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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张地想挣脱,但左手腕仍被非鱼轻轻握住。
“小师父,施与愿印。”非鱼察觉她的惊慌,以沉稳的声音道。
小惜向来习惯听话,又听到熟悉的佛门话语,自然而然张开左手掌,手指下垂,正是佛手印里的“与愿印”。
“哎呀,流好多血……”非鱼低头细看,“我先帮你止血。”
小惜手指微动,本想急急握起拳头,不让他看手心,但一见到血迹糊了整片掌心,也就抿唇不语,任他察看伤势。
“你不要动喔。”非鱼稍微抬起她的手掌,再高举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圆圈和手势,一边念道:“孝女娘娘显神迹,医我善男子,善女人,叭咪呔叱咕!咚呿呵!赐我灵丹妙药,急急如非鱼道爷令。”
喊出急急如律令之时,非鱼的右手已经来到小惜摊开的掌心上面,只见他大拇指轻轻弹过其它四指,一堆带有药味的粉屑就掉落伤口之上。
“哇!臭道士会变戏法?”铁胆睁大了眼。
“不是变戏法,是孝女娘娘显灵了。”非鱼得意地道。
小惜也是十分惊奇,她不知道这些粉末是哪里来的,好象凌空一抓,就拿到了仙药,而这粉末冰冰凉凉的,立即收止伤口的刺疼,似乎是满有功效的。
“孝女娘娘?”她舒展了眉头问道。
“孝女娘娘是臭道士他们村子拜的神仙啦。”铁胆代为回答。
“鬼啊!”小惜一见那张凶脸,之前的勇气完全消失殆尽,立刻躲到非鱼身后,直觉他是一个可以帮她挡鬼的强壮好人。
“要赶鬼,还被鬼吓成这样子?!”铁胆气呼呼地道。
“我是伯你……好凶……”小惜快哭出来了。
非鱼转过身,瞧见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孔,还有那不知不觉扯紧他衣服的小手,同时也能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
既然怕鬼,为何她要为他赶鬼?难道是怕不知情的人受到伤害?
“你的左脚一拐一拐的,是刚才跌伤了吗?”
“我的脚……不,没受伤。”小惜后退一步,身子歪了一下,低下头道:“我的左脚天生比较短,呃……”她咬住了下唇。
自幼有人提到她的长短脚时,不管是嘲笑,还是惋惜,总是令她感到羞于见人,难以启齿,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眼光。
“那走路很辛苦了?”非鱼适时扶住她的身子。
“啊?!”她心头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来,望见一对清亮带笑的眼眸。
“不,不辛苦,我习惯了……”小惜下想再谈她的脚,正好瞄到非鱼身后的“恶鬼”,又惊慌地道:“这位施主,那只鬼……”
非鱼看她脸色忽红忽白,又是害怕,又想装大胆,不觉又怜惜又好笑。
“小师父,真的别怕啦,我跟你说老哥哥的故事,是这样子的……”
月光光,照出铁胆的影子,空洞洞的,飘零无依。
“六十年?!”小惜的眼眶红了,心里万分的难过与不舍。她在尼庵十年都已经度日如年,更何况是六十年束缚于坟地不得超生呢。
她感同深受,既悲铁胆,也怜自己,泪珠儿一颗颗掉下,一步一拐地走向铁胆,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铁施主,对不起,净憨年幼,不懂事理,以貌取人,不知你的苦难,我……呜……”
“喂,你别哭啊!”铁胆反而变得惊慌,一径地摇手,一面拿眼看非鱼。“我最怕婆娘掉眼泪了。”
“小师父,老哥哥现在很好,你别难过。”
“是吗?”小惜哽咽道:“可是铁施主回不去了……”
“对了,小师父,我们正想找你,既然你看得到老哥哥,那么有没有办法超度他,让他回归地府呢?”非鱼期盼地问道。
“我不会超度亡灵。”小惜对自己的答案也很失望,表情又快要哭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刺血赶鬼吗?”
“我不知道。”小惜以袖子抹了泪,神色有些困惑。“在庵里,有时候我会看到亡灵,他们跟着家人来参加超度法会,可是好象仍有罣碍,无法离去,我就跟他们说话,为他们念往生咒,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刚刚我以为铁施主是恶鬼,听说狗血可以赶鬼,可是我一下子找不到狗,我也不能伤害无辜的狗,只好刺自己……”
“哼哼,我是恶鬼……”铁胆瞪着眼,又懊恼地扯了大胡子。
“铁施主,对不起啦,我……那我现在怎么帮铁施主?”小惜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抬头望向非鱼。
那神情就像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妹妹,正在祈求兄长的帮助。非鱼很克制地不去拍拍她的光头,装老成稳重地道:“这样吧,既然你有灵通,我也因为埋葬老哥哥而和他有了感应,不如我们一起为他念经超度,说不定力量倍增,很快就把老哥哥送回去了。”
“真的?”小惜眼睛有了光芒,“要念哪一篇经呢?”
“既然是送鬼回地府,就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喽。”
“好。”小惜心无旁骛,立即闭目合十,念了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小惜发现“臭道士”跟她一起诵经,诧异地道:“你也会念?”
“我当过和尚。”非鱼也是双手合十,给她一个大笑容。
和尚?那是同行了?小惜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与安心感,虽然他现在是个有头发的道士,她也不认识他,可他会跟她念相同的经文,又一起为鬼超度,即使她在庵里十年,也从来没有这种与师父师姐共修的亲密感觉。
她又闭上眼,继续虔心地念道:“赞叹释迦牟尼佛,能顾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能神通之力……”
“喂,你们在干嘛?”铁胆无聊地道。
“老哥哥,我们正在超度你,你好生坐着,专心听经。”非鱼答道。
“喔。”铁胆赶忙盘腿端坐,也学他们双手合十。
月亮移到天顶中央,蛙鸣渐歇,小鸡躲到母鸡翅膀下睡觉,只余虫鸣唧唧。
过了两刻钟了吧,非鱼打个呵欠,挤出一滴泪,心里开始后悔了。
他哪篇经文不好选,偏偏选了最厚的一本地藏经。以前当小沙弥时,他是背了一、两卷,但大多时候,他是跟着和尚师父胡乱对嘴念的;当了道士后,有需要的话,这才翻阅经文诵念,呜,他哪有本事背诵整本经文啊?!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阿,阿,咕噜,叽咕,咕噜噜,哈呵呵,叭叭咕……”
“你念什么经?”铁胆也按捺不住了,站起来踢踢腿。
“地藏菩萨本愿经。”非鱼一本正经地道。
“我怎么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听你们超度还真累,自从我变鬼后,第一次这么想睡觉,啊……”铁胆也张嘴打个大呵欠。
“嘘!”非鱼忙把指头比在唇边。
一人一鬼望向小惜,只见她仍双手合十,脸色虔敬,一字一字清晰地念道:“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
“吓!小尼姑说不能休息。”铁胆吓了一跳,赶忙又正襟危坐。
“是了,菩萨有令,我不能休息,不送老哥哥上西天,誓不罢休。”
好累!非鱼只好再打起精神,重新小声地诵念他记得的经文。
也许,他若有小尼姑妹妹的一半虔诚和毅力,说不定早就送走铁胆了。
嗯,所以是他修行的问题,不是师父法术不灵的问题喽?
月儿慢慢移动,爬山上头,滚落树顶,挂到西边树梢,万籁俱静。
“唵,呼嘘呼嘘,社曳穆契,莎诃。”
小惜终于诵完最后一段经文,这才张开眼睛,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脚酸无力,但她很快揉揉眼睛,站稳脚步,急欲一看超度结果。
铁施主不见了?!她高兴得心脏狂跳,她真让他驾鹤西归了?
可是……怎么“臭道士”也不见了?难道他也是一只鬼,顺道被她送走了?
“呼噜!呼噜……”脚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吓得跳开。
低头一瞧,一人一鬼好梦正酣,非鱼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呼噜噜地打鼾;铁胆则是半个身子陷在非鱼的肚皮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口水还淌到大胡子上,真正是睡“死”了。
“啊,道士施主,喂……你们……”
小惜感到十分失望,本想再为铁胆诵经,但她实在累了,而且天色……她抬头一看,真的是很晚了。
“道士施主,道士施主。”她畏怯地呼唤非鱼,见他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对不起,我要走了。”
“咦?天亮了?”非鱼惺忪睁眼。
“不是……是,是快天亮了,我一定得回去了。”小惜带着哭音道:“可是铁施主还在这里……”
非鱼发现铁胆叠在身上,一掌“推”开他,跳了起来。“原来是鬼压床,害我觉得身上好重……欸,小师父,你别哭啊。”
“我……我很没用……无法送铁施主……”小惜抽噎地道。
“我比你更没用。”非鱼拍拍她的肩头。唉,若他没用就该哭,早就哭瞎眼了。“我当道±能用的法宝,全使出来了,阎王还是不想要老哥哥,天意如此,这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那老哥哥怎么办?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无法帮他……”
“没关系啦,我再想办法。”非鱼向来乐观,反正身边跟着一只鬼也不碍事。“天无绝人之路,更不会挡鬼的死路。人家说,地狱无门你自闯,我带着老哥哥勇闯地府,终究会感天动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唔?”这番言论听起来怪怪的,但小惜还是点点头。
“小师父,你赶快回去了,今晚多谢你了。”非鱼又拍拍她的肩头。
“不会……”小惜感到他手掌的温热有力,忙挪开一步,往前走道:“我先去看咕咕鸡,我每天晚上都来看牠们的。”
“咕咕鸡?!”非鱼掩住了嘴巴,他今天的晚餐……
“是啊。”小惜露出一抹羞涩满足的笑容。“那是人家拿来庵里放生的,可是师父叫师姐随便丢到竹林里,我怕有香客会抓回去吃,就把牠们抱到这里来养,这里还有好多放生龟呢,庵里的水池养不下去了,我也带来这里……咦?”
她绕了小水塘一圈,看到小鸡挤在母鸡身边睡觉,数一数,正是十五只,鸭子有三只,也在草丛里休息,但那只最吵、最活蹦乱跳的公鸡呢?
地上一坨色彩鲜艳的鸡羽毛,一堆烧成焦炭的柴枝,还有散落的骨头……
非鱼知道无法瞒她,只好自首道:“小师父,抱歉啦,我不知道是你养的鸡,我和老哥哥肚子饿,呃,就这个……那个……”
“你……你杀来吃了?”小惜惊讶地道。
“是的。”非鱼点点头。
糟了,小尼姑妹妹又要哭了,只见她小嘴由圆变扁,两片唇瓣紧紧抿住,瘪成一条颤抖的直线,一双大眼慢慢地蓄满泪水,两只黑瞳仁像是泡在湖水里的黑珍珠,小巧的鼻子也渐渐红了……
“小师父……”非鱼抓耳挠腮的。在出家人面前杀生,可是大忌啊,更何况她似乎很宝贝这些鸡只,之前她不是还唱什么“咕咕鸡”的曲儿吗?
小惜滴下泪水,低头合十,面对鸡骨头,哽咽地念起往生咒。
非鱼于心难安,也跟着她一起念。
诵了三遍往生咒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