了。路过侧房时,我放轻了脚步,秀娥向来爱赖床的,她睡不足一天都没精神,我不想吵醒了她。来到丹青的屋子,伸手去敲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的,不禁一怔。
不管有没有张嬷陪着睡,丹青向来都是别着门闩睡的,里面隐隐传来一股我从未闻过的味道,就那么若有似无的飘了出来。我愣愣的站在门外,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再去敲门。
可门竟自己开了,一双大脚先出了来,粗壮的腿,有我三个横宽的腰部和肩膀,落腮胡剃的趣青的下巴,还有一双应该是凶巴巴的双眼,此时却全是心满意足,一个象熊一般的男人正站在我眼前。
我愣愣的盯着那张威武的脸,这人抬了抬眉毛,回手轻轻的关了房门,突然弯了身子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我看,我只觉得一时之间都不能呼吸了,好像被野兽盯住了一样,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
“呵呵”,他却突然轻笑了出来,“很有勇气的小姑娘嘛,你就是清朗吧,云清朗?”我轻轻点点头,他抬起身来,“你姐姐还在睡,别打扰她了”。说完走下台阶,身上的衣服也没穿好,就这样走了出去,推开院门时,他回头望了丹青房门一眼,那眼中分明有着什么。
我看不明白,直到几年后有这样一个男人也是这样的看着我时,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有些无奈的笑着对我说,傻姑娘,这叫留恋。
可我现在只感到了伤痛,昨夜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身后转来了动静儿,我回身看过去,模糊中是张嬷那无奈心疼的脸孔,她看了看屋里,深深的叹口气,拿出手绢儿擦掉了我满眼的泪水,伸手拉了我出门去。
临出院门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猛地一哆嗦,张嬷低头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刚刚竟仿佛看见丹青正站在门口,冷冷的向外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大少爷也早放了出来,可老爷还是赔了好大一笔钱,听说连土地都卖了一半儿出去,可丹青对这些毫不在乎,只是越来越淡漠,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那个大熊督军却对她好的不得了,弄了无数的玩艺儿来给她,包括丹青想了很久的钢琴,又请了一个老师每两天来教她一次。
这似乎是丹青唯一高兴的时候,只有在音乐里,她才能忘了一切,仿佛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才华横溢的徐丹青,那个干净纯洁的徐丹青。
她跟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当时正在读诗词,正好看到“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集一身”,不知为什么,那时情不自禁的就看了丹青一眼,丹青正弹奏着钢琴,突然回头看我,说了那些话。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很不舒服,可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张嬷叫我出去帮一下忙,放下书我就出去了,等我回来正要进屋,突然看见丹青正拿着我刚才看的那本儿诗集,脸上的表情扭曲的甚至有些狰狞,我很害怕,悄悄的又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丹青没事儿人一样的,还和我讲笑话,我才放下心来,看天色晚了我也就回屋去休息了。路上无意间看见一堆碎屑洒在一丛竹子下,好奇的走过去看,竟是我的那本诗集,撕的碎碎的,碎的让我感到一股寒意不可抑制的冒了上来……我飞快的跑回了屋子,用被子蒙紧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就睡了。
时间过得很快,只要那督军不来,丹青也还是会笑的,我就见过好几次,督军悄悄的站在一旁,偷看着丹青的笑容,我想他是真的喜欢丹青的。可就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去督军府,因为督军的正房太太不让,这夫人对督军是有过大恩的,督军强娶了丹青已是她的极限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督军带了丹青回大宅,她根本就不承认。
徐家已经很久没来过信了,似乎丹青跟他们已没了关系,只有墨阳来了两封信,他对这种卖妹妹的事情都快要气疯了,可也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信里只说他不想回家了,现在正在上海,可这也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
有一天陪丹青练琴时,她突然想起今天就是我十三岁的生日了,说一定要好好的热闹一下,好久没看见丹青那么高兴了,我也很开心,一旁的秀娥和张嬷也鼓噪着,娘俩儿个忙的去吩咐下人们准备。
丹青让我去换件儿喜兴儿点衣服,我笑着去了,回到屋里在我不多的衣服里找出了一件,虽还是过年时做的,不过从没上过身儿,红艳艳的,总也找不到机会穿。
就是它吧,我把衣服穿好,正要出门,突然心里不舒服起来,摇摇头,还是快步的往丹青屋里走,刚到门口,就已觉得气氛不同了,我顿住了脚步,隐隐的听见里面张嬷在哭泣。
等了会儿,我推门进去,看见丹青正站在窗边,脸上有着微笑和悲伤两种奇怪的情绪,张嬷只是低着头哭,见我进来,只有秀娥悄悄的蹭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老爷去了”。
我愣在了当地,那个阴沉的老爷,那个教我读书的老爷,那个自己一人怀念着二太太的老爷竟然去了。
屋里的气氛沉闷暗哑,我的心突突的跳着,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还有……“哗啦”,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儿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从房上掉了下来,我的心突然不再乱跳了,可丹青却突然大步的走出了房门…………男人
“咕嘟咕嘟”,药铫子里已然开了锅,一股苦涩的味道飘散在了四周,感觉眼前不禁有些迷迷蒙蒙的,秀娥耐不得热,早就跑到了门外,半蹲着,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手指在地上一划一划的。
“药熬好了吗”张嬷探头进来,顺带给了门口的秀娥一巴掌“让你来帮忙,倒在这里偷懒”转过头又向我笑言,“要是弄好了,就让秀儿端来吧”,我点点头,看着张嬷扭头走了。秀娥扁着嘴巴揉揉头,却没有回嘴,只是趸进来,从厨架上拿了个青瓷碗递到了我面前。
我一笑,就着她的手慢慢地把药倒了进去,“清朗”秀娥突然开口叫了我一声,我没抬眼,只是扬了扬眉头,秀娥却没再说下去,我也没问,这丫头最没耐性,想说的话,一会儿就说了。
秀娥小心翼翼的捧了药转身出门去了,屋里热气腾腾的,我走到一边把扮演的窗扇全部打开,一阵凉风涌了进来,忍不住闭了眼感受着这份凉爽,思绪却慢慢的飘向了前院,那里有丹青,还有……
昨晚“哗啦”一声响动之后,丹青出了门去,我下意识想跟,却被秀娥拽的死死的,看着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又顺势看了傻在一旁的张嬷,刚想开口,却听见丹青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张嬷,快来,快来下”。
“哎,哎…小姐,来了”张嬷猛地醒过神儿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跑,秀娥倒是想跟了,却被我一把拉住,她不解的看着我,我只是摇了摇头,她抓了抓辫子,有些好奇的向外探头探脑,却也没有再出去。
我很久没听见丹青那样急切的声音,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闷,只是潜意识的告诉自己不要出门去。外面传来了张嬷的惊呼声,不知道丹青说了句什么,那声低呼嘎然而止,夜晚又恢复了平静,可我的心却跳得越发厉害了。
“清朗”,“啊”我微微一抖,张开眼,就看见秀娥正扒在房门口,笑嘻嘻的冲我挥手,“想什么呢,小姐找你,快去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回身把灶火归置好,这才转身同秀娥出了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青石小路上也有了些潮意,一丝风也没有,碧森森的竹叶静静的隐起一片幽暗,空气也随着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