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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家竟似已连这震耳的霹雳声都听不见,一个个全都两眼发直,皑著车顶上的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挣扎著从地上爬起,这人张姓名宝,走镖已有二十年,做事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舐血,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不如经历过多少,同行们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实心木头人”。
那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说他无论遇上什事,都能保持镇定,渖著应变。可是现在连这实心木头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这件事实在是意外,太惊人,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针,否则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末必能一连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尸,剁成了肉泥。
看见这些人的脸色神情,小弟也笑不出来,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声霹雳连下。震耳的霹雳声中,彷佛听见有人说了个“杀”字,接著就是“呛”的一响,数十把刀剑同时出鞘,这一声响实在比刚才的霹雳远可怕。
刀光一起,前后杠右,四面八方郡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虽急促,次序却是丝毫不乱,霎时间已将这辆镖车围住。
就凭这种临危不乱的章法,已可想见红旗镖局的盛名,得来并不是侥幸。
张宝也渐渐恢复镇定,护镖的四十三名镖师趟子手,都在等著他,只要他一声令出,就要乱刀齐下,血溅当地。
小弟反而笑了。他并不怕死。他本就找死来的,刚才虽然还有些紧张恐惧,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轻松解脱。
━━世上所有的荣辱烦恼,恩怨情仇,现在都已将成过去。
━━我是个疯子也好,是个没有爹的小杂种也好,也都已没关系了。
他索性在车顶上坐了下来,大笑道:“你们的刀已出鞘,为什还不过来杀了我。”
这也是大家都想问张宝的,在镖局中,他的资格最老,经历最丰,总镖头不在时,镖师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张宝却还在犹疑,缓缓道:“要杀你并不难,我们举手间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过”他身旁一个手执丧门剑的镖师抢著问道:“只不过怎样。”
张宝渖吟著道:“我看这个人竟像是存心要来送死的。”
丧门剑道:“那又怎样!”
张买道:“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隐情,不可不问清楚,何况,他背后说不定还另有主使的人。”
丧门剑冷笑道:“那我们就先废了他的双手双腿再说。”
他的长剑一展,第一个冲了上去,剑光闪动,直刺小弟的环跳穴。
小弟并不怕死,可是临死前却不能受人凌辱,忽然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丧门剑。这一脚突然而发,来得无影无踪,正是江南慕容七大绝技中的“飞踢流星脚”,连流星都可踢,其快可知。
可是除了这柄丧门剑,还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柄利器在等著他。
丧门剑斜斜飞出时,已有三把刀。两柄剑直刺过来,刺的都是他关节要害。
刀光飞舞,剑光如匹练,突听“叮”的一响,三把刀、两柄剑,突然全都所成两截,刀头剑尖凭空掉了下来,两颗圆圆的东西从车顶上弹起,的溜溜的稂在地上,竟是两颗珍珠。
车顶上已忽然多了一个人,脸色苍白,手里还捻著朵妇人鬓边插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看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颗。
五件兵刃被击斯,声音却只有一响,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颗珍珠,在一刹那间同时击断五件精钢刀剑。在镖局里混饭契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可是像这样的功夫,大家非但未闻末见,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望惊震,大雨倾盆而落。
这怛人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也彷佛全无表情。
小弟冷冷的看著他:“你又来了。”
这人道:“我又来了。”
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们头上,沿著面颊流下,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是怒是恨?谁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这个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一定和这个折断镖旗的少年有密切的关系。
张宝先压住了他的同伴,就连满心怨气的丧门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问:“朋友尊姓。”“我姓谢。”
张宝的脸色变了,姓谢的高手只有一家:“阁下莫非是从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来的!”
这人道“是的。”
张寅的声音已发抖:“阁下莫非就是谢家的三少爷!”
这人道“我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这三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符咒,听见了这三个字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忽然间,一个人自大雨中飞奔而来,大叫道“总镖头到了,总镖头到”二十年前,连山十八寨的盗贼群起,气焰最盛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骑,独闯连山,以一柄银剑,二十八枝穿云箭,扫平了连山十八寨,身负的轻重伤痕,大小竟有一十九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居然还有余力追杀连山群盗中最凶悍的巴天豹,一日一夜马不停蹄,刺巴天豹的首级于八百里外。这个人就是红旗镖局的总镖头,“铁骑快剑”铁中奇。听见他们的总镖头到了,四十多位镖头和赵子手同时松了口气。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总镖头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谢晓峰心里在叹息。他知道这件事是小弟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是不能不管。他绝不能眼见著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因为他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一个人,就是这孩子。
雨珠如廉。
四个人撑著油布伞,从大雨中慢步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人,白布袜,黑布鞋,力力正正的一张脸,竟是在状元楼上,和曹寒王同桌的那老实少年。
铁中奇为什不来?他为什要来?
看见了这年轻人,红旗镖局旗下的镖师和赵子手竟全都穹身行礼,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恭谨,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每个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总镖头。”
难道红旗镖局,竟换了这看来有点笨笨的老实人!
红旗镖局上下两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纵横江湖的好手,也曾有过响当当的名声,就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能服得住那些镖悍不驯的江湖好汉。
这当然有理。
镖旗被毁,镖师受辱,就算张宝这样的老江湖,遇上这种都难免惊惶失措。
可是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从容容的慢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居然连一点惊惶愤怒的神色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钡定,本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如注,泥水满街。
这少年慢幔的走过来,一只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点泥水,若没有绝顶高明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能做得到。
谢晓峰的心渖了下去。他已发现皂少年可能比铁中奇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
这少年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明知镖旗被毁,明知折旗的人就在跟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见,手撑著油布伞慢慢的走过来,只淡淡的问道:“今天护旗的镖师是那一位。”
张宝立刻越众而出,躬身道:“是我。”
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张宝道:“我是属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这少年道:“你在镖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张宝道:“自从老镖头创立这镖局时,我就己在了。”
这少年道:“那已有二十六年。”
张宝道:“是,是二十六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张宝垂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小弟也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镖师,无疑就是创立红旗镖局的“铁骑快剑”铁中奇,这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
父死子继,所以这少年年纪虽轻,就已接掌了红旗镖局,铁老镖头的余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对他不服。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怎会忽然叙起家常来,对镖旗被毁、镖师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谢晓峰却已听出这少年问的这几句家常话里,实在别有深意。
张宝的悲伤,看来并不是为了追悼铁老镖头的恩爱,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愧疚。
这少年叹息著,忽又问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岁那年娶亲的。”
张宜道:“是。”
一这少年道:“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
张寅道:“几样普通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
一这少年道:“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张寅道:“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一这少年道:“有这样一位贤妻页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后想必都会安守本份的。”
张实道:“但愿如此。”
一逅少年道:“先父去世时,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对,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内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张寅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对这少年的安排彷佛感激已极。
一这少年也不拦阻,等他磕完了头,才问道:“你还有什心事!”
张页道:“没有了。”
这少年看著他,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张宜道:“是。”
一这个字说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沫飞溅而出,张宝的人已倒下,手里的一柄剑,已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小弟的手足冰冷。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少年为什要问张买那些家常话。
红旗镖局的纪律之严,天下皆知,张宝护旗失职,本当严惩。
可是这少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要一个已在镖局中辛苦了二十末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刎,而且还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这少年心计之深渖,手段之高明,作风之冷酷,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大雨冲净,镖师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掉的。对他们这位年轻的总镖头,每个人心里都显然畏惧已极。
这少年脸上居然还是全无表情,又淡淡的说道:“胡镖头在那里?”
他身后一个人始终低垂著头,用油布伞挡住捡,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下来,五体投地,伏在血水中,道:“胡非。”
一这少年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你在镖局已怍了多久!”
胡非道:“还不到十年。”
这少年道:“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胡非道:“按规矩应该是二十四两,承蒙总镖头恩赏,每个月又加了六两。”
这少年道:“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靴帽,一共值多少。”
胡非道:“十十二两。”
这少年道:“你在西城后面那栋宅子,每个月要多少开销!”
胡非的脸已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时滚落,连声音都已嘶哑。
一这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无价从状元楼抢去的,一个月没有二、三十两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胡非道:“那那是别