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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筱安要你们把她带出去的吗?”方妈妈越来越不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她认为是我们当父母的拘禁了她吗?”
程远不说话,颜乐挑眉一笑,“要她说吗?她敢说吗?她能说吗?二十多年来,她是怎么过的日子,阿姨应该比我们清楚,作为同学,我们只是‘局外人’,您才是局内人。”
方妈妈淡淡地问:“你们的想法太不成熟,学校的功课真的学进去了吗?自由必须是限定在一定范畴内,她不擅长交际,鲁莽外出只有危险。”
“阿姨,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吧!”颜乐浅笑,“不能因为她不擅长就否定了她全部的努力!您很关心她,在炎炎夏日还惦记她在学校会不会中暑,那为什么不关心彻底?筱安之所以不擅长交际,是什么原因?”
“我对我女儿的关心,只有等你们都当上父母才能了解。”方妈妈转过头,“这件事到此为止,在我先生回来之前请你们离开,不要再像有今天这样的行为,到时候出了事,伤心受罪的是父母和你们自己。”
“不要说是为了她好,阿姨,您所谓的好对她来说未必是好,您看别人家的女儿住好穿好,您的女儿就必须有吗?您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也许您和伯父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使她幸福,那么岂不是很惋惜?让她自己选择,就算磕磕碰碰也是她自己来承担,不要为她的未来作太多决定,那是您的不是她的,她走了您认为好的路不一定会平坦,您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她,她永远只会觉得失望。”
方妈妈的身子震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她……觉得不幸吗?不幸吗?”握紧了拳头,“我和她爸爸都是为了她好,我要亲自去问她!”
“阿姨!”颜乐和程远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理念不同,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有相同的价值观,很多遗憾都不是因为不爱对方,而是因为太爱,使对方无法呼吸,没有自主的权利,这样反而失去了对方!”
失去?
方妈妈瞪大眼,“你们胡说什么?我的女儿会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她哪里都不会去!”
“那是因为您绑住了她的双手双脚。”程远冷静地问她,“阿姨,让孩子翱翔,会让父母这么痛苦吗?父母不是都望女成凤、望子成龙吗?”
“我们对她的要求高吗?只是想让她将来有好的出路……”方妈妈的眼睛湿润,“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她很乖,是吗?”颜乐微笑,“可是,乖孩子一点都不开心,在阿姨的印象里,筱安开心、兴奋地笑过吗?”
开心地、兴奋地笑?
方妈妈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在急切地跟她说什么,虽然不是开心地大笑,也是充满期望的,等等——那唯一的一次印象是——筱安参加“鲜声夺人”回来后说她通过第一轮海选了!只是,还没有等筱安笑出来,她爸爸那一巴掌把她所有的梦想都打碎了,不是吗?
三个人一下子都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方妈妈手指向自家的那扇门,“你们听着,那扇门,随时都可以从里面打开的。”
颜乐和程远都是一怔。
方妈妈的眼中闪耀光泽,“我和筱安的爸爸从她周末不再返家那天起,就明白筱安变了,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所以谁也没有再去逼她做什么,至今筱安没勇气去推开那扇门,你认为全都是我们当父母的错吗?那扇门拦不住她,拦住她的是谁?”
颜乐恍然大悟!方筱安打电话给他只说不方便出去、不方便联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家里人锁住房门困住她,那么,到头来困住她的还是她自己的啊!
是的,一个人不能自我解压,不能自我释放,总希望别人来宽恕,什么时候都难找到一个真正的自我!颜乐恭敬地后退一步,轻轻颔首,“不好意思,阿姨,是我们太冲动,这就走。”说完,示意程远离开。
“既然来了,不见一面吗?”方妈妈有些哭笑不得,“你们折腾了大半天,不就是为见上一面?你是颜乐吧,我知道你。”
“阿姨是从一个姓卫的女士处听到我的名字吧?”颜乐抿唇低笑,“我大概没什么形象可言了,至于筱安也不必着急见,阿姨,我和我们的朋友都尊重筱安的决定,只要她能鼓起勇气,承担离开那扇门将要面对的责任,我们随时欢迎她归队。”
两个大男生一前一后地告辞。
方妈妈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还在回忆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听到“咯吱”一声响,方家的门开了。
“妈妈……”那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带着不大确定,但仍是多年如一的呼唤。
方妈妈没有回头,屏息静听。
“对不起,我带来了那么多麻烦。”声音缓缓靠近,在她的身后停下,然后一双手臂环住了方妈妈的腰,“请允许我再任性一次,妈妈。”
“那几个孩子……”方妈妈抬起的手慢慢地落下,与腰间的手重叠,“人家都是精明的狠角,你行吗?”
“我是笨孩子,可我们都是好孩子,一直是!”哽咽的声音泄漏了无限情怀。
“有信心当个好孩子,还问妈妈做什么?”方妈妈一扬嘴角,哼了哼,“装模作样扮可怜啊?走走走,以为你还是三岁大吗?让你爸爸看到了,又要骂你!”
“妈妈……”
惊喜的呼唤扬起一丝颤音,那是,雀跃的。
第十一章 任飞扬
父亲回来得很晚,又是忙碌奔波的一天。
方筱安望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影,许多请求的话堵在舌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那一巴掌的疼痛早已淡去,只是还有些残留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放假回家后,父亲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她的期末成绩,除非必要,连话都很少说几句,这种气氛下,要怎么样沟通?妈妈推了她好几次,她仍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字。
方妈妈叹了口气,索性不再管他们父女俩,径自去忙家务。
方爸爸吃完热好的饭,拿起一张报纸,边看边抽烟。吸烟是缓解工作压力的一种方式,在无数次戒烟失败后,方妈妈跟丈夫约法三章,在家一天最多只准抽两根烟,不要让亲人吸二手烟。方爸爸知道妻子身体不好,一般在家都不吸烟,现在明显是心情不大好,才会点了一根。
方筱安站在客厅与卧室的走廊处,进去也不是,离开又不甘,大热的天,汗水顺着额头滴了下来。
“你很热吗?”方爸爸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没、没有。”方筱安战战兢兢地摇头,心想,父亲竟然没有回头就发现她流汗,真是了解她。
“那为什么站在电扇跟前?”方爸爸扭过头,发现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你挡着空气流通,一会儿满屋子烟味,又让你妈不舒服。”
“知道我不舒服就别吸啊。”远远地,从阳台传来方妈妈的埋怨。
“可以不吸我早就不吸了。”方爸爸无奈地把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对着方筱安指了指厨房的橱柜,“去把‘艾叶’拿出来,给我泡一杯茶。”
“好,我马上去。”方筱安二话不说就去准备。
屋子里只听到“嗒嗒”一阵拖鞋响,接着是瓶瓶罐罐的碰撞声,方爸爸眼望天花板,起身去厨房一探究竟,看到方筱安手忙脚乱的,真想把她扔回卧室看书,“以前不是跟你说过,说凤凰茶八个步骤,少一个都不行,你怎么还没记住?”
“我……”方筱安一紧张,滚烫的热水溅到手上,想起在学校那次烫伤的经历,吓得整个茶壶都松了手。
方爸爸手疾眼快接在手中,不然一套名贵的茶具就这么报销了。
自知闯祸的方筱安下意识地扬起手臂,遮挡缩起的小脑袋瓜,“对不起……我会改。”
“我要是想打你,就算你妈来挡着也没用,何况是你这只胳膊?”方爸爸重新摆好跟前的茶具,“看清楚,先把艾叶在水中涤洗,然后把红蛋放入月牙状的白器皿,艾叶要摆在蛋黄上,茶壶盖口对准艾叶冲水,控制好茶壶的流力,使泻出的形状像银河,壶的”流“直对”银通“下泻时水流的缠绕状,最后用滚烫的大水壶在茶杯上,下泻浇灌,喝茶的人才能看到一只金凤凰在艾梢上,白云缠绕太阳的样子……明白没有?”
许久没有听父亲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方筱安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点头。
“别急着点头!”方爸爸皱了皱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问你懂不懂,就只会点头,我和你妈都以为你会了,下次再看你还是不懂!你自己说,这要我当你是忘性大,还是当你故意惹大人生气?”
“爸爸……”方筱安咬着嘴唇,泫然欲泣,“我……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解决问题!”方爸爸看她又掉泪,低吼道:“哭只会让人更烦躁,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有话就说出来!”
“如果我说了,爸爸会生气怎么办?”方筱安怯怯地说。
“那是你老爸我的事,不说就是你的责任!”方爸爸沏好一杯茶,递给她,“端去给你妈妈,再回来说。”
“嗯。”方筱安一路小跑到阳台,又匆匆地赶了回来,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走慢点,厨房地上还有水,摔个仰面朝天,你又要哭。”方爸爸的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响,有人应声倒地。
“好痛……”方筱安狼狈地低吟,没脸去看父亲的表情。
“生活琐事都需要父母在旁看护,你还要让我们给你足够的自由?”方爸爸将女儿拉起来,递给她一条毛巾,“你小时候跌倒,爸爸从来不拉你,知道为什么吗?”
“怕我依赖你们……”上次被水烫,她已经深深领悟到坚强有多重要。
“现在拉你是为什么?”方爸爸点点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
方爸爸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叹息说道:“筱安,上次爸爸打你,你心里一定很抵触,是不是?即使你不敢表现出来,心里还是敏感的。可是,你要知道,做人最基本的是诚信,幼儿园的娃娃都会说‘说谎不是好孩子’。但这句话,大人也未必做得到,我生气不是你本身做了什么,而是你做的事竟是让父母从别人嘴里得知,那就不一样了,善意也好,恶意也罢,家人最不该有的就是欺骗。如果连家人都瞒,还有什么立场要别人相信你?”
方筱安恍然大悟,那时父亲一切的震怒,不是对她的行为不能理解,而是缘自于被家人欺瞒的伤,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感受到呢?
“难得你长大了有主见,爸妈不能再用以前的教育方式强制管你,只能在一旁扶助,所以你跌倒前我会提醒你,你摔倒后我会拉你一把,可是在你选择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谁也干涉不了你的选择。”方爸爸扬了扬手,自嘲地笑了笑,“你刚才的反应,就像在控诉我是个暴力分子,以后也不会了,你要自由,我们给你自由。”
“爸爸,不是的,我不是在控诉!”方筱安着急地辩解,“我是一个很笨的人,从小只会让爸爸和妈妈操心,是我不好,你们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的!”
方爸爸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品茶,“以后不会打你,你老爸年纪也大了,打你一次,自己也累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