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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即便在如此小的一个范围里,也引起了极大的分歧和争论。有人认为,马扬的想法“振聋发聩”,有“很强的前瞻性”和“可操作性”,不妨一试;而有的则认为,马扬所提种种建议将破坏当前来之不易的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中央一贯强调的“稳定、团结、改革、发展”等基本方针背道而驰,虽亦不无可取之处,但利弊相衡,弊远大于利……等等等等。意见连夜反映到贡书记那儿,贡和几位常委紧急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停”马扬的发言。马扬便“病倒”了……还有一种说法,那天晚上,马扬是被前任潘祥民叫走的。据目击者称,那辆来接马扬的车就是潘书记的专车。还有说的更玄的,说当时潘书记就在车里坐着,他们都看到了———“潘老”戴着墨镜,神色肃然。他们说,马扬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曾给“潘老”当过一阵秘书。潘这些年一直挺关注这个“年轻人”。听说马扬要在这样一个会议上不计后果地发表那样一通带有“爆炸性”的言论,便决意赶来,将他强行带走了……就像绝大多数的会议一样,不管与会者中有多少“传闻”,私下之间又有多么激烈的议论,会议总还是一往无前地在既隆重,又平稳平静的气氛中宣告结束,顺利地通过了会议的各项决议和《告全省共产党员的一封公开信》。第二天,省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以社论的形式,发表了早就准备好的那一组专论新时期共产党人的精神状态的文章。从一论、二论、三论……一直发到五论。会后,省委向总书记和中央书记处报告了此次全会通过的加强全省党的干部队伍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十九条措施,争取以全新的精神面貌,加快全省国企改革进程,迎接新挑战,开创新局面。
于是,人们在学习、宣传、贯彻、落实《十九条》的高潮中,开始淡忘那个叫马扬的人。虽然有人也会偶而提起他在会上突然“失踪”的事,但听众中肯定会有人以“知情者”的口吻说上一句“这小子,没戏啦,这辈子肯定没戏了”,来结束这种好奇的探询。有人看到他和他那当大夫的妻子、读高中的女儿仍然居住在那个用车库改成的“休闲别墅”里,一早一晚,偶而地还在那个借助高大的黑叶杨围成的院子里制作或修缮他那些似乎永远也制作、修缮不完的木器家具。有一回有人还在省图书馆的大厅里见到过他,借了一大摞经济学方面的书籍,还借了两本诸如食谱和美容、时尚指南之类极无聊的书,骑着个自行车,向大山子方向走了。“他能骑自行车回大山子这小子身体够棒的”“嗨,四十来岁,如狼似虎哩只要想得开,干啥不是干,咋活不是活。有啥撑不住的”当然,只有极少数的人,他们掌握真正的内情,明白,此事远还未到完结的那一步。但谜底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揭开。
所幸,揭开谜底的时间拖延得并不长。一个半月后,人们———首先是省委大楼里的人惊奇地获知,他,马扬将要被任命为大山子市市委书记兼市长、大山子市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以四个一把手的身份,将四个副省部级职务集于一身,去全面主持大山子的工作。省城轰动了。大山子轰动了。人们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从文革后期开始,直至今日,在K省,但凡有重大人事变动,在省城,即便不是“全城”,最起码也会是在相当一个范围的政治圈子里,事先总会有种种迹象、种种“传说”、种种议论,或暗或明,或真或假地,沸沸扬扬地,风雨一番。然而这一回,事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半点迹象都没显示。但就在这消息被省委大楼里的人们得知三四个小时后,也就是当天的下午,就是这个马扬,众目睽睽之下,乘坐贡开宸特地从省委办公厅调去支援给他的一辆二点六升的黑壳子大奥迪车,连一个秘书都没带,在省委组织部吕部长和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周书记的陪同下,先去“接管”了大山子冶金总公司,当天晚上又“接管”了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在这两个地方,吕部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分别宣布的对马扬的任命为: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大山子市市委代理书记和市政府代理市长……是做梦吗不。一切都千真万确。
……省委全委会期间传说的所谓的“马扬失踪事件”也的确发生过。那天傍晚,的确有一辆车开到白云宾馆,把马扬接走了。但接走马扬的那辆车里没坐着潘祥民。当时,马扬是去被接到省委另一个“招待所”去的。那个招待所,人称“三十一号招待所”。靠近乌马河水库。
贡开宸估计马扬会在发言中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他也希望用马扬的“重磅炮弹”去惊动多数干部的思维定势。但他并不希望多数与会者被马扬扔出的“炸弹”炸晕过去,不希望在省委的全委会上出现思想无法统一的“混乱”局面。这是绝对要防止的。所以,一经确定让马扬发言,他就催促马扬提前把他的发言稿提交大会秘书处“审查”。马扬也是过于慎重,一直在争取时间修改他的发言稿。一直拖到发言前的那一天,才说可以送审了。这时,秘书处的同志觉得时间过于紧迫,怕把不住关,一时疏漏,捅出什么大漏子,没敢独自接这个“活儿”,直接找到贡开宸,提出希望请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一起来“会审”。贡开宸当即批准了秘书处的动议,派车分别把马扬和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拉到三十一号招待所进行“会审”。
马扬离开白云宾馆后三十分钟,又开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这辆车里坐的才是前任潘祥民。当然他没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戴着墨镜”,但他的神情确实是异常地肃穆沉重。他不是来带走马扬的。即便是前任,毕竟也是“前任”了啊。怎么可能擅自从省委的全委会上把人带走呢他是来找贡开宸的,所为的也是第二天马扬的那个“发言”。马扬在把自己的发言提纲交付大会秘书处审查前,多了个心眼,他找到潘祥民,想请潘书记先听一听。他料想自己这个发言会在大会上引起震动。但他不希望由此招致“枪毙”。昨晚他赶到潘祥民家,完全按大会发言的要求那样,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慷慨激昂地说了整整三十分钟。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完他的“发言”,潘老完全平静。完全没有反应。
“您觉得怎么样”
“……”潘老不说话,拿过发言稿,逐页逐页地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
“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潘老还是不作声。眼睛只是直瞠瞠地看着他的那份发言稿。
“明天还有一整天时间,我可以修改这个稿子。”
“我……我得想一想……”潘老终于开口了。表情非常恳切。
“明天晚上以前,您有什么意见,随时打电话通知我。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这是我的手机号。”
二十四、临阵被“枪毙”的发言
第二天等了整整一天,潘祥民没有给马扬回话。到傍晚时分,马扬便亲自驱车去找贡开宸。当晚,听完马扬的阐述,他的确被震住了。有点一下给打闷了的感觉。马扬发言的中心意思就是:大山子现在需要的是一次重新“洗牌”,就像中国多数大型国有企业从整个生产结构和经营管理体制上来说,都急切地需要经历一个重新洗牌的过程一样,大山子也得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不可。也就是说,要调整它整个的经济结构,转换它整个的经营体制,建立一整套现代企业制度,确立新的市场方向。而调整结构,转换经营体制等一系列问题的关键,他认为,又是人的问题,也就是怎么科学地、合理地重新使用和安置好目前这全部的三十万干部和工人……“怎么安置这毕竟是三十万人,而不是三百、三千人。”在发言中,马扬这样设问自己,然后他又答复自己道:“……我们装修老房子有这样的经验,最好是先把老房子清空……解决大山子问题的第一步,我想应该让大山子三十万干部工人全部下岗,然后在建立新的结构体制的同时,一步步将他们再安置到新结构和新体制所设定的新岗位上,在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激励下,去运行新结构和新体制……”
让三十万干部和职工全部下岗让大山子整个变成一座“空城”,变成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那样伤的何止是一点元气。请问,一个炸药桶被起爆以后,还能谈什么“下一步”还有什么下一步他疯了这小子想干什么这就是,他送走马扬以后最初的一个小时里,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冒泡咕嘟翻腾的东西,但理智又告诉他,马扬并不是个“疯子”。他也绝对不是在蓄意“炸毁”大山子。经验告诉他:“我们装修老房子,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装满旧物的老房间一一清空……”这句话是对的。作为一个特大型国有企业的领导他曾是大山子矿务局局长、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他深知,“甩开”“旧物”轻装上阵,是多么的必要,也是他们这些人多年的向往。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更明白,让三十万干部工人同时下岗,如果处置不好,那么在大山子,在整个K省被点燃的就绝对不止是一个两个“炸药桶”其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不堪收拾”啊……这一夜,潘祥民整整一宿没有合眼。第二天,潘祥民直接找到贡开宸,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把马扬昨天晚上所说的都给贡开宸复述了一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天晚上亲自去听他说一说。我担心,把他那些想法直接拿到全会上,一下炸了窝,全会就很难再开得下去……”潘祥民急切地说道。“您老也真沉得住气,熬到这会儿才来找我。”贡开宸淡淡一笑道。“现在采取措施还来得及嘛。”潘祥民说道。贡开宸看了看手表,沉吟了一会儿,说:“他们在三十一号可能已经开始审听了。索性再等一等吧,等等那边的结果。”没想到,二十多分钟后,三十一号招待所那边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听“马扬同志”讲完了。“贡书记,最好还是您亲自听一下……”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为难地说道。“你们的意见呢”贡开宸问。“……最好,还是您亲自听一听……”主任一个劲儿地请求道。“你们听了吗”“听了……”“你们总有个态度吧”“我们的意见就是还是请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来听一听……”“你们自己就没个看法”贡开宸有点不高兴了。“我们的看法就是希望省委主要领导亲自听一听。最好是今晚就来听一下。”研究室主任用一种特别平静而又老到的口气说道。贡开宸不作声了,随即放下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潘祥民:“您怎么想”“那边还在等你的回话哩。”潘祥民指指电话却这么说道。“……”贡开宸做了个“甭管他们”的手势,继续问潘祥民:“你到底怎么看这档子事”“你那些‘御用’的‘翰林大学士’都不表态,逼我说啥呢”潘祥民笑道。“您拿自己跟他们比您要是他们,今晚就不会主动上这儿来找我了。快说。别再跟我这儿卖关子了。”贡开宸也笑道。“第一嘛,你还是得亲自去感受一下这位马扬同志的‘高见’。然后,如果你仍然觉得需要听听我们这些人的意见和看法,我想,无论是老朽如我之流的,还是年轻才俊如研究室那一帮的,都会向你提供自己的一管之见的。”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