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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踏白船已经准备好了。”
在帐房内室假寐的男人睁开锐目,视线触及到门后的小厮,他勉力坐直有丝酸软的身躯,慵懒轻道:“请三小姐出来吃过了午饭再出门吧。”那丫头最贪看这种热闹了,不先拦住她,肯定又会饿着肚子跑去看“踏白船”比赛。
“方才容小姐过来作客,午膳已按三小姐吩咐送进她房里去了。”小厮回答。
长孙晋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下了矮榻,离开帐房,步伐轻快地往妹子的闺房去。
这几天他抽空上“隆容”却总是扑个空,呵,这下可终于逮到那个不见人影的女子了。
岂料,他连人都还没见着便狠狠踢到了铁板。
“小姐说要和容小姐单独用膳,不欢迎二爷您加入。”
闻言,阴霾立刻罩上他俊美的脸庞,他盯着挡在房外的杏儿,耐着性子道:“告诉小姐我正准备出门观赛,看她要不要跟来?”他就不信楚楚抵得住玩乐的诱惑。
杏儿直接摇头。“小姐说今午不出门了,待会儿还得跟容小姐一块儿淋浴。”
“一块儿淋浴?”她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
“嗯……”暗红了脸儿,杏儿硬着头皮把三小姐那句故意要逗着二爷玩的话背出来。“小姐说,既然二爷您听得着又看不着,想得着却摸不着,那就请您别再过来打扰了。”
看不着容云的人,摸不着容云的……她这是什么混帐话?!分明故意刺激他!
凛起颜,长孙晋甩袍离去,不想跟吃里扒外的妹子一同瞎闹。
匆匆用过食不知味的午膳后,他独自出门来到岸头观赏一年一度的节日盛事。心不在焉地跟各船家闲谈交流,他满脑子只有那张倔强的容颜,最后连“麟盛行”夺冠了,面对如雷不绝的拍掌道贺,他也是皮笑肉不笑,完全提不起劲儿。
看来,那天的鲁莽亲近真吓到了她。
管束不住满心的妄念,他也高估了她的胆量,没想到轻浅一吻,她就吓得避而不见——他拧紧眉,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但没有半分后悔,当初既是为了她回到镇江,他就绝不放手!
草草观赛完毕,他掏出酒钱犒赏一众船夫,拜别了还在谈笑风生的船家们,他顶着炎炎烈日赶回“麟盛行”,然而等着他的,依旧是楚楚紧闭的闺房,他的俊脸再次铁青。
按捺下就要伸脚踹开房门的冲动,他着实尝尽了懊恼不甘的滋味。
再次负气离开,他干脆回房歇下,待得小厮进房唤他醒来用膳,他模糊睁眼,才晓得天已全黑了。
“二爷,您脸色不大对劲。”小厮点起油灯,察觉主子不似平日的精神,容颜异常苍白。
“没睡好罢了。”长孙晋拧眉揉揉太阳穴,摇了摇首,想排开晕眩的不适。“三小姐呢?晚膳都备好了?”不忘询问妹子的行踪,这下出去总可以见着容云了吧?
小厮搔着头,吞吐道:“呃……三小姐和容小姐用过晚膳后就出门了。”
不断惨遭亲人狠心抛下的长孙晋,这会儿真的火大了。
他眼眸燃上熊熊焰光,霍地翻身下榻,他走至面盆前拧湿了面巾,胡乱擦了把脸便立刻大步杀出家门。
太没规矩了!楚楚还把他这兄长放在眼里吗?明知道他这些天都为了见不着容云而满怀失意,她还把人拦住?
步履才落至大街,鼎沸人声瞬即冲来,白天仍未歇下的喧嚣持续至今,光是盂兰盆会便吸引了上百人参与,市集一片热闹拥挤,江水岸边更是挤迫不已,成群男女老幼抢着放河灯,沁凉夜风里尽是恣情欢悦之音。
忽地一阵稚嫩童嗓传来,长孙晋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调皮孩童高举以长柄荷叶和莲蓬造成的水灯,边奔边唱,他在旁瞧着,不禁勾唇微笑。
这些敢拿水灯来玩的小鬼头,让他忆起自己也曾这么不知死活过,但容云比他玩得更疯,她会下水把熟人的水灯给捞起来,然后偷偷放回那些人的舱房,不把人吓到狂奔出舱惊喊:“水鬼来了!”不罢休。
他与她,也有过这般纯真无忧的快乐日子。
朦胧暖意浮上他的黑眸,沿江步行间,他的视线突然被掠过前方的佳人攫夺。
如瀑青丝没了平日的随意束起,今夜容云绾了个流苏髻,在发髻的末端系上紫红丝带,当她走步轻曳,细长丝带随之飘舞,衬着她一身紫缎衣裙,恍若紫兰化身。
长孙晋没错过她曼妙的身影,也没错过那群围绕在她四周的男人。他逸出冷笑,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是“隆容”的当家,看他们还敢不敢盯下去!
他不假思索地迈开长腿,她却戛然止步,循着她目光望去,他也顿足了。
往来鼎盛人潮之间,一对夫妇停驻在卖水粉的摊子前,他的视线掠过那名身怀六甲的妇人,专注于她身旁气宇轩昂的男人。
居然在这种时候,让她遇见她那无缘的良人——陈旭。
看她为了陈旭伫足旁观的背影,他眼眸登时燃起了愠怒。当陈氏夫妇挽手离开,她竟即时跟随移步。他看在眼底,火在心里。
别人俪影双双的,她到底在跟个什么劲儿?没看见别人已经娶妻生子了吗?难不成她还想做别人的妾?
可容云没走几步,就被罗裙绊倒了。
狼狈之际,有双大掌递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让男人将自己扶起。
“姑娘,你还好吧?有摔着了吗?”
听不进那道关切之音,她只顾着东张西望,想寻回那道眼熟的身影。
“你不想活了?敢来招惹她?”
毫不陌生的男性嗓音唤回她的心神,回过身,她脸颊不由得一阵发烫。
她一直躲,还是躲不掉他,想忘了那个吻,却仍是忘不掉……明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作弄,她却牢记着眼前这张勾勒漂亮弧度的薄唇,是如何向她压迫过来,而她,又是如何呼吸着他炽热的气息,让浑身的知觉都变得茫茫的、麻麻的……
“告诉你,她是『隆容』的当家。”跨步上前,长孙晋把容云挡在身后,挺拔的身躯直逼那名意欲靠近她的男子,他眯眸低问:“容云这名字你知道吧?”
如他所愿,那男子陡地变了色,马上逃之夭夭。
勾起满意的笑,长孙晋心里霎时舒坦,转身凝视她。如斯粉雕玉琢的动人艳姿,的确能为她在这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夜晚挣得姻缘。
滢眸忽地触及身前的俊颜,她即时惊醒,浅酡的粉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眼下又被他嘲弄了,她刚才到底在回味个什么劲儿?
“你那是什么意思?”把所有迷乱抛诸脑后,容云清丽的眉目蕴起恼色。
误以为她在为他吓退姻缘而生气,他气闷,却又扬起讽刺的笑。“怎么?你的名字见不了人?我说不得、介绍不得吗?”他巴不得所有男人都知道她的身分,更恨不得把所有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吓个半死!
“去你的介绍!谁要你来介绍我?你太闲了是不是?无聊!”她看到他这副要笑不笑的嘴脸就讨厌。
第四章 撷芳(2)
她看见陈旭就眷恋连连,对他却净会大呼小叫?他真有那般讨她嫌?
暗自忖度她隐藏于言行间的种种心思,长孙晋寒了眸色,眼角瞥到不少人的目光仍黏在她身上不放,他像个妒夫似的,不留情面地讥道:“别以为打扮成这样就会有男人肯要你,瞧吧,一报上你的名字,人都跑了,你就少抛媚眼了!”
“你少说鬼话!”声声冷言冷语打进她心里,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该死的男人!她啥时抛媚眼了?她随便到处游逛也犯着他了?!
“被说中心事了就气成这副德行?”他冷嗤。
“你——”她气结,怒瞪他冷眸里的挑衅,忽然醒悟从头至尾只她一人怒不可遏,这……岂不彻底着了他的道?
“罢了,我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别开小脸,她把满肚子的火气硬生生压下。“楚楚买小吃去了,说好了在岸边等着,你要不要跟来?”
不同于平日的誓不甘休,她倏地放软的姿态倒教他有些难以适应。
见他踌躇不语,她不耐烦地啧了声。“不来就罢。”言毕,她转身就走。
当她缓步离开,长孙晋回过神,立刻举步趋前。她稍稍转过螓首,确定他真的跟过来了,贝齿及时咬住唇间的窃笑。
嘿,鱼儿上鈎了!
转瞬到达人烟稀少的岸边尽头,她停下脚步,忽然心情大好地与长孙晋攀谈。“虽是鬼节,但那些水灯真漂亮,一闪一闪的……”纤纤玉手指向面前灯火通明的谧静江水,来自各方的水灯晃晃飘逸,宛如星河般的壮丽之景,美得教人难移目光。
长孙晋颔首,观望江水的深眸漆黑如潭。
不若以往的争吵不休,此刻与她并肩赏灯,气氛如此和谐安宁,淡淡的旖旎绕缠着他,令他陶醉其中……
容云悄悄步至他身后,眯起利眸,娇美的小脸不复先前的巧笑倩兮,只剩一片怨愤。
蓦然忆起自己方才所说的重话,他皱了皱眉,转过脸欲向她道歉,只见身旁无人。
“长孙二爷——”
娇脆的嗓音响起,长孙晋应声转身,眼前娇容一晃,他尚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足下一个重心不稳,便被她趁势一把推进水里去了。
水花四溅的巨响混和男人的暴吼一并浮现江水上,岸上的女人拍拍双手,好整以暇地观赏脚底下的落水狗。
“容云!你卑鄙!”长孙晋发狠吼叫,气得不断拍打江水,水花飞溅得老高。
竟然被她偷袭成功!他怎地没察觉她的诡计?
“长孙晋,你找死!”容云回吼过去。“敢骂我抛媚眼?你活得不耐烦了,就让我来帮你解决!”他敢那样诬蔑她,分明就是找死,既是一心寻死,她何不成全他?
“臭男人,慢慢泡、慢慢游吧你!本当家不奉陪了!”她优雅地执扇轻摇,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不管他的死活。
夜凉更深,在这瀖瀖磷乱、炜炜煌煌的镇江江水上,荧荧青光星灯燃飘,愤然怨怼的哀号,也不住回荡。
中秋团圆之夜,数十浅船罕见地云集于镇江岸头,来自各地的船主及商客熙来攘往,所有人均赶往“麟盛行”,为着是参加江南航首长孙氏的嫁妹和合酒席。
远从燕京而至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接走了长孙楚后,宴乐之声继续响遍“麟盛行”,众人从早上尽兴作乐至傍晚,而昨日方自燕京赶回家的长孙齐也尽了东道主之责,不停举杯。
然而,在这喜气欢腾之日,却有一人孤独寂寥——
“好无聊……”
病卧榻上,长孙晋望着头顶,连绵哀怨不断自他嘴中吐出。
袅袅丝竹隐约从窗外传来,细听那些人声乐音,反观自己的孤伶伶,只要想到不能与众同乐……他更惆怅了。
叹息间,推门声忽地响起,他往外一瞧,不禁勾唇。
来人关上门后,直接走到桌前坐下,素手放下香扇,迳自倒了杯香茗,边呷边看榻上的男人,美眸闪动灵亮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长孙晋沙哑地问,侧卧过来,眯起的俊眸似睡非醒。
这个害他染病的女子,竟敢一脸嚣张地跑来观赏他的病容……该生气吧,可他却无一点愠恚,心底还有些窃喜,呵,真是病糊涂了。
容云哼了声。“怎么?不欢迎我?”容家受邀,她可是长孙家的贵客呢。
“不敢。”他咳了声,然后闭上目,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