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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地睁开一只眼睛,见整个城楼上都是兵刃的寒光闪动,心知在这里是不可以动弹的,于是就由人把他架起来,扔在宫城一处侍卫们休息的房里。鲁成仲想到:杨大将军呀杨大将军,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果然是深知我性,没来劝降。忠于皇上,是过去那些年你一点一滴教给我们的,我总不能负了你的心血不是?
他趁守卫一时疏忽杀了守卫逃出来。心下想道:眼下只有铁风军是肯定不会叛的,一定要保全了这支强军。杨放虽着大批人马在铁风军营外看守,但鲁成仲在这营里住了多年,知晓几个隐秘的通道,于是私下里潜了回去。
铁风军里的人见了他终于得知出了什么事。当下纷纷嚷嚷着要杀进宫去,被鲁成仲拦住了。鲁成仲道:“他们敢做这事,定是云行风也叛了,城外的云军就不是很可靠,我来的路上,城里各处要道都被杨军守住了,我军以骑兵为主,在城里和他们打是不划算的。眼下冲进去救皇上出来是不成了,我们得活下来,出去找个安身的地方。他们不敢杀皇上的,相信天下有不少忠义之士会与我们一道拥戴皇上共同平叛,我们自然是打头的。先冲出去再说。”
铁风军突如其来的冲刺让杨军措手不及,没能拦住。他们到城外时,秋波道:“云行风纵是靠不住,云军的士卒总不会个个背叛皇上,我们不妨把消息传给他们,由他们与那妖后闹去。若是出了死伤,正好是群情激愤,我们再当头一呼,有了这两万云军未必攻不下宫城。”
鲁成仲深以为然,于是就有了朝天门下那一幕。却没料到嬴雁飞一席话就让一场风波平息了,于是只好逃开。杨军和令狐军的骑兵一直在追他们,鲁成仲领着铁风军打了几个漂亮的伏击战,杨军和令狐军吃了几次亏后不敢分兵,小心谨慎,就一直没能追上他们。不过两军也是久历战阵的,在他们身后几步处吊着,令他们始终没法弄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就这么一路追一路逃地过了明凌河、银河、风南草原,一直逃到了雁脊关下,奉命驻守雁脊关的本是云军的一位副将,此人曾为云行天亲手所救,又与云行风甚有嫌隙,一听此事就慨然让他们入了关城。
杨军和令狐军追至,一时攻不下母堡,便扫荡了外围的子堡。鲁成仲和雁脊关的兵力合起来只有不到七千人,无奈只得弃守子堡,龟缩于母堡之中。虽然两军一时攻不上来,他们也出不去,好在母堡中粮食充足,一时倒也安全。
消息传到了西京,嬴雁飞在凤明宫怡性阁召众人商议。杨放有些感慨道:“没曾想当初亲手督造的这座雄关,还未能抵挡一次蛮族的入侵,倒先成了自家人残杀的战场。”
云行风一旁冷言冷语道:“对你,也真是自家人了,铁风军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如今可是有些后悔了么?”
袁兆周道:“云将军这是什么话?难道铁风军于你不是自家人么?当初他挑近卫之时,十之四五出自云军。”
云行风对袁兆周怒目而视。令狐锋打断了他们,道:“还好镇风堡的守将未放铁风军入城,否则……就大不一样了。”
袁兆周点头道:“是呀,镇风堡中的粮食足以供三万大军一年之需,城坚地阔,若是他们得了镇风堡,树勤王之旗,只怕会有不少慕他之名的流民聚来,那就真是有些麻烦了。”
杨放道:“正是!好在眼下他们躲在雁脊关的母堡之中,我们固然不易攻下,他们也没了出路。堡中粮食只够他们食用年余,不必攻打,围上几个月,他们自然就降了。”
嬴雁飞本一直没出声,这时却道:“你们可知道,这镇风堡的守将本不是定的这一个,而正是雁脊关的那一个。”
众人俱怔住了,嬴雁飞淡淡地道:“他定人的那日,泌和正在他身边,因嬴泌和在那一带与蛮族周旋良久,便问他何人堪当镇风堡守将,嬴泌和见了这两个名字,便举荐了这一个。这是因我曾对他说过,镇风堡极要紧,若是落在他的死忠部下手里,便是我得了西京,也难说平定了北方。”
几个人听了这话,都默然了片刻。袁兆周道:“太后果然深思熟虑,想得长远。这铁风军眼下是不必管他们了。雁脊关的子堡都在我们手上,又有镇风堡的支援,他们出不来的。倒是民政上的事,更是要紧。”
当下袁兆周便细细道来,今年年成一般,北方各省都只够口粮,各军大都愿驻南方,中洲这些年来都是各军就近在驻地征粮,南方百姓甚多怨言,便有为沐家报仇的各股小乱此起彼伏,又听人传说石头营尚在岭东一带山中活动,有不少南方青壮都跑去岭东,盼能寻着石头营,加入起事。
杨放听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袁兆周又一一述说了今年的各项收支,说了大半个时辰才道:“大略就是如此了,细账在泌和那里,他这几日正在汇总,太后看该如何处置?”
嬴雁飞凝神细听。令狐锋也是竭力想弄明白,一时听不懂的就问了出来。云行风坐得倒端正,杨放却看出来他已是一团迷糊。至于杨放自己,却是懒得伤这个神,索性琢磨着这几个人的心思,倒也悠闲。
嬴雁飞听罢想了片刻,又把问题抛了回去,问道:“袁先生以为如何?”
袁兆周苦笑了一下道:“于今之计,唯有降下军负,才可使民生安乐。只消让百姓过上一两年的太平日子,他也好,沐家也好,都无法叫人再为之作乱。这降军负不外两条,既然战乱已平,就不妨减兵,着军中壮年男子回家劳作;再就是收回各军就地征粮之权,由中军部一并调拨,也可少去扰民之事,太后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顿时冷了场。需知减兵一事,本是该的,不过,能减谁家的兵马?谁又情愿减自家的兵马?而收回就地征粮之权,与收兵权也没什么不同了。嬴雁飞权位初定,安抚众将还来不及,又怎可做出如此犯众怒的事?杨放顿时明白袁兆周方才的苦笑是什么意思,那是因嬴雁飞自己不愿说出这种话,就要着他说出来。
果然嬴雁飞道:“兹事体大,缓一缓吧,先把宫里的用度减一减。自今日起,宫中不再征绢绸,宫女们自己织布着衣,由我带个头吧。”
“好啊,太后之仁德定让天下百姓感激涕零,可少去不少怨言的。”令狐锋道。
杨放听他的话,有那么点讥讽嬴雁飞又在收买人心的意思。令狐锋接着道:“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
“哦?”嬴雁飞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令狐将军有意为我分忧,从自家减起?”
令狐锋本是想探一探她的虚实,却得了这么一句,一时也难以回复,只得道:“令狐锋怎敢为人之先,自是与大家一起的。”
嬴雁飞一笑,道:“既是安定了一时,就该把事情上了正道。袁先生一直是无官之身,总该有个名分了,过几日拟诏下去,袁先生就委屈将就一下中书令一职吧。”
袁兆周顿了一顿,这才道:“谢太后恩典。”在座的都明白,以往在云行天手下时,袁兆周等于是他副手,只要是云行天管的事,袁兆周就能管。而这一定下了中书令的职位,虽是极品的官,却也是文官,不可以再参与军务了。
嬴雁飞又对杨放、令狐锋、云行风道:“你们几位晋元帅的事,也是早该办了的,就一起吧,一应有功之士均升上一级。”
杨放想起云行天那日说的“马上就要是杨帅了吧”的话,只有苦笑的份,心知此次夺权有功之臣,自以自己杨军中最多。
见诸事已毕,嬴雁飞着令他们回去。杨放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了一大圈,在宫西最为隐蔽的一处宫城外站了良久,侧耳细听里头的动静。
他身后的亲卫晓得他的心事,问道:“大将军想进去吗?守卫都是我杨军的……”
“不,我们走!”杨放打断了他的话,快步走开。杨放心知,多见一次面,对他对自己都是不堪忍受之事,还不如就当这个人不在了的好。不过,杨放总觉得,这个人不会就此无声无息地埋没在这荒宫之中,那薄薄的红墙,真能把他困住一辈子么?杨放很怕他出来,却更怕他当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雁脊关下,果如众人所料僵持在那里,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南方虽有小乱,但有大军驻守,也就是旋起旋平。众将互相打量着,都没有扫荡群雄的能耐,于是尚算安分,这一年便成了中洲五十余年来最为安宁的年头。
太平年头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重光五年的春天,又到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北方不少地方又出了饥荒。嬴雁飞与袁兆周、嬴泌和等几个大臣没日没夜地设法调运粮食,然而各军自征之粮已占去了南方赋税的半壁江山,使得他们大有捉襟见肘之感。
袁兆周叹道:“这是个难处,拖着不办终不是个办法。”
嬴泌和接话道:“可眼下又能怎样,看看吧,又是百姓赴京请愿的联名状子,太后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抚了下去。倒真巴望着打一场仗,也教这些太爷们有点事做,省得他们整日里无事生非。”语音未落,就听得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跑过来道:“禀太后,有人冲进宫城!”
在座诸人立即站起,问道:“冲进了哪里?”
侍卫道:“宫城西侧那处废了好久的地方,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是紫晨宫!”
嬴雁飞等人赶至紫晨宫时,杨放、云行风和令狐锋已然到了,他们看着院子里的大摊鲜血,数百具尸首,都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宫城的防卫,因他们三个谁都不放心谁,于是分了三层,由外至内,各守一层。让人如此轻易地冲了进来,他们三个都不由得想道:在我的部下里,究竟还有多少忠于他,只是掩得极深,瞧不出来的?其中以杨放的心思更为复杂:若我不是杨军的主帅,若我在守宫城,我会不会全力阻他逃走?杨放摇了摇头,他难以回答自己。
有受伤的守卫跪在地上禀道:“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没什么异动,兄弟们也都懈怠了,今早他到门口与兄弟们闲谈,兄弟们都挺乐意,没成想他突然发难,夺过一柄长矛,一下子就捅了三个弟兄,其他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把门打开了,外头已埋伏了三四百人……”
令狐锋突然打断他问道:“他一下子就杀了三个人?他的力道如何?”
那守卫现出极恐惧的神色,道:“有如天神下凡,非人力可挡!”
几人对视一眼,向嬴雁飞问道:“太后,那解药是你保管的……”
嬴雁飞却神色大变,匆匆离开。她赶回了凤明宫里,一边逐屋探视,一边大叫:“朱纹!朱纹!你出来,我知道是你,你不要……”
嬴雁飞的声音僵住了。朱纹背向着她站在窗口前,听到了嬴雁飞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身后是辰时的初阳,染得她发梢面庞俱成绯红,而她的胸膛上更是殷红一片,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正中,鲜血从那里一直淌了下来,积在地上。见到了嬴雁飞,朱纹苦笑了一下,倒在血泊之中。
嬴雁飞走到她的身边,伏下身去,颤抖着问道:“你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朱纹神色恍惚道:“项王,他是一只鹰啊。他可以……可以死,却……却不能够被关……关在笼子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